好半晌唐歡才感覺到一道灼灼似賊的目光緊盯著他，徒然驚醒，失笑道：“這便予你解藥。世人皆頌‘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獨爾畏死乎？”語氣調(diào)侃，一句話便將方才尷尬消弭了去，氣氛也為之一松。畢竟自己對她下毒在先，日后二人還需合作，仍當(dāng)以君子論交。方才只是一時懷抱空虛，反應(yīng)不及罷了。

    莫熙不以為然道：“你既引李白之《俠客行》豈會不知此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冶静粦?yīng)存活于世，能撿回這條命，已是上天垂憐，自當(dāng)珍之重之?！?/br>
    言罷她便轉(zhuǎn)身去解綠云的xue道。

    唐歡卻覺得方才的恍惚感又回來了。這后一句他曾在千百個因治腿傷而忍受非人疼痛的夜晚，在無數(shù)個因絕望而想自暴自棄的瞬間，對自己說過無數(shù)遍。誰知今日竟會有人在他面前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一字不差！

    （這可真是差之毫厘謬之千里，唐童鞋，人家被惡搞貓貓一只穿越投遞了，你也能產(chǎn)生共鳴么！況且你怎么就不共鳴前頭一句呢，所謂事了，不就是等你小命玩完兒之后，人家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棉花糖么。）

    綠云悠然轉(zhuǎn)醒，映入眼簾的便是莫熙嘻笑而彎的一雙眉眼，又見少爺安然無恙，只是神色莫辨，雖微有疑惑，但仍大大舒了一口氣，安下心來。她站起來極不淑女地掄了掄胳膊，又跺了跺腳，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如此方緩了周身氣血阻滯。她知是少爺搶先動的手，因此對莫熙方才之舉倒也并無怨懟，反而暗生歉意。

    唐歡見莫熙似笑非笑的目光在綠云和他身上來回打轉(zhuǎn)，當(dāng)下明了她這是在等著自己也作此不雅之舉，偏不如她的意！是以勉力推宮過血，過了片刻方才站起，從懷中掏出一只色澤清亮似水的藍花冰種翡翠玉瓶，倒出一粒圓潤生香的丹藥拋給莫熙。見她毫不遲疑吞入口中，方覺兩分歡喜。

    此時，阿痕在外頭反復(fù)清了兩次嗓子才掀開簾子一角，獐頭鼠目望入艙中。

    唐歡輕咳一聲，問：“可是有消息了？”

    “方才已接到留守烏衣巷的甲組密報：大少爺率麾下兩百人圍堵機巧閣足足一個時辰，終至不耐，下令強攻。共折損人數(shù)過半，剩余人馬正在原地休整待命。”

    唐歡點點頭，凝神靜思。

    莫熙知道金陵這邊消耗唐歷人馬只是時間問題。但時機又恰恰是這場爭斗的關(guān)鍵。對唐歡最有利的情況是在唐昀派出的增援到達之前，唐歷殞命，而唐歡則可暫避鋒芒，對唐門與越劍門之爭作壁上觀。待偃武息戈后再以唐家唯一一個幸存嫡系血脈的身份出面，或力挽狂瀾或化解干戈或帶領(lǐng)族人重建家園重振士氣，無論何種情況，他登上門主之位皆易如反掌。但這其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是唐昀必須在此役中身死。唐昀、唐歷父子一旦身死，唐歡大可以暗中派人散布流言，掌控輿論，說唐歷為唐門惹來傾族之禍在先，又趨利避害置全族安危于不顧，私自逃逸在后。而唐歡自己遲遲不能尊唐門金令趕回唐門是因為唐歷不顧大局，在全族存亡旦夕之際卻為了一己之私妄圖借機鏟除唐歡這個競爭對手。他在萬般無奈之下只能自衛(wèi)反擊，以壯士斷腕之痛擊殺唐歷以求盡快回護唐門。如此便可天衣無縫。唐門眾長老就算對里頭的貓膩心知肚明，也只會睜一眼閉一眼。唐歷志大才疏，妒賢嫉能，相比之下唐歡在此役中大放異彩，憑他的天資聰穎，果決隱忍，何愁假以時日不能振興唐門。長老們不會在唐昀、唐歷已經(jīng)身死而唐門聲威受到重創(chuàng)的情況下給唐歡抹上任何污點，親自掐斷唐門未來的希望。

    冷兵器時代不能像現(xiàn)代一樣空襲投彈，是以打仗易守難攻，何況是唐家堡這樣壁壘森嚴，處處機關(guān)步步設(shè)防之地。越劍門上下雖皆勇武過人，但于異域作戰(zhàn)本就疲于奔命在先，比不得唐門以逸待勞。加上唐門占盡地利，雙方多半勢成僵局，一時難以分曉。除非唐歡在唐家堡內(nèi)部安排人手，唐門先從內(nèi)部潰敗開來，才會形成越劍門長驅(qū)直入勢如破竹之勢。只是其中尺度最難把握。一座城池可在一夕之間消亡，卻要花百年之力重建。唐歡毀去的是他自己的城池，血洗的是他自己的家園，驚擾的是唐門列祖列宗的英靈！他這是不發(fā)則已，一發(fā)則雷霆萬鈞！正所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完完全全是殺人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shù)！

    而那張圖紙正是他心目中的重建藍圖！此人心懷丘壑之深，行事作風(fēng)之狠辣，絕非外表這般溫文無害。莫熙暗自打定主意，對這種殺傷性超級強大的武器還是盡快退避三舍地好。

    正所謂不破不立，如此借他人之利刃方可破而后立，非但可以肅清唐門內(nèi)部，只要收尾工作做得好，還可借機在唐門立威。而唐昀派出增援唐歷的人馬什么時候到，到多少，一則取決于唐歷這個兒子在唐昀心目中占多大分量，二則取決于唐門跟越劍門之間的戰(zhàn)況。如果越劍門以傾巢而出之勢圍攻唐家堡，能夠嚴防唐家堡任何一隊人馬突圍救援唐歷，則唐歡盡可高枕無憂。唐歡所領(lǐng)唐門部眾皆借追查圖紙失竊之事而先行一步撤離唐門，得以保存實力。而越劍門經(jīng)此一役也會元氣大傷，多半會選擇休養(yǎng)生息，不會再與唐歡為難。何況在蕭青淵心目中他的掌珠是因唐歷而慘死。冤有頭債有主，滅了唐昀父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能消他心頭之恨。畢竟武林中人也講究凡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真正雞犬不留的滅門慘案多半是雙方實力相差太過懸殊造成的，因此并不多見。

    但是以唐昀對他這個唯一的兒子的寶貝程度來看，他多半會在越劍門對唐門形成合圍之勢之前就分兵派往金陵支援。如此一來，就會演變成最糟的情況，唐歡還來不及滅掉唐歷就面臨唐歷部眾與唐昀援軍的雙面夾擊。而與此同時，唐門主場對陣越劍門則會因為分兵過重導(dǎo)致留守不夠而傷亡慘重，以至戰(zhàn)后整個唐門一蹶不振，恢復(fù)元氣困難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