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五月二十日，凌濛初一行人回到京城。

    按照原定計劃，錢謙益這個時候，把江南整頓得差不多，也該回京了。

    不過，因為他又開展了許多新的事項，尤其是興辦海運、開辦官方錢莊,興修水利，推進(jìn)人口調(diào)查，制定新版黃冊編寫規(guī)范條例等等，短時間內(nèi)顯然還無法從江南巡撫的位置上卸任。

    崇禎見他干得正起勁，也就先不調(diào)他回京了。

    凌濛初還是可以回京的。

    不過閻應(yīng)元卻到浙東等地，負(fù)責(zé)招募訓(xùn)練一支人數(shù)五萬的新版戚家軍。

    主要還是按照戚繼光紀(jì)效新書的辦法,訓(xùn)練出一支戰(zhàn)力可以和當(dāng)年戚繼光親率的戚家軍媲美的軍隊,但軍隊數(shù)量則要遠(yuǎn)多于當(dāng)年的戚家軍。

    崇禎也撥出兩百萬軍餉，運到四川石柱土司秦良玉處，讓她把石柱軍擴(kuò)充至五萬。

    隨同凌濛初回京的還有陳洪范。

    朱由檢在武英殿接見凌濛初一行人，聽取凌濛初的匯報后，把視線投向陳洪范。

    他原本是想讓閻應(yīng)元和錢謙益在南京就把陳洪范處理了，在朱由檢看來，這很容易。

    對陳洪范這種人，只要認(rèn)真查核一貪瀆問題，很容易就能治罪。

    隨后革職流放或關(guān)押殺頭不過是水到渠成。

    沒想到這陳洪范早就和吳昌時勾結(jié)在一起。

    而這廝別的本事沒有，隨時為了自己的利益賣人的本領(lǐng)，卻真是罕有其匹。

    在錢謙益辦吳昌時的關(guān)鍵時刻，飛速把吳昌時給賣了，結(jié)果算是立功。

    錢謙益覺得再要懲處，有點不好意思，就把他直接扔給了皇帝。

    意思是這人要怎么處理，還是皇帝自己來吧。

    要是朱由檢治他的罪，外界也就不好說是他錢謙益過河拆橋了。

    朱由檢此刻倒也當(dāng)真有些躊躇,按錢謙益所說,這陳洪范也確實算立功。

    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治罪，也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可不治罪，這種人留著也遲早是個禍患。

    陳洪范見皇帝把視線投向他，然后陷入沉思中。

    卻心中歡喜，以為皇帝正在考慮是把他提拔成錦衣衛(wèi)校事營首腦呢，還是讓他掌管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

    他自己自然是更傾心于校事營負(fù)責(zé)人這個職位。

    他見皇帝良久不說話，于是主動稟告道：

    “臣雖有些微功，不過原本也是忠心為國者都該做的分內(nèi)之事，也無須陛下如何提拔，若是能在陛下身邊效忠，臣愿已足?！?/br>
    陳洪范這話的意思是皇帝不需要如何將自己升職，仍舊做個僉事也可。

    不過原先是南京右都督府僉事，現(xiàn)在在皇帝身邊，自然是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最好就是如錢謙益說的負(fù)責(zé)校事營。

    崇禎佯裝沒明白陳洪范話里的暗示，順著他話中提到忠心為國，順?biāo)浦鄣溃?/br>
    “陳愛卿如此忠心為國，朕深感欣慰，朕沒有記錯的話，陳卿是遼東人吧？”

    陳洪范一愣，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皇帝為什么突然要提他是遼東人？

    難道是……

    他頭皮有些發(fā)麻。

    但對皇帝的問話，他也不能不回，只得硬著頭皮道：

    “陛下說的不錯，臣確實是遼東人?！?/br>
    朱由檢點點頭，說道：

    “卿既然是遼東人，又如此忠心為國，去他處任職，未免屈才。不如還是到遼東前線，才能讓愛卿發(fā)揮作用?！?/br>
    陳洪范腦袋嗡的一聲，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他曾經(jīng)當(dāng)過遼東的參將，但因為膽怯被免職，好不容易鉆營到南方，現(xiàn)在皇帝卻偏偏又要他去遼東。

    他已經(jīng)有些后悔，不應(yīng)該在吳昌時的案子里表現(xiàn)得太過搶眼，太過出風(fēng)頭了，沒想到現(xiàn)在弄巧成拙。

    朱由檢自然注意到陳洪范的神態(tài)變化，他臉色一沉，皺眉道：

    “怎么？陳愛卿聽說要去遼東前線，就有些不高興么？”

    陳洪范心中一凜，皇帝的話音分明有些不悅。

    顯然眼前他如果再要找借口推脫，說不定就會當(dāng)場惹怒皇帝，那結(jié)果相當(dāng)不妙。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聽說年初建虜被東江搗巢，受了不小挫折，關(guān)寧那邊已經(jīng)一段時間沒什么動靜了。

    如果皇帝要把自己調(diào)去關(guān)寧，那應(yīng)該還是可以混個半年，到時候再找機(jī)會離開，也是有希望的。

    于是恭敬回答道：

    “陛下說得哪里話，臣是遼東人，聽陛下說起遼東，想起遼東淪陷，無數(shù)百姓慘遭建虜毒手，心中不由悲慟，情不自禁顯露在臉色上，讓陛下誤會。臣每一想起遼東，想起逆虜惡行，未嘗不中夜浩嘆，輾轉(zhuǎn)難眠。恨不能馬革裹尸，滅此朝食。只是身為朝廷武官，于何處任職，全由中樞調(diào)派，身不由己，才不得遂愿。如今陛下要把臣調(diào)去遼東，正是成全了臣的夙愿。臣的一片丹心，有如皎月?！?/br>
    陳洪范這一段話，說得鏗鏘有力，聲情并茂，似乎把他自己都感動了，說到后來，甚至眼中濕潤，頗有幾分慷慨壯士的意味。

    朱由檢見他這情狀，也不得不感嘆，這廝在表演方面還真是有天才。

    要不是自己知道他的底細(xì)，說不定還真被他的這番陳詞打動，以為他真是什么忠臣志士。

    雖說他心底里厭惡這廝，要把他派去遼東前線，但具體怎么安排，倒還真的有些頭疼。

    真要讓他實際帶兵。

    那些分配給他的兵，也是無辜啊，讓他們和這陳洪范一起陪葬，又于心何忍。

    陳洪范見皇帝又沉吟起來，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

    不知道自己剛才那番表演，是否有些過分。

    要是皇帝真讓自己帶著兵立刻去和建虜廝殺，那就不好玩了。

    他這時卻不敢再主動開口，只是心情忐忑地等著。

    朱由檢沉吟良久后，終于說道：

    “陳愛卿，不知你是要到西邊，還是東邊？”

    陳洪范又是一愣。

    隨即心想，關(guān)寧那邊還是相對安穩(wěn)點，不像東江那邊隨時要動真格去廝殺。

    于是說道：

    “臣一心殺敵，關(guān)寧錦州一線正對建虜鋒芒，不似東江只是安居海島，臣愿去西邊。?！?/br>
    朱由檢點點頭，隨即又?jǐn)[擺手道：

    “你既然一心要殺敵，那很好，不過東邊也并非只是在海島上，不說毛帥實際接管鮮國的平安道，那劉興祚兄弟也接管鮮國咸鏡道，開辟咸鏡鎮(zhèn)。”

    “平安和咸鏡兩道都和建虜?shù)乇P大段接壤，時有沖突。不過毛帥那邊人才眾多，你去了也未必有多大作用。不如你去劉家兄弟那邊當(dāng)個撥夜參將吧。劉家七兄弟新開辟軍鎮(zhèn)，他們?nèi)际菑慕ㄌ斈沁呁秮恚瑢Υ竺鬈娭埔踩狈α私?，你正好去那邊輔助一下。從這咸鏡道出發(fā)，潛入建虜境內(nèi)襲擊，也便利。你意下如何？”

    朱由檢思忖良久，決定把陳洪范弄到劉興祚手下，他這個安排自然也是有道理的。

    陳洪范是個jian猾至極的老油條，又毫無廉恥道義可言，一般老實人是對付不了的。

    不過劉興祚少年時代就在建虜那邊求生，和豺狼打慣了交道，自己擅長偽裝，也自然最會察言觀色，洞識人心。

    把陳洪范丟給劉興祚，很快劉興祚就能搞清楚這陳洪范是什么貨色，也自然會給他適當(dāng)?shù)陌才拧?/br>
    這就叫做以毒攻毒。

    自己把陳洪范安插過去時，再給劉興祚一道密旨，讓他有機(jī)會時，對陳洪范不必手軟。

    劉興祚是個聰明人，自然會知道把陳洪范派過去是什么意思了。

    陳洪范聽到皇帝這個安排，又是連連叫苦。

    他以為又是自己表演太過，說的一心殺敵，被皇帝當(dāng)了真，弄巧成拙。

    把自己安排去咸鏡鎮(zhèn)。

    關(guān)于劉興祚七兄弟的事情，他在南京看邸報，也了解大概。

    自己到別的地方，總能想辦法籠絡(luò)一些人為自己所用，甚至離間分化，制造矛盾，從中取利。

    現(xiàn)在把自己弄到七兄弟隊伍里，他們是兄弟七個，自己就一個外人，處境之尷尬可想而知。

    至于什么撥夜參將，那就是隨時都要去虜境，那劉興祚又是精明人，自己要糊弄也難啊。

    這回他終于忍不住支支吾吾道：

    “這個……，只怕……”

    一時之間，卻也不知如何措辭才婉拒。

    朱由檢卻笑道：

    “陳愛卿不要怕去咸鏡鎮(zhèn)，打不上仗。劉家兄弟從建虜那邊投來，正是建功心切的時候，你去那邊大有用武之地。這事情就這么定了。陳愛卿忠心為國，一心殺敵，朕當(dāng)然要成全你?！?/br>
    此時的陳洪范心中真是比黃連還苦，但表情上卻也不敢表現(xiàn)得太過異樣。

    只得接旨。

    一旁的凌濛初在南京時就被閻應(yīng)元告知過，皇帝要整治陳洪范的意思。

    此刻看著這情形，心中明鏡一樣。

    他在肚中暗笑，又心想將來致仕之后，重cao寫的舊業(yè)，這陳洪范的事情，倒也可以寫成一篇故事，作為諷刺，也是相當(dāng)不錯。

    凌濛初和陳洪范等人告退后。

    朱由檢又在武英殿會見薄玨和宋應(yīng)星。

    這是之前早就約定好的。

    三天之前，薄玨和宋應(yīng)星就向朱由檢上說他們的實驗獲得很大突破，要面見陛下匯報成果。

    朱由檢處理國事繁忙，到現(xiàn)在才安排出空檔來見他們。

    薄玨和宋應(yīng)星進(jìn)來，臉上雖然竭力保持嚴(yán)肅莊重，但嘴角不時顯露難以抑制的笑意，顯然他們是有大喜事，要向皇帝報告。

    行禮過后，朱由檢給他們賜座，然后問道：

    “不知兩位先生做出了什么大發(fā)現(xiàn)?！?/br>
    薄玨和宋應(yīng)星對視一眼，似乎是交流誰來說。

    最后還是宋應(yīng)星開口，他喜氣洋洋道：

    “陛下，自從上次商議之后，臣和子玨兩人回去，便夜以繼日做實驗，十日前，終于驗證臣提出的元氣自有之塵，果真存在，而且和引起燃燒的空中‘水神之氣’果然是同一物?！?/br>
    朱由檢饒有興趣道：

    “這果然是喜事，不知你們是如何驗證的？”

    宋應(yīng)星道：

    “具體方法便是當(dāng)日子玨所提的辦法，只是實際做時，需要設(shè)計得更為精密。光是實驗所需器具，都需全新打造。造出可以和大器相連的隔間，可以連通，也可以確保密封，就頗為不易，反復(fù)試制兩月之后，才告成功?！?/br>
    他說到這里，停下來。

    薄玨接著說道：

    “有了這等與隔間連通可以處隨時開啟和關(guān)閉的密封之器，驗證宋先生提出的元氣自有之塵，水神之氣，果然真確無疑?！?/br>
    “在小隔間里放上活物，連接在大器上，打開連通。等活物死去，再斷開連通。按長庚公的假說，大器中的元氣自有之塵已經(jīng)被耗盡，任何活物放進(jìn)去，必定憋悶而死。把小隔間放進(jìn)新的活物，短時間內(nèi)灌滿水后，再打開連通，水流泄入大器，活物不再淹于水中，卻掙扎幾下，依舊死掉?？梢姶藭r大器中的空氣已經(jīng)不含元氣之塵?！?/br>
    宋應(yīng)星點頭道：

    “以此方法驗證水神之氣，也是一般結(jié)果。打開隔間之后燃燒燭火直到熄滅，再放新的燭火，也必定迅速熄滅?！?/br>
    朱由檢聽到這里，問道：

    “那想必你們說驗證’元氣之塵’和’水神之氣’是同一物，是實驗過燭火熄滅后剩余之氣，也必定不能讓活物生存。反之活物死后剩余之氣，也必定不能讓燭火燃燒？”

    宋應(yīng)星眼中發(fā)光道：

    “正是如此。而且以此方法可以測定空氣中的元氣之塵含量多少。?用同樣形制，同等材料所制蠟燭，放在器皿隔間中，從點燃到熄滅，測量蠟燭燃燒長度變化，或用沙漏計時，以此長度或時刻便可作為元氣之塵含量多少。”

    薄玨補充道：

    “臣等已實驗多次，以此方法測量元氣之塵含量，百試不爽。若是門窗緊閉，人多擁擠之屋內(nèi)，同樣容量器皿所取空氣，則測得元氣之塵含量必定要比戶外少。樹木叢林之中所取空氣，和鬧市之中所取空氣，必定是樹林之中所取空氣元氣之塵含量更多。”

    朱由檢聽了連連點頭，說道：

    “甚好，甚好！”

    他心想宋應(yīng)星和薄玨兩人已經(jīng)開始注意定量研究了。

    順著這個思路，他們還可以用讓熾熱鐵塊放在密閉容器中，形成鐵銹的方法。驗證所謂元氣之塵也就是能讓鐵生銹的東西。用生成鐵銹的重量來把元氣之塵的含量定量化，再進(jìn)一步通過分析鐵生銹前后的重量變化，可以直接分析出氧氣的分量。

    他正想著如何提示他們兩人時。

    宋應(yīng)星卻喜滋滋道：“若僅僅是如此，還不算如何了得的發(fā)現(xiàn)。陛下，我等已經(jīng)能制出純粹的元氣之塵，也可以說是純粹的水神之氣了?！?/br>
    朱由檢聽了，嚇了一跳，從座位上猛地跳了起來，兩眼圓瞪道：

    “什么？”

    他知道這意味著宋應(yīng)星已經(jīng)制備出氧氣，這可是一個有巨大意義的成就。cha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