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堂上激辯
鄭三俊皺眉道: “那是自然!jian惡之人之所以為jian惡,那自然也是以他確實做過的事情而論。若是他確未曾犯案,自也不能強說他犯了。不過只要他先前做過的jian惡之事屬實,仍舊無礙于將其視為jian惡?!?/br> 錢謙益微笑:“那么就以眼前元岳公遇刺一案來說,那確實和阮大鋮無關?!?/br> 他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神態(tài)各異。 鄭三俊狐疑地看著錢謙益。 心想錢謙益既然能說這話,莫非真是查到了什么。 若是果真有鐵證,這案子和阮大鋮無關。 那倒也確實不能強行栽給阮大鋮。 黃宗羲道:“阮賊jian猾無比,?既然作案,未必自己直接出面謀劃,即便直接幕后策劃者是阮大鋮不相識之人,也未必一定無關?!?/br> 他和錢謙益過去關系就比較近,對這位牧齋公的脾氣性情也有所了解、 知道他既然敢于在人前說出確實無關。 那多半確實是掌握了什么證據(jù)。 但阮大鋮這等為虎作倀的東林叛徒,閹黨余孽,就這么放過,也未免太不甘心。 所以他說這話,還是提醒眾人,絕不能輕易就讓阮大鋮脫掉干系。 不管實際指使人誰,繞來繞去,總要想辦法把阮大鋮扯進去,才是道理。 左光先則一臉正氣道:“牧齋何其荒唐,行刺案發(fā)生南京,案發(fā)后你不在現(xiàn)場走訪查案,卻遁避他處七八日,一回南京就言之鑿鑿說行刺案與阮賊無關。如此行徑,牧齋公自思可能令人心服?” 顧夢麟、楊廷樞、吳應箕三人紛紛附和。 陸彥章待眾人議論平息下來,冷笑道: “牧齋,?眼下人證俱在,這阮旬已經(jīng)招認就是阮大鋮指使刺客所為,你如何能說無關?” 錢謙益看了一眼半躺在地上的阮旬,嘴角微露譏諷之意: “伯達,只這一個人,恐怕還用不著俱字?!?/br> 陸彥章臉孔漲紅: “一個人,那也是證詞,這等行兇之事,自然知者不多,阮賊只會對心腹之人交代,又怎會隨便宣揚?” 錢謙益顯出驚詫之色: “這阮旬既是阮大鋮心腹,直接參與行刺機密,為何不在刺殺案發(fā)生后,就躲藏逃避,還等著被伯達抓???” 陸彥章冷哼了一聲: “他是阮家看宅老仆,若兇案一發(fā)生就逃走,豈非阮賊不打自招?” 錢謙益道: “既然如此,那這阮旬又何必非要參與行刺之前的謀劃,阮大鋮何必讓他知情?莫非他有還什么特異之能?必須他參與才能做成這事?” 陸彥章一時說不出話反駁,眼睛瞪著錢謙益,?說道: “錢受之,你一心要為阮大鋮開脫,究竟是何居心?這阮賊是什么打算,將其抓獲,自然知道?你現(xiàn)在胡攪蠻纏,究竟意欲何為!” 錢謙益微微一笑: “伯達問我意欲何為,我已抓到刺客本人,也抓到行刺的同謀案犯,我之意欲無非是懲辦真兇罷了” 他這話一說出來,在場之人一陣大嘩。 “什么?刺客已經(jīng)抓到了?”魏學濂叫道。 左光先呵呵道: “牧齋公,可不要隨便抓個人來就說是刺客?!?/br> 吳應箕則道: “若果然抓到刺客,又供出了這幕后主使,那自然當依照實情來辦案。不必強把阮圓海牽扯進來。吾等不可能如閹黨那般胡亂制造假案。” 鄭三俊則緩緩道: “若真是抓到刺客,吾這次來得卻是不差。不瞞牧齋,吾被銃彈射中,仰天將倒時,卻正好抬眼看見屋檐上的刺客,后來才暈厥過去。他身形和面部輪廓,吾卻有些印象?!?/br> 左光先聽到鄭三俊說的話,立刻興奮起來,眼睛斜看著錢謙益,說道: “錢牧齋,元岳公的話,你也聽見了,你要是隨便找個人來冒充刺客,到時被元岳公拆穿,那時就聲名掃地,成為士林不齒的敗類,只怕比阮圓海更不堪了?!?/br> 錢謙益皺眉。 這左光先,過去曾見過兩面,有過一些應酬交往。 這回如此兇相,言語之中充滿威脅惡意,倒是此前未曾料到,可能是以前自己和東林關系親密,因此未曾見過他的這幅嘴臉。陛下把他當做必欲除之的惡人,雖說有些夸張,倒也不能算是全無先見。 至于這左光先的威脅,也不能說只是空言恫嚇。 如果自己等會提上來的兇手,鄭三俊一口咬定和他當時所看見的刺客形貌不符,那哪怕拿出再多鐵證,人證,那也確實可能說不清楚了。 雖然錢謙益判斷,鄭三俊屬于東林中真正直,真清流,而并非是假正直,假清流,不是迎合取利之人,不至于昧著良心指真為假,指假為真。 但他也知道鄭三俊和吳昌時關系很近,私下里,吳昌時常常去鄭三俊府上做客閑聊,鄭三俊也多次對人稱贊推薦吳昌時,以為是不可多得的俊才。 難保鄭三俊不被吳昌時迷了心竅,做出與其本來的品格完全不相稱的行為。 不過已經(jīng)到了這個份上,再要退縮,那也是絕無此可能,只能勇往無前了。 左光先見自己發(fā)出質問后,錢謙益眉頭皺起,沉默了好一會兒。 以為錢謙益被自己詰責得心虛了,更是得意,做出一副語重心長,與人為善的表情,道: “牧齋,你若是現(xiàn)在迷途知返,我等念在你過去和東林的情分上,還可講一講恕道。 “正邪兩途,涇渭分明,斷不容混淆。你若是一念之差,踏錯半步,就是人妖殊途了。這阮大鋮當年何嘗不是我東林中人,現(xiàn)在如何?你當以之為鑒?!?/br> 這左光先的年齡雖比錢謙益大個兩歲,但論資歷、功名都比錢謙益差的遠,現(xiàn)在卻儼然擺出一副長輩教訓后輩的口吻,老氣橫秋之狀可掬。 這固然是他仗著自己是左光斗這個東林烈士的兄弟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未嘗不是他向來自視甚高,驕愎成性的性格的體現(xiàn)。 錢謙益內(nèi)心對他的這嘴臉,頗覺反胃,忽然覺到陛下要整治這左光先,真是明見萬里,洞幽燭遠。 不過現(xiàn)在表面上還是不能撕破臉,于是態(tài)度溫和道: “多謝三山兄教訓,不過辦案,只當據(jù)實而論,方是正人所為。鄙人并不覺得自己有何迷途可言。既然元岳公還依稀能辨認得這刺客形貌,那是再好不過。吾把這刺客提上來,讓元岳公仔細一認,倒是省了許多功夫?!?/br> 陸彥章聽到錢謙益說他已經(jīng)抓到了刺客,還抓獲幕后同謀案犯,眼睛都差點瞪出來,一臉難以置信。 他真不相信這錢牧齋這么隨便往外一跑,就能抓到刺客和主使同謀了? 哪有兇案發(fā)生后,現(xiàn)場都不去勘察一次,天馬行空往外亂跑,就能破案,就能抓刺客的? 但不知怎么,理智上雖然不相信,但此時他心中卻著實惴惴不安。 要真是自己辦錯了案,就在眾人面前丟了一次大臉。 不過等他聽到鄭三俊說能認得刺客形貌,卻松了一口氣,心想鄭三俊也是和閹黨勢不兩立的正人,對阮大鋮沒有任何好感。 他應該沒有幫錢謙益給阮大鋮脫罪的道理。 只要鄭三俊守住正邪之分的底線,堅持說錢謙益抓來的刺客是假的,幫著自己認定阮大鋮就是嫌疑人,那這局面,錢謙益就輸定了。 忐忑不安的心情頓時大大緩解。 到了左光先對錢謙益接連發(fā)出詰責,乃至語重心長勸告他迷途知返時。 陸彥章的心情更是從忐忑轉為快慰。 是非自有公論,人心一桿秤。 士子人心在自己這一邊。 這錢謙益完全是自取其辱! 他現(xiàn)在心情完全放松了,一點不擔心了。 見錢謙益要把他抓的刺客提上來,便微笑著催促道: “如此甚好,牧齋你就快點把你所謂的刺客押上來,讓大家見識見識。” 錢謙益微微點頭,便讓汪汝淳出去提人。 汪汝淳到剛才由錦衣衛(wèi)百戶帶人看守的偏房,讓巡撫標兵把相關案犯包括刺客石田介、被革生員彭雯、李賓,還有陳宗裕的妻子吳瑛、岳父吳佑賢、陳家尼庵的主持老尼,一共六人都押解到刑部大堂。 陸彥章見一下子就押上來六人,瞳孔頓時收縮,心中隱隱覺得不妙。 他知道,如果要作假,那最多弄一個假刺客,也就行了。 畢竟參與造假的人越多,可能露出的破綻也就越多,難以自圓其說的地方也就越多、 錢謙益有底氣一下子就六個人都押上來,只怕不是用造假能解釋的。 更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時,這里面的彭雯、李賓他還都認識。 因為他就是松江府華亭人,這彭雯、李賓作為松江府的生員,又是幾社中的風云人物,他在家鄉(xiāng)時,也多次來往交談過,相談甚歡。 這錢謙益居然把這兩人都抓了來,還作為刺殺案的案犯? 但已經(jīng)被架到了這個地方,陸彥章也不能顯出軟弱,只得硬著頭皮冷笑道: “牧齋,你去京城回來后,怎么行事變得如此荒唐了?這六人就是你說的案犯?這彭生、李生,我都認得,都是鄙鄉(xiāng)的俊才,你竟然誣之為刺殺案同謀?你要說他們是同謀,何不干脆說鄙人也是刺殺案同謀? “至于這其中還有貌美婦人、老弱尼姑,更是荒唐至極,你這辦的究竟是刺殺朝廷大員的案子,還是自己為漁獵女色,胡亂抓人,陷害良人?” 到這份上,陸彥章覺得沒辦法再和錢謙益客氣了。 他原本想錢謙益就算真的抓到什么刺客,自己到不得已時,也可以妥協(xié)退讓一下。 萬萬沒想到這錢謙益居然跑到自己家鄉(xiāng)動手。 他想不明白,難道錢謙益和自己有什么仇?什么怨? 想來想去,也沒有啊。 陸彥章這一質問,在場其他人,也都議論起來,認為荒唐者不在少數(shù)。 鄭三俊卻默不作聲,盯著這六人中的石田介沉吟不語。 黃宗羲和魏學濂去過松江,參與過一兩次幾社活動,也認得彭雯、李賓。 魏學濂只是驚疑不定,黃宗羲卻反應敏捷,知道要是錢謙益把這兩人算成刺殺案同謀犯,那大大不妙。 黃宗羲高聲叫道: “伯達公說的甚是,錢受之,你為圖自己富貴,竟顛倒黑白,誣陷清流士子是刺殺案的同謀犯。和阮大鋮分明已成一丘之貉。宗羲從此與你恩斷義絕。” 他知道眼下最關鍵的,已經(jīng)并非事實如何,而是態(tài)度不能有任何軟弱松動。 為了更根本的大是大非,個別案件的小是小非,是不能過分糾纏于真相如何的。 態(tài)度堅決,同道之人同心協(xié)力,那不至于自亂陣腳,先把眼前的危機度過去再說。 黃宗羲這一高叫,左光先也立刻明白過來,大聲跟上道: “錢謙益已和閹黨勾結無疑,若是讓其兇謀得逞,便又是一場勾連蔓延的滔天巨禍,天啟之時正人被害的黨禍將重演于今日。吾等不可有分毫糊涂,伯達公,我等士人絕不會任由錢謙益如此胡為。” 他這話也是補充黃宗羲的話,意在提醒現(xiàn)在還沒看清楚形勢的在場其他人,不能立場動搖。要是被錢謙益這案子做實了,那就是東林之禍,也是眾多同情東林的士人之禍。 他此刻話中故意不提鄭三俊,也是有意為之。 在六個案犯一進大堂時,左光先就在密切留意鄭三俊臉上神情。 他見鄭三俊臉色忽然一變,然后盯緊其中一個漢子。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 那個漢子多半就是真的刺客。 如果刺客是真的,那錢謙益抓的同謀案犯,那自然也不太可能是假的。 這個案子要是坐實,那無疑是對江南清流縉紳士子的一次打擊,自保都有問題,更別說組織力量抵制朝廷亂政了 當務之急,不是催促鄭三俊立刻表態(tài),還是先提醒一下嚴重后果,留出一點時間讓鄭三俊好好考慮一下何去何從。同時也提醒其顧夢麟、楊廷樞、吳應箕等人站穩(wěn)腳跟。 左光先這用意,錢謙益如何能不明白: “他微笑道,左兄何必急著給謙益定罪,你方才不是說要讓元岳公辨認刺客,等元岳公辨認之后,你再把謙益說成閹黨也不遲吧。” 點擊下載本站app,海量,免費暢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