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遠(yuǎn)應(yīng)聲放下筆，擦完臉英華又捧上來一盞香噴噴的茶給他吃。她自己呢，挽起緋紅的紗衣袖子，抄起小勺子給硯臺里倒水，一邊磨墨，一邊歪著頭對李知遠(yuǎn)微笑。

    李知遠(yuǎn)做卷子到天亮，心里有七分一試身手的歡喜，還存得有三分洞房花燭夜被拋棄的酸楚。英華meimei現(xiàn)在來紅袖添香，雖然晚了點(diǎn)，可是這個待遇，美啊。他立刻就把那三分怨尤拋到九霄云外，對著英華擠眼，問：“親戚們沒看見我陪你一起去，笑話你了沒有？”

    “沒有，都夸你福氣好，娶的媳婦會勸你上進(jìn)?！庇⑷A看硯池里的墨汁差不多了，把墨撿起來洗了洗晾起來，就把桌上已經(jīng)寫好的幾頁卷子理一理，說：“這份卷子是我上轎前到的，我娘就手塞給我了。你吃杯茶歇一歇，我把兩份卷子抄出來，一會好捎回家去。抄完了題目，我?guī)湍阒`一份出來，你那份先給公公看啊。”

    這個待遇，果然是女婿才有的嘛，李知遠(yuǎn)就美不滋滋的答一聲好，看英華在他對面坐得端端正正的抄卷子。

    英華的字也是打小練出來的，端莊大氣甚有王翰林的風(fēng)格。她在柳家辦事習(xí)慣了，什么都講究一個快字，眼睛掃一行，手底下寫一行。李知遠(yuǎn)吃完一杯熱茶，她已經(jīng)把兩份卷子抄出來了。把原卷子理整齊擱在書桌的右角上，把她抄的那幾張紙移到了靠墻的一個小方幾上。

    李知遠(yuǎn)放下茶杯，把他寫好的前幾頁卷子理出來給他娘子，挽挽袖子接著埋頭苦干。英華就坐他對面抄卷子，兩個人也不說話，屋子里只有筆在紙上游走的沙沙聲。窗外紅日初升，西屋里那架玉堂富貴的紅屏風(fēng)映得滿室紅光。英華這一回抄卷子抄得極是認(rèn)真，偶爾還會放下筆去翻書。李知遠(yuǎn)抬頭看她，兩個相對一笑，也不講話，各自低頭干自己的事。

    杏仁那幾個大的本來還替二小姐擔(dān)心，怕二姑爺惱呢，幾次悄悄打望看那兩個相對傻笑，都放心了。

    沈姐借著送東西進(jìn)東院來探，杏仁也不通報，接她進(jìn)來，讓她站西屋門口看她兒子和媳婦頭頂著頭在一塊寫字兒。沈姐看了一小會，正好看到兩個人抬頭相視微笑又低頭，她也不肯進(jìn)去，沖杏仁她們擺擺手，大家悄悄的就出去了。

    陳夫人聽稟小兩口和和美美在一塊兒寫卷子呢，先前惱英華的七分就只剩三分了。新婚之夜不讓丈夫進(jìn)門雖然過份了一點(diǎn)，可是畢竟考取功名是一輩子的大事。做兒媳婦的這個姿態(tài)擺出來，總是讓兒子用功上進(jìn)的意思，用心還是好的。王英華雖然總愛朝外頭跑，又滑不溜手又會還手，到底她待兒子有心，是樂意把兒子往正道上推的。娶兒媳婦，最怕什么樣的？最怕那種把丈夫哄在房里只顧魚水之歡的蠢貨！陳夫人雖是在廚房里看著鍋灶，心里也不曉得轉(zhuǎn)了多少個圈了，左轉(zhuǎn)右轉(zhuǎn)，都覺得英華很不錯，只要兒媳婦是一心為她兒子好，厲害點(diǎn)就厲害點(diǎn)吧，陳夫人認(rèn)命了，決定放棄還沒有開始就受到重大打擊的調(diào)*教兒媳婦的偉大事業(yè)。她老人家自己想開了，臉色就好看很多，吩咐廚娘們干活的聲音都透著輕快。

    少時陳夫人使了個老仆伴著沈姐去天波府送飯。王家卻是使的老田媽來送飯。老田媽進(jìn)東院聽說二小姐真把那兩份卷子給姑爺考上了，姑爺一宿都沒睡，現(xiàn)在還在西屋做卷子呢，她老人家就急了，罵她閨女：“這是富春！南邊不作興怕老婆的。五姨出的壞點(diǎn)子，你們就當(dāng)勸著些，頭一天把丈夫推出門不給圓房，婆婆要記恨一輩子的！”

    三葉嫂子笑了，道：“就是要她老人家記得一輩子。弄這一回，一輩子都消停了不是好事么。不然隔一兩天冒個親戚出來給你添點(diǎn)小堵，還手顯的小氣，不還手自己悶氣。咱們二小姐有多少事要做，叫她天天和人為著雞毛蒜皮的小事斗來掐去的，沒勁！”

    老田媽指著她閨女哎哎哎，哎了半天，嘆氣說：“也是，誰家都有幾個閑著沒事喜歡挑事的親戚，頭一回把人弄趴下最省事。二姑爺有沒有惱？”

    三葉嫂子把頭搖一搖，笑道：“小兩口和氣著呢。我陪你進(jìn)去送飯。”

    早飯送到堂屋的桌上。杏仁站在門邊喚了一聲，李知遠(yuǎn)笑嘻嘻牽著英華的手出來吃早飯。英華就把抄好的卷子裝了個小匣叫老田媽帶回去。

    師母兼丈母娘早就料到了女婿一宿沒睡，早飯送的格外結(jié)實(shí)。guntang的小米粥，大盒香噴噴的焦黃的煎餅，一大碗黃澄澄的rou絲醬，還怕姑爺大早上的吃rou膩，又有一碟切的極細(xì)的大蔥。

    英華洗過手，取餅在手，夾了一筷子大蔥，又舀了一大勺rou絲醬，把那個餅卷一卷，遞到李知遠(yuǎn)手里。李知遠(yuǎn)咬一口，餅焦脆，rou濃香，大蔥又香又辣，那個好吃啊，咽下去再來一口熱粥，真好吃！

    “從前在學(xué)堂吃早飯吃的也不少，怎么從來沒這樣吃過。”李知遠(yuǎn)一宿沒睡，餓的慌，吃起來飛快，一邊吃還不忘和娘子說閑話。

    “吃的太好太飽，會困?！庇⑷A的笑容很明顯不懷好意，“你吃完睡一會啊。兩張卷子考六天，不急。”

    六天？！李知遠(yuǎn)含著一口粥，差點(diǎn)噴出來了。他也快二十了有沒有？經(jīng)常早晨醒了會有沖動有沒有？特別是成親前幾天如意劉家和杭州閔家都給他送了幾本小黃書有沒有？他很想實(shí)踐有沒有？李知遠(yuǎn)吃完手里的餅，把粥也喝完了，不等英華把第二塊餅遞到他手里，他就站起來，惡狠狠地說：“飽了，我去把卷子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