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陳小姐你看我我看你，俱都紅著臉低頭吃飯。陳夫人晚飯吃了一肚皮氣，狠怕積食，到李知府的書房走動消食，抱怨道：“二弟他們是怎么教女孩兒的，一個兩個這樣還罷了，齊齊的八個都這樣，看見生的略清俊些的男人都圍上去，臉都不要了?！?/br>
    夫人在娘家找兒媳的事被兒子攪黃了，李知府暗樂，勸：“孩子嘛，都是愛玩愛鬧的。再說了，咱們富春從前還作興踏月望歌呢。少年男女一處說說話，也沒什么大不了?！?/br>
    “你也說是從前！如今還有幾家那樣！”陳夫人惱道：“似那般不知羞恥的女兒，就該亂棍打死?！?/br>
    “咳咳，那不是咱們孩子，不能打，更不能打死?！崩钪骊惙蛉舜蛏?，道：“夫人這般，想來孩子們也沒想到表姐們性情兒都這樣活潑呢。看咱們女兒，不是看勢頭不對就躲回來了么，都是夫人教的好哇。”

    陳夫人滿意的點頭，道：“芳歌今日甚好。她也有十六了，你也當(dāng)留心尋個好女婿了呀。旁人還罷了，似兒子那個生得油頭粉面、招蜂引蝶的同窗，可不許找！”李知府連忙答應(yīng)，把夫人哄的回嗔做喜，高高興興走了。

    兒子就兩個同窗，哪來的油頭粉面？李知府想了半日，猜是趙十二，難不成老妻這是因為娘家侄女看上了趙十二生氣？李知府使人去喊兒子。

    李知遠(yuǎn)正在翻書寫字謎兒，聽得父親喊，只得收拾書桌，小跑著過來，經(jīng)過八位表妹暫住的院子，還能聽見表妹們的歡聲笑語。他搖搖頭，繞到書房去，問：“父親喊兒子來是為何事？”

    “問問你表妹們下午做了什么，叫你母親這樣惱火。”李大人笑瞇瞇道：“你還真是摸準(zhǔn)了你母親的脾氣，會見癥下藥呀?！?/br>
    李知遠(yuǎn)低頭，笑道：“表姐們在母親面前個個知書達(dá)禮、安靜溫柔，可是兒子實是不想娶呀。兒子就想呢，和兒子一起踢球的里頭很有幾個不錯的，倒是可以讓表妹們先見一見……”

    “說重點，重點。”李大人笑罵：“你這套跟馬師爺學(xué)的吧，以后拿去哄上司去，自家老子面前，休要弄虛的。”

    “她們見了趙世兄，都瘋了?！崩钪h(yuǎn)怪難為情的，“兒子也想不到哇，在家個個都安安靜靜的，和兒子說話都臉紅，一走到趙世兄身邊，也敢替人家打扇了，也敢送人家帕子揩汗了，還敢替人家送茶了。還好趙世兄是正經(jīng)人?！?/br>
    李大人沉吟半晌，道：“這事你做的不對，你可曉得？若趙公子不是正經(jīng)人，你的表妹們要吃虧的。他是正經(jīng)人，又生的俊。這群表妹與你是麻煩，與他就不是麻煩了？”

    李知遠(yuǎn)低頭，不敢接話。

    李大人又道：“在府衙里，確實個個都要提著膽子揣著心眼說話做人。馬師爺教你，你也肯學(xué)原是好事。咱們來家，要一了百了，也用了些不是手段的手段來對付同族那些臭蟲，卻是爹爹沒有和你說明。手段和心機，是拿來對付什么人的？是用來對付外人和壞人的。你看你先生，他送回家?guī)兹f銀子，他兄長還疑他，侄兒們分家都不肯分書院與他，吃了這般大虧，換了旁人當(dāng)如何？”

    “執(zhí)意要分，說不定要打官司的。”李知遠(yuǎn)小聲道：“先生這般，哪怕以后轉(zhuǎn)手賣了也罷，何至于一文不取，自己還氣的病了許多日。依著兒子說，一定要分，分到手轉(zhuǎn)手贈與同族，多好？”

    “兒子啊，你那個叫市惠?！崩畲笕嗽賴@息，道：“依著你先生的忠厚性子，他也做不出來。依著爹爹我，我也做不出來。在老百姓看來，現(xiàn)在是你先生富，他兄長家窮。你先生不與大哥錢用原是不對，居然還要分家當(dāng)，說起來只怕要啐他一臉?！?/br>
    “這……王大伯家里窮，原是他們不會經(jīng)營。先生家里富，一年幾千兩都送回家與王大伯用了，先生那幾千兩，都是師母做小買賣賺的。我聽楊八郎說，王大伯從前還寫信罵先生呢，說先生不該娶商人女兒做填房，更不該讓妻子去做生意。所以先生回家，才不肯回楓葉村住的。”

    “咳，咳咳?！崩畲笕藷o奈道：“這些事情旁人哪里曉得，咱們曉得的都替你先生不值，可是在王大哥那邊看來，這分明是你先生藏著銀要留與自家用，有了私心。所以啊，若是師母去世他兩個就分家，也不至于此。哎——扯遠(yuǎn)了?！?/br>
    李知遠(yuǎn)的頭又低了下去。

    李大人正色道：“咱們現(xiàn)在只說你。與你親厚的人，你還當(dāng)以誠相待。你不喜歡那些表妹爹爹也曉得，你這個法子正好對著你母親的脾氣，雖然有效，卻不大好。若你趙世兄不是正經(jīng)人，豈不是害了你表妹？”

    “趙世兄原是正經(jīng)人……”李知遠(yuǎn)小聲回答，額上的汗一粒一粒往外冒。

    “他是正經(jīng)人，你就與他添麻煩，你這個，叫不叫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李大人厲聲道：“你自己想想，你這樣做可對？”

    “是兒子小人了。”李知遠(yuǎn)跪下，漲紅臉認(rèn)錯。他并沒有想過那么多，只是覺得表妹們看上去都對趙十二有意，若是她們見到趙十二，必定熱情的很，到時候叫母親曉得了，必定不喜歡這群表妹，婚事自然就不消提了，實是不曾想過別的。

    “和我認(rèn)錯無用，你自去和趙公子認(rèn)錯去！”李知府想了想，又道：“誠心誠意和他說說你是怎么想的，如今你為什么覺得自己錯了，跟他認(rèn)錯。你這個性子呀，以后自己怎么當(dāng)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