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他表示要送她回家，她先是客氣地推辭了一番，在發(fā)現(xiàn)確實很少有出租車經(jīng)過這里之后，還是高興地答應了。他扯了扯嘴角，她還真是……不做作。

    也許是解決了牙疼這個隱患，又酒足飯飽，梁見飛一下子活躍起來，兩人之間那種本能般的針鋒相對也隨之消失。

    “其實，有時候想想，你樣子雖然討人厭，但是心腸還不壞?！彼f。

    “……謝謝。”他沒好氣地答道。

    “如果你肯改一改脾氣的話，說不定很受女人歡迎——就像項嶼那樣?！?/br>
    “……”他敬謝不敏。

    “你們兩兄弟不太像，甚至有點截然相反?！?/br>
    “嗯……不知道‘項悟’以后長大了是什么脾性。”他故意說。

    “啊，你聽子默說了……”

    “這么‘響亮’的名字恐怕也只有你想得出來?！?/br>
    梁見飛傻笑了兩聲，不知道是為了掩飾尷尬還是真的在笑，項峰常常覺得她就是這樣一個奇妙的人，每當他試著用他那百轉(zhuǎn)千回的智慧揣測她的時候，她的理由卻往往是顯而易見得簡單。

    然后，車廂內(nèi)的氣氛忽然安靜下來，他專心地開車，她專心地看著窗外。有車要從旁邊的車道強行擠到他們前面去，項峰稍稍踩了剎車，那人就上去了。

    “畜生?！绷阂婏w忍不住罵。

    項峰卻只是微微一笑：“一些人僅僅是因為不合情理地超車就要被罵‘畜生’，可是另一些人做了禽獸不如的事卻沒有人來指責他們，這個世界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得對。”

    他的嘴角還是帶著笑容：“所以，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只不過，我一直不太能理解的是，為什么很多人都喜歡來超我的車。”

    “因為你的車太顯眼了。”她也笑。

    項峰努了努嘴，不置可否。

    兩人又沉默著，直到梁見飛忽然問：“你的生活就只是寫作嗎？”

    “差不多吧?！?/br>
    “其實仔細想想，我的生活也只是工作而已。以前覺得這個世界很五彩斑斕，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可是漸漸地，這種想法消失了?！?/br>
    “因為不肯嘗試新的事物——在經(jīng)歷了一些失敗之后?！彼会樢娧卣f。

    她像是很驚訝，看了看他，最后苦笑：“你知道嗎，盡管我一度很討厭你，但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個聰明人，很聰明?！?/br>
    “一度？”他卻像是在一片黑暗中抓住了什么。

    梁見飛嘆氣：“你非要你的死敵承認現(xiàn)在不恨你了嗎？”

    “死敵？”他抽空轉(zhuǎn)過頭看了她一眼，“我從來沒把你當死敵。”

    她像是對他的說辭很感興趣，轉(zhuǎn)過臉盯著他，問：“那你把我當什么？”

    “一個……不怎么討人喜歡的家伙?！彼陆Y(jié)論。

    “……我就知道，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北M管如此，她還是笑了。

    他也笑了，這種感覺很奇妙，兩個爭鋒相對的人忽然握手言和，過去的種種變成了玩笑，一種他們之間才有的、充滿了默契的玩笑。

    “喂，”她看著他，半認真半玩笑地問，“你以前的女朋友為什么跟你分手，是不是因為受不了你的脾氣？”

    “……”他看著前方高架路的指示牌，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沒辦法給她想要的生活。”

    “只是為了錢？”

    “錢”這個詞很直白，也很刺耳，他一直不愿在心中這樣承認，可是現(xiàn)在由梁見飛說出來，他倒有一股能夠坦然接受的心情。

    “可以這么理解，錢當然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但是我想，更準確地說，我沒有讓她感到跟我在一起能有一個美好的將來，所以她離開我?！?/br>
    她盯著他的側(cè)臉看了半天，忽然說：“你是個寬容的家伙……她離開你，你卻沒有把她想成十惡不赦的人?！?/br>
    他不知道該如何接著她的這句話往下說，其實他從不覺得自己寬容，但他一直認為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quán)利。

    她別過頭去，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我就沒辦法做到你這樣?！?/br>
    “……”

    “盡管我不恨他，可是每次回想起以前的事，還是會有一種……氣憤的感覺。”

    這是項峰第一次聽梁見飛在清醒的情況下談論她之前的這段婚姻，關(guān)于她的事，他從子默那里了解了大概，但是從當事人嘴里聽到事實，好像又是另一回事。

    “因為他背叛你嗎？”當他作為旁觀者時，也像她剛才一樣直白。

    “大概吧，女人總是無法原諒背叛——最不能原諒背叛?！?/br>
    “這應該說是人類的共性，而不僅僅是女人的專利。”他笑著說道。

    “你不是就原諒了背叛嗎？”

    “我沒有原諒?！彼谷弧?/br>
    “……”

    “但我可以理解。僅此而已?！?/br>
    梁見飛又是一陣沉默，就在項峰轉(zhuǎn)過頭看向她的時候，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也對，其實還是我比較小氣。不過要是我一開始就能理解的話該多好……”

    “？”

    “這樣我就不會跟他結(jié)婚了?！?/br>
    直到這一刻，項峰才欣慰地想，她其實是試著要把過去放下的。

    車子駛到梁見飛家樓下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十一點，兩個曾經(jīng)勢不兩立的人經(jīng)歷了這樣的一個夜晚之后，彼此之間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仿佛剛撕破臉的人又要他們親熱地跟對方噓寒問暖，都有一點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