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復(fù)我故意讓老板在你的小餛飩里面放蔥！”她理直氣壯。

    “……”

    “一定是的！”

    “……我真該在那杯咖啡里再多加幾勺糖?！?/br>
    項峰站在每次回家時都會經(jīng)過的牙科診所門前，在鐵門外向里張望，他知道現(xiàn)在醫(yī)院是關(guān)門了，可是沒想到私立的診所也一樣。

    “喂，上來吧，”梁見飛坐在車?yán)飳λf，“一定沒人的。”

    可是沒想到她這句話剛說完，就有個醫(yī)生模樣的人出現(xiàn)在門里面，項峰拍了拍鐵門，那人嚇了一跳，然后慢慢走過來，問：“什么事？”

    項峰這才看清楚，是個年長的女醫(yī)生。他指了指身后的車子：“有人牙疼得厲害，可以幫忙看診嗎？”

    女醫(yī)生遲疑地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車上捂著臉的梁見飛，說：“進來吧?！?/br>
    項峰是好不容易才把病人從車上捉下來送進診室的，光是勸她打開車門就用了兩分鐘，最后他還是騙她說自己要上車，她才肯解開中控鎖的。

    “躺下吧?！迸t(yī)生對于這一類倔強的牙科患者像是早就見慣不怪。

    梁見飛扭捏地不肯上去，回頭看了看堵在門口的項峰，才認(rèn)命地走過去躺下來。

    醫(yī)生戴上口罩和白色的橡皮手套，打開燈照在她臉上，她立刻露出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張嘴?！?/br>
    她怯怯地張開嘴，兩只銀色的鉗子立刻上來固定住，醫(yī)生往她嘴里看了看，氣定神閑地說：“你知道你牙齒上的洞有多大嗎？”

    “……”

    “能塞下英女王皇冠上的寶石?！?/br>
    梁見飛聽了，整個五官都皺在一起。項峰別過臉去，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臉上的笑。

    “今天先挖洞和挑神經(jīng)，大概要來個三、四次。”醫(yī)生下結(jié)論。

    “能不能吃藥……”她口齒不清地問。

    醫(yī)生當(dāng)作沒聽見，開始在cao作臺上準(zhǔn)備起來。

    “滋滋”的聲音一響起，梁見飛就像見了鬼一樣的閉上眼睛，醫(yī)生拿著銀色的儀器往她嘴里伸去。

    “??！……”她尖叫起來。

    那叫聲很觸目驚心，項峰不由地在口袋里握住了拳頭。

    “喂，”醫(yī)生拍了拍她的臉，“我還沒碰到你的牙齒。”

    她停下尖叫，睜開一只眼看了看醫(yī)生，有點尷尬。

    “放松，現(xiàn)在不會疼的，等抽神經(jīng)時再給你打麻藥?！边@個時候，醫(yī)生又有點像哄小孩跟她回家的老巫婆。

    梁見飛聽到這句話，果然不那么緊張了。醫(yī)生開始工作，項峰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抬手看看表，七點半了。肚子已經(jīng)過了饑餓的頂點，他猜想她也是吧，說不定她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原來他的擔(dān)心都是多余的，他不禁苦笑，她不過是牙疼?？墒遣恢缽氖裁磿r候開始，她已經(jīng)變得可以……牽動他的心了。

    外面是冬夜的寒冷，屋內(nèi)卻很溫暖，窗上因此布滿了霧氣，看不清窗外的世界。這一年終于即將結(jié)束，再過幾天就是新的一年，他想起小時候總是對新年很期待，天真地以為，所有痛苦和不愉快的回憶都會被留在過去，一遍遍地想：就會變好了，就會好的！

    可是生活并沒有真的變好——當(dāng)然也并沒有一再變差，準(zhǔn)確地說，生活是以它自己的規(guī)律在變化著，從不考慮人們內(nèi)心的期盼。這樣也沒什么不好，他早就習(xí)慣于靜靜地打開盒子，接受盒子里的東西，不論是苦是甜。

    梁見飛又開始尖叫起來，這次像是真的疼，醫(yī)生一邊安慰一邊問她哪里需要打麻藥。

    他忽然想，她也是這樣的嗎？接受盒子里所有的一切？

    不……他知道，她比他更積極地看待人生，也許這就是他覺得她與眾不同的地方。

    “??！疼……”

    只不過——他幽默地想——在看牙醫(yī)這件事上例外。

    他站起身，走過去，伸出手掌貼在她微汗的額頭上，以一種哄人的口吻說：

    “好了，忍一忍，就快好了?！?/br>
    四（下）

    米白色的墻上有各種斑駁的痕跡，可以看得出來是每天打掃但因為太陳舊而變得掃不干凈，墻上的那只鐘一直在走，卻給人“不知道時間準(zhǔn)不準(zhǔn)”的印象，現(xiàn)在正是十點十分。角落里有一臺葉片上積滿了灰塵的立式空調(diào)，轟隆隆地工作著，店堂里的桌子和椅子像是新?lián)Q過的，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會使這家專賣餛飩的小店看上去煥然一新。項峰低下頭看著面前的白色搪瓷碗，碗口有一塊缺角，于是他轉(zhuǎn)了轉(zhuǎn)，使缺角處換到自己的正對面。順著這塊缺角往前看，是梁見飛在狼吞虎咽。

    “嗯……好吃……”她一邊的牙齒剛剛補完，醫(yī)生關(guān)照兩小時內(nèi)不能使用，所以她只能用另一邊的牙齒咬合。

    項峰忍不住說：“你要是穿得再破舊一點，就會有人懷疑我是人販子?！?/br>
    她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回答：“我有一天半沒怎么吃東西了……不管冷的熱的，碰到牙齒都疼……”

    他無奈地?fù)u頭：“如果我不逼你去看醫(yī)生，你打算忍到什么時候？”

    她一邊吞著餛飩，一邊思考：“這個……我也不知道……”

    項峰苦笑，有些人就是這樣，在工作或為人處事上能夠做到殺伐決斷，可是一旦面對小小的病痛，就舉著“精神勝利法”的旗幟，情愿折磨自己也不愿意去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