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萬歲 第1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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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非正室夫人蕭氏所生,也非側室夫人所生,只是由一名侍妾所生,因生她的時候艱難,那名侍妾也為此殞命,蕭氏雖待她并無差別,但士族需以婚姻維系家族權勢,不論顯貴與否。 那位三姑對蕭氏與郗家大兄、二兄一直都心有怨恨,雖然心里想要扶助郗氏,但只欲與同胞之弟,即使三叔父膝下并無能適人的女郎,便是要從郗氏遠支中選,也不愿考慮另外兩位兄長的女兒。 可為了家中兄弟,也為了高平郗氏能傳百年,她的婚姻前提必然是要能給家族帶來利益的。 既然如此,何不大膽望高。 那些時日的逢迎順從,終于得以受益。 她伏地頓首道:“兒明白?!?/br> 西邊屋舍的蘭庭中,林圓韞跪坐在席上,拿著鳩車在幾案上來回。 乳媼侍坐在右側,以便時時照看,四名侍婢則在后方侍立。 見到人來,紛紛低頭:”女君。“ 林圓韞聽見身側的聲音,馬上抬起腦袋,兩條小腿從席上站直,拿著鳩車便朝阿母奔去:”娘娘。“ 謝寶因嫣然一笑,摸了摸她茸茸的發(fā)頂,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隱天蔽日,天氣也開始變涼,牽著女兒走上甬道。 行到居室門戶外,將要進去的時候,家中奴僕趕來稟道:“謝郎君遣奴僕來說謝家夫人因宿疾而昏睡不醒?!?/br> 林圓韞不求甚解的仰首,只看到阿母微微顫動的眉睫。 【作者有話說】 [1]主客禮參考自《禮記.曲禮》。 [2]漢.司馬相如《上林賦》?!咀g注:慢步長廊,環(huán)繞四鬧,樓房重重,曲閣相連。屋椽雕彩,椽頭飾玉,輦乘閣道,綿延相連。走廊蜿蜒,山石收斂,溪水合攏,曲曲折折,溝瀆起伏?!?/br> [3]竝(bing2)行:并肩而行?!墩撜Z·憲問》:“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竝行也?!?/br> 第96章 不孝之甚 居室以西, 放置著的銅燈架似樹一樣往四周分支伸展,最后在頂端飾以燈盤,注入魚脂, 執(zhí)火的侍婢將其全部點亮后, 瞬息便宛若列宿自成行的繁星。 在室中央幾案旁,從浴室出來的謝寶因穿著白絹中衣,踩著木屐,徐步走到背向臥榻的東面,而后屈膝跽坐在席上。 兩媵婢也隨之跪侍在她身后左右, 一婢手捧如云的青絲,一婢拿著布巾, 小心擦拭剛沐過的黑發(fā)。 林圓韞則獨自團坐在兩三丈的織錦席上玩鳩車,認真至極。 謝寶因微起身,離開坐具,伸臂拾來一卷簡牘, 安靜閱看著。 目不轉睛的同時,竹片上的字跡在眼中漸漸模糊,心緒也開始變得飄忽。 關於喪失城池, 在暮春三月的時候, 西南那邊便有公文被送至建鄴,天子雖有心疑慮謝賢與鄭彧, 想要借此問罪,但因不能證據(jù)其事, 故只能以兩人失職, 再三保舉無能之人, 有徇私之嫌, 罰五千石月奉。 不僅于此, 鄭彧此次還牽扯到七大王。 天子近來胸痹之癥日益加重,醫(yī)工要其善自調養(yǎng),故郊祀白、青、黃、赤、黑帝的儀禮交由太子與七大王前往,但公文送達以后,忽又下詔,以七大王身體有疾,改為三大王李風隨行太子。 謝賢的司徒公也一同被罷黜,只余尚書右仆射一職。 圣意已經(jīng)不再顧及士族,朝廷之上也開始搖動不定,七大王更是怒不見舅父鄭彧,謝賢亦頽唐到告假數(shù)日,方重新上朝。 家族權勢受阻,去年身體小疾不斷的范氏內心也益發(fā)郁結,小疾忽轉為惡疾,已經(jīng)臥榻多日。 隨家中夫郎去往其他郡縣的三姊謝絮因也攜兒帶女,于月初回到建鄴長極巷,親自為母侍疾。 季春之時,她也曾去拜見過,分明已經(jīng)有所康復,為何會如此突然便又陷入昏睡之中。 聞見清香,謝寶因抬頭。 玉藻與三侍婢各執(zhí)著一盞青瓷香熏從居室外面進來,腳下緩步輕聲,恭敬低頭,有序,將香薰放置在坐席四角,裊裊煙霧自爐孔而出,熏著一瀑黑發(fā),使其染上芳香后,經(jīng)旬乃歇。 謝寶因思緒被打斷,聲音重歸寂然平靜:“明日我會帶著女郎回長極巷,你不必隨侍,要時時注意家中?!?/br> 郗氏與楊氏都皆不能讓她安心,況且如今還有蕭氏與郗雀枝寓居建鄴。 跪侍在地上的玉藻低頭彎身,深深一拜后,稟命而言:“不知女君要去幾日。” 謝寶因垂下眼,指尖撫過冰涼的簡牘:“須看阿母病情如何?!?/br> 玉藻在她身邊隨侍數(shù)年,內心十分明白女子所思,雖非親子,但亦有養(yǎng)育之恩與尋常百姓家的親情。 熏好香,青絲也已拭干。 媵婢將女子發(fā)尾一端往上折,再用頭發(fā)纏住,而后從中垂下一綹發(fā),便是溫婉日常的墮馬髻。 隨后,行禮退出。 謝寶因看向大女,然后隨手拿來鼗鼓,兩指微捻短木柄,輕輕轉動起來,小鼓兩側繩槌所系的木丸便開始擊打著牛皮所制的鼓面,發(fā)出清脆聲響。 林圓韞也果然如此,好奇又驚喜踴躍的偏過頭來。 如愿吸引來女兒的注意,謝寶因一面將手中鼗鼓給她,一面柔聲問道:“阿兕可想要去看看外大母?” 林圓韞黑亮的圓眸笑起來,小手握著木柄,乖乖點頭,學語許久的她很輕易便清晰說出一字:”要?!?/br> 謝寶因莞爾一笑。 夜漏結束后,白日計時的漏刻又再緩慢上浮至第十六刻。 來到雞鳴時分,于朝露迎來日晞。 東方已明,照亮青青園中葵。[1] 侍婢捧來盛水的器皿,供女君與小女郎盥洗。 只是初醒寤的林圓韞還迷茫的依在阿母身邊,嘴角耷著,不愿穿衣。 謝寶因盥洗好,從侍婢手中接過浸濕的布巾,輕柔擦拭著她的面頰,放緩語氣,:“阿兕再不穿衣,便不能隨阿娘去看外大母了?!?/br> 林圓韞對外大母并無什么記憶,但聽到不能隨行阿母一起出去,很快就警悟起來,焦灼的咿咿呀呀許多話。 謝寶因溫婉笑著,專心勸誘:“那阿兕可要好好穿衣?” 林圓韞安靜下來,認真想了想,一顆腦袋重重往下一點,也不再抗拒侍婢為她穿直裾,插戴鳥首鹿角金步搖冠。 謝寶因滿眼寵愛的看了幾瞬,然后扶著隆起的腹部,撐案從坐席而起,走去北壁的衣架[2]前。 兩名媵婢盡心侍主更衣。 謝寶因看著腰間所飾的白玉雜佩,將其擺正。 今日還需去晨省郗氏。 穿好長裾,束以寬帶后,她伸手牽著林圓韞緩步走出居室,往位于家中以北的房舍而去。 兩列四名媵婢與乳媼亦步亦趨隨侍。 走過蘭庭甬道,入居室時。 郗雀枝已踞坐在婦人身側,拿著簡牘在念竺法蘭與迦葉摩騰所譯的《佛本生經(jīng)》,載笑載言。 謝寶因淡掃一眼,朝東面所正坐的婦人推手行禮,循例問道:“不知夫人今日安否何如?!?/br> 郗雀枝跪坐于坐榻上的雙膝也趕緊移動,面向這位謝夫人稽首。 聽到興致正濃的郗氏似是不滿被打斷,收起笑顏:”一切無恙?!?/br> 謝寶因緩緩垂下手臂,落在身前,直言此行的要事:“謝家阿母身染重疾,昏睡不醒,我欲帶女郎前往省視,所以特來辭別?!?/br> 有郗雀枝相隨,郗氏性情變得慈和,知曉此事,也只以君姑的身份訓誡道:“尊長有所不適,子女理應盡孝在身旁,此乃未可厚非,我亦不能說什么。圓韞年齒不足三歲,你如今也已孕育八月,不宜在寢病之室久待,謝家其余女郎與郎君理當寬大包容。家中也不必憂慮,袁娘雖不能扶助,但如今有雀娘在?!?/br> 如此謬妄之失。 謝寶因不露辭色的望向那位郗家女郎。 聽見婦人所言,郗雀枝毫無舉動,似要看這位謝夫人會如何做,可在察覺到那道目光,既無責備,也無慍怒,情緒淺淡到似水,但卻使人極易感到不安。 她趕緊抬起雙臂,高舉過頭頂,向婦人敬小慎微又動不失機的言明己志:“三姑此言,使我羞愧流汗,舉手不能言。去年大父喪儀,我只是在旁為阿母處理家私,那些事情便連九歲孩童都能易于反掌,我實則華而不實,常覺得珠玉在側,覺我形穢。況謝夫人出身于渭城謝氏,治理事務必定周全,三姑不必為此而憂心。” 郗氏聽兄女如此說,逐漸想明白此舉背理,便也不再彊求。 謝寶因亦也揖拜一禮,轉身離開。 乘黃牛車去往長極巷。 時維隅中。 李保母站在巷道上,雙目浮腫,人看著已朽邁。 有頃,華貴牛車緩緩駛來。 健壯黃牛所拉車輿的前后車壁被打通,車頂鋪有往左右垂下的帷幔,車身四周則共有九名奴僕隨行。 最前面還有一位侍者引路。 那位嫁去博陵林氏的女郎正坐于車內,身后有憑幾可靠,未束高髻,未戴金步搖,層疊鬢發(fā)中僅是一柄云紋玉篦,雙股白玉釵。 曳地長裾外罩著素紗襌衣。 終年常端正。 林家的小女郎也坐在她阿母旁邊。 牛車停下,李保母走上前,伸手去扶持:“女郎?!?/br> 謝寶因從牛車下來,看著眼前婦人的悲痛面容,不免憂慮起來,急切詢問道:“阿母今日可安?” 李保母是從順陽范氏隨嫁而來的媵婢,后又撫育謝氏的郎君與女郎生長,范氏于她而言,已是親人。 婦人緩緩搖頭。 謝寶因也變得憂心忡忡。 直至垂胡袖被輕扯,林圓韞稚嫩的一聲“娘娘”才將她拽離。 范氏所居住的房舍在謝家以西,繞過重臺樓閣,剛步入堂上,便見已有婦人與女郎列席危坐于東西。 跽坐在東面的謝珍果注意到門戶處的陰影,抬頭看去,哀痛悲苦立即化為眼淚流出,同時又從席上站起,絲履也未穿,直奔女子而去:“阿姊!” 西面危坐的婦人聞聲,側頭遙望,最終微笑頷首:“阿妹?!?/br> 于婦人右側,間隔一丈而列席跪坐的兩個女郎也恭敬的朝門口拜手長揖:“五姨安?!?/br> 謝寶因淺淺笑著,她內心清楚明白的知道這位幼妹如今迫切渴望一個懷抱來獲取依靠,因而沒有任何言語,只是輕輕摸了摸其發(fā)頂,如同少時哭鬧時那般寬慰。 少頃,她又顧及禮節(jié)的抬手合攏,雙手推向婦人,揖拜一禮:“三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