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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命萬歲 第25節(jié)

    童官點頭應下,從速小跑過去跟女君的侍女說了聲,顧及男女有別,自也不敢走太近。

    放下藥罐的玉藻已經(jīng)快要進去屋舍,停下聽完家主身邊這位奴仆的話后,才繼續(xù)腳下的動作。

    聽見有人進內室的聲音,謝寶因從書中抬起眼,

    玉藻只站在外面說道:“家主先去湢室沐浴了?!?/br>
    謝寶因腦袋微微往下一動,玉藻也知道這里沒有要侍奉的事,說完便轉身告退,輕輕關上屋舍的門,回自己的住處去了。

    內室與湢室所相通的那扇門被打開時,已是兩刻過去。

    林業(yè)綏進來去東壁尋擦發(fā)的巾帕,四處皆不在,只好抬腳過去坐床那邊,剛想要詢問女子,便瞥見粗布巾正在幾案上躺著。

    謝寶因發(fā)覺黑色身影籠罩下來,抬頭淺淺一笑。

    這些時日,兩人早已相處出來默契。

    男子在坐床邊坐下,謝寶因極為自然的拿起巾帕為他擦發(fā)。

    林業(yè)綏用腳將炭盆撥過來,瞧見幾案的竹簡,拾過粗略看著,才發(fā)覺是些記載野史的,倒也是有些趣味,其行文比之正史更有幾分聲色:“幼福這書是何處尋來的?”

    謝寶因歪頭低看了眼,囅然而笑:“除夕那日在天臺觀,崔家四娘送與我的。”

    這本《新語野秩》便是當初謝晉渠與她爭相去向鄭七郎借閱的那本野史,當年發(fā)生太多事,久而久之也就忘記這回事。

    那時,自己也只與崔儀提過一回,卻不曾想她記了好幾載。

    林業(yè)綏頓時覺得這書失去趣味,將其放回原處,崔四娘如何能知道他們那日是要去天臺觀,又如何能肯定就會遇見,只怕是那人日日隨身攜帶。

    比起久居家中的女郎,這樣的野史古籍亦更像是云游四處之人才能尋到的。

    崔二。

    愈往深處去想,心口愈覺堵悶,卻又無從宣泄。

    因為無人有錯。

    謝寶因只當是男子瞧不來這類書,倒也未多想,將濕發(fā)擦干后,她坐到幾案一側,將白日發(fā)生的事和自己的擔憂說出口:“王側庶來找我說衛(wèi)鉚的婚事,他將要弱冠,的確應該議婚了,只是我雖然管著家中的事情,但還是過于年輕,不敢輕易應下這事。”

    娶新婦,不論對個人還是家里來說,都是茲事體大,關乎兩家日后在朝堂或是別處的利益。

    林業(yè)綏也明白女子所擔憂的事,她與世家夫人還未相處清楚,其女郎如何也是未出嫁時,跟著母親出去才知曉的。

    他沉吟片刻,道:“門第中下乘便好,但性情品德卻是定要上乘的,幼福如若心中不定,可去找三叔母拿拿主意,她最喜歡與人來往,想必清楚這些,或是問問衛(wèi)鉚的想法也行,到底是他自己娶妻?!?/br>
    謝寶因尋思著點頭,林氏如今的情況,是無法與上乘門第聯(lián)姻的,男子既說出要求,這樣她辦事情也就有底,而王側庶今日這一提,也讓她記起另外一件事情:“還有三娘也該開始議婚事了?!?/br>
    林妙意只比她小了十個月,早便該議親的。

    林業(yè)綏卻皺眉:“你如何忙得過來兩件?”

    謝寶因拿金挑撥了撥快要全浸在魚脂里的燈絨,從容道:“我先替三娘網(wǎng)羅著,等衛(wèi)鉚的婚事定下,再來cao辦她的?!?/br>
    “哦對了?!彼畔陆鹛?,起身攏好木屐去北壁那邊,拿來張金粉牡丹的硬箋遞給男子,“孫家二夫人給我送來名帖,說是花朝節(jié)那日請我過去賞花?!?/br>
    她知道眼前這個人正在辦孫氏的案子,二夫人雖是孫酆兄長之妻,但怎么說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這樣一出也不知是何用意。

    林業(yè)綏接過,只掃了一眼,便合起放到幾案上,抬眼笑道:“寒冬過去,你能出去見見春也好?!?/br>
    謝寶因瞬間明白過來,孫家這趟恐怕會很有意思,邊思索著邊要去拿書,誰知手剛伸過去,腰間便有一股力道將她箍緊。

    火盆被踢到一邊。

    察覺出不對勁的謝寶因收回手,去撫平男子眉川,綿言細語道:“郎君今日是不是累了?”

    女子中衣下的溫度似能灼傷人,撫眉的手也太過溫柔。

    林業(yè)綏啞聲道:“我們去臥床上歇息?”

    謝寶因臉上一陣赧紅,點點頭。

    【作者有話說】

    [1]“父之仇,弗與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國?!背鲎浴抖Y記.曲禮上》

    【譯文:對于殺父的仇人,作兒子的必須與他拚個死活,什么時候殺了他什么時候才算罷休。對于殺害兄弟的仇人,要隨時攜帶武器,遇見就殺。對于殺害朋友的仇人,如果他不逃到別國去,見即殺之。】

    第31章 孫二夫人

    二月十五日, 逢百花誕辰,世家夫人及女郎以郊游雅宴慶賀花神。

    各家夫人或娘子也會摘花簪在高髻上,于建鄴城內風靡。

    玉藻侍奉女子多年, 知道她對簪花興致缺缺, 只在這日有幾分插花的雅趣,故于日旦就差使侍女把幾案搬到庭院里,將纏著布的金剪、盛著露水的平底盤口等器物備好。

    又恐露水不夠,會害得花剛折下就枯萎,拿了只凈瓶就去外頭。

    日出, 李老媼來到西邊屋舍,瞧見庭院里的擺設, 一時不明白是拿來做些什么的,去內室跟女子順嘴提了幾句。

    謝寶因聽后,輕聲笑道:“我在娘家時的雅趣而已?!?/br>
    在李老媼走后,她側目向窗外, 見玉藻又要出去,收回視線不語,唇畔卻泛起淡淡笑意, 連她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這樣的雅趣。

    玉藻再回庭院里時, 一眼望去,便看見穿著寬博襦裙的女子微微昂首在看那滿林翠竹, 幾案上還放著她折來的兩枝玉蘭、一捧迎春和潛溪緋。

    “女君在瞧什么?”

    玉藻把凈瓶放下,走過去。

    松了些神思的謝寶因吐出口晨起的濁氣, 眉眼倒有幾分難得的輕松愜意:“不知何時, 竟有雀鳥飛來這里筑窩孵雛?!?/br>
    玉藻也抬頭, 卻看不清楚:“要不要找人來移去?”

    若是待孵出雛鳥, 整日嘰喳不停, 難免不會擾到居室里的家主與女君。

    “天氣還不算太暖和,日后再來人來移吧。”謝寶因鞋履輕移,往幾案走去,打量了幾眼旁邊的人,“我瞧你新歲以來,心思深重是為何?”

    玉藻低頭咬著唇,小聲回答:“我擔心娘子不再喜歡我了。”

    自從那夜被娘子冷著聲訓斥過后,到再回到娘子身邊伺候,這些時日,她便能覺察到自己與娘子之間,已不似在謝氏那般親密無間。

    “你自小侍奉我,我們如同姊妹般,便如這插花,世上又哪還有比你更了解我的人?”謝寶因將裙擺理順貼后,屈膝在幾案前跪坐下來,她知道那夜還是嚇到這人,“我若是真對你不喜歡,你又怎么會還能在這里待著?!?/br>
    玉藻得到這句話,心里頭也就寬解了,當下就高興的笑起來。

    聽著笑聲,謝寶因心間也吁出口氣,將多余的枝干修短,又舍去些多余的花苞,才素手把玉蘭插進刻蓮花紋的汝窯長頸瓶中。

    迎春也垂墜在土定瓶,姚黃妝點了樸素。

    隨后喊來侍女,吩咐她們拿去擺好。

    兩位侍女也垂首領命,上前將幾案上的瓷瓶各捧去,一人捧著素雅的玉蘭走進家主和女君起居常待的內室,將其擺在西壁,另一人則是捧著迎春放在屋舍外面。

    謝寶因放下手中的東西,望了望日頭,也該啟程去應孫家二夫人的花貼。

    “命人去門口備好車駕?!彼鹕恚萆嶙呷?,朝玉藻說道,“你再去東邊屋舍請三娘和六娘過來?!?/br>
    她昨夜想了想,也與林業(yè)綏商量過,覺得還是要帶林妙意和林卻意也出去見見外人,能交些閨中好友自是再好不過。

    兩位娘子一起來到這里后,謝寶因仔細端詳半晌,拿出幾支花勝簪在她們頭上,從未赴過花朝節(jié)的林卻意不解問為什么。

    林妙意剛要開口,便聽長嫂耐心解釋道:“鮮花雖美,卻也易逝去,而花勝是通草花絨所做,乃長久之物,又有其美,六娘要哪個?”

    林卻意毫不遲疑的選了后者,長壽還美麗,這大概便是花勝的祈愿。

    只是如今依舊還是簪鮮花為多,花勝是前幾年由宮內傳出來的新鮮飾品,聽聞是鄭貴妃在花朝節(jié)那日瞧見鮮花凋落,不由得想及自個也已是落花逝去,年華不再,恰好那時宮侍采了大簇的牡丹來為她簪髻。

    鄭貴妃霎時便發(fā)了一通氣,于是想到了這花勝來簪。

    謝寶因攏了只纏絲紅瑪鐲,攜著林妙意和林卻意一起往門口去,侍奉女子的玉藻和要侍奉娘子的仆婦侍女也跟在左右。

    還未出門,便瞧見有婦人立在外面,高髻上面簪著一朵恰到好處的青瓣黃蕊花勝。

    林卻意先認出來,跑過去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禮:“叔母?!?/br>
    林妙意也趕緊去行禮,喊了聲叔母。

    婦人笑著點點頭,從仆婦手里拿過兩支花,給兩位娘子各送了一支,便吩咐照顧她們的乳媼好生扶著自家娘子去車駕上。

    作為侄媳的謝寶因見與婦人至親的兩位娘子離開,才上前去行禮數(shù):“本來應該是我去找叔母的,倒讓叔母來等我們了?!?/br>
    眼前這位便是林業(yè)綏的三叔母。

    林勉底下還有兩個側室所生的家弟,分別是二郎林益和三郎林勤,林益十載前便被貶斥到巴郡,妻女也跟隨而去,林勤在入仕幾載后,搬去長樂巷另一處較小的庭院居住,每年都要向林氏大宗支付通寶。

    林勤之妻出身太原王氏,為他育有一女一子。

    王氏待林業(yè)綏、林衛(wèi)鉚這些兒郎女郎一直如親生般,以往也是常來這里,陪著自己家嫂說說話、圍爐熏香,娰娣間也是樂趣無窮,只是后來王氏瞧出李秀那仆婦有欺上瞞下的心思,去告知家嫂,誰知郗氏反來說她。

    做事向來干脆利落的王氏這才與大宗漸漸斷絕來往,只在去年林業(yè)綏娶妻時來觀過一回禮。

    不久前,謝寶因已經(jīng)親自過去拜訪。

    “我自己在家中待著也閑悶,所以才特意早出來?!蓖跏闲睦餄M意這個宗婦,比起那個家嫂,只覺得不愧是謝氏嫡宗出來的女郎,為人處世都透著令人舒服的勁,眼下也樂呵笑道,“你來找我,我來找你,不都是一樣的?說這些話做什么,倒是把我給說生分,難不成還不認我做一家人了?”

    相處十幾日,謝寶因也知這位三叔母雖素來是個唇舌厲害的,但心是好的,直來直往不會使些彎彎腸子,但也常常讓她不知該如何接話。

    玉藻聰慧起來,趕緊捧著一囊牡丹上來。

    謝寶因說道:“今日正逢花神節(jié),晨起不由得起了興致,插下些花,還剩得一瓶,望叔母不要嫌惡?!?/br>
    王氏瞧去,哥窯花囊里插著兩支潛溪緋,不由得驚嘆,哥窯所燒出的瓷器能價值百貫通寶,何論如此好的品質,潛溪緋的牡丹亦是名貴品種,因初綻為銀紅,盛綻為火紅,還被文帝賜名“火煉金丹”。

    前幾日她倒是提過幾句不知孫家有沒有此花的話。

    王氏身邊的侍女見夫人未推辭,便了然的雙手接過,王氏也好一番仔細的叮囑侍女要小心送回家中。

    隨后,林氏的夫人女君和仆婦才各自上了車駕。

    車駕駛出長樂坊后,在坊與坊之間的丈寬黃土大街上緩緩駛進,路側有官吏巡視管制,按照《儀制令》所定,無公私緣由,各坊的大街及巷道中,不論車駕或馬匹,均不準疾速,又有“賤避貴,少避長,輕避重,去避來”的律言警告。

    馭夫在半個時辰后,才駕著車抵達升平坊的孫家。

    樂貴巷外已停滿各家馬車,花花綠綠的世家夫人及娘子被侍女引著進去,花神節(jié)興起來的年歲不算長,還僅在上層世家或文人sao客之間最受歡迎,蘭臺宮內亦是當年鄭貴妃進宮后才有的。

    謝寶因掀開車帷瞥了眼,發(fā)現(xiàn)孫家今日所開竟是西門,竟然如此重視今日的賞花,卻不由得更為好奇,她往年與范氏來赴貼時,并不是由此進去的。

    手指收回,車帷也隨之落下。

    侍立在臺階上的人卻在落下之前的那一瞬,眼尖的瞧見了車帷后的容顏,想起自家夫人說的牡丹國色,便覺得必定是這位,想著腳下便已經(jīng)下了石階,走至車駕旁,恭敬詢問:“車駕內可是林內史的夫人?”

    玉藻緊忙來答:“正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