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天光大亮，街上有不少人開始走動，山海食肆門前卻依舊門可羅雀，只有個穿著粉衣的徐娘子在煮湯，偶爾有過路的行人，上前去討一碗湯喝。

    ——當然，這是凡人眼里瞧見的。

    “來，這是您的羊湯，端好，仔細燙著……”

    徐米露手中大勺翻轉(zhuǎn)，一勺羊湯便精準落入海碗里，而她面前，是一條長長的隊伍。

    隊伍里里頭不止是人，精怪游魂，野鬼陰差，都在門口整整齊齊排著隊，探頭探腦，似乎只聞著這羊湯的香氣便要醉了。

    排在隊伍前面，缺了半個腦袋的鬼魂接了湯，歡天喜地跑去蹲去墻角：

    “多謝徐娘子！祝娘子日進斗金！財源滾滾哩！”

    下一個排隊的，是只腦袋上頂了個人頭的紅尾巴的松鼠精，仔細看，那紅尾巴上還扒著兩只小松鼠崽子。

    徐米露見是只帶崽的母松鼠，便在碗里多加了幾塊rou，示意她去店里坐著喝：

    “喝完不夠再來添，再過兩月便要入冬，這湯里我加了些靈草，喝了對你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br>
    這精怪將將能化形，人話說得也不好，但領(lǐng)了湯，卻也知道答謝：

    “謝……謝……娘子哩！娘子……是好人……”

    徐米露沖她一笑，心知馬上就要過冬了，眼下長安城中老龍回天宮述職，只怕城中小妖精日子也不好過了。

    不管是人是妖，久居長安不易，不如她也效仿化生寺，平日里多布施些帶靈氣的粥湯飯食。

    這樣除了百姓，一些小妖怪們也能好過些。

    ——城外的妖精想入城，可卻不知道這長安對妖精來說也不是什么好去處。

    妖精生于山野，有地利之便，渴了有山泉水，餓了有山果，只要勤快些便餓不死。

    可待在長安城里的妖精，頭頂有滿天神佛鎮(zhèn)著，下頭有城隍地府陰司管著，不止要吃修煉的苦，還得品做人的苦楚。

    不說學著人生活，就是平時吃用，也得勤勤懇懇，學人做工賺銀子才行。

    什么？

    你問妖精不是會用法術(shù)，為什么不用術(shù)法變些銀子出來？

    還是那句話，普通變化之術(shù)，只能把某樣東西從某處變過來，或者是使個障眼法，實際上原來的東西并沒有發(fā)生實質(zhì)性變化。

    像白娘子變銀子，便是用五鬼運財，偷的官銀，說白了，就是偷盜。

    妖精在其他地方這么干也就算了，在長安城里，天子腳下，神佛治下這樣做，前腳變，后腳就有城隍抓你歸案。

    ——效率之高，簡直堪比現(xiàn)代技術(shù)監(jiān)控破案。

    ……

    眼下雖是白日，可地府收人，又怎么會講究時辰，故而隊伍里還有三三兩兩的陰司鬼差排隊等湯。

    ——一瞧那一對勾魂使者就是剛勾了魂回來，手上的勾魂鏈還鎖著個死魂，看著是個年輕女子，只是長發(fā)覆面，瞧不清楚臉。

    等輪到那勾魂使者，徐米露覺得那女子鬼魂眼熟，便多問了一句：

    “二位這是剛從何處攝魂歸來？倒是辛苦，喝碗熱湯暖暖身子?！?/br>
    徐米露的大名早就在地府上過號，因著她師父的威名，上到十殿閻羅，下到陰司鬼差，都知曉了有這一位。

    她本身性子隨和，人也大方，不止做的一手好吃食，又經(jīng)常關(guān)照地府陰差，不少勾魂使者勾魂路上都吃過山海食肆的飯。

    故而見她這樣問，那白著臉的陰差便帶笑回道：

    “我們哥倆將將從城外盧家，勾了那盧家女的魂魄，原想著早早回去復命，可走到一半，聽聞娘子這里放湯，便趕了過來?！?/br>
    “正是！徐娘子這手藝真是沒得說，不說這整個長安，便是天上地下也難尋的——娘子心善，用料也大方，里頭靈草對我們陰魂可大有裨益！”

    旁邊的黑臉陰差樂呵呵的，瞧著應(yīng)該是個斷頭鬼，腦袋總愛往肩膀上掉：

    “便是頂著回去受罰，咱兄弟倆也要喝上一碗哩！”

    ——這話當然是說笑，頂多他們喝快些，回去路上飄快些便是了。

    那白臉陰差見徐米露感興趣，又多說了兩句：

    “這盧家女原本幾年前就該死了，也不知是誰替她續(xù)了命，可惜她陰德有虧，延壽也延不了幾年?！?/br>
    “盧家？”

    徐米露又盯著那女鬼瞧了又瞧，這才恍然大悟，原是借著胡十一娘妖丹活下來的盧小妹？！

    難怪她總覺得這鬼魂有些眼熟。

    想當初盧家多番算計，到如今，盧文山家破人亡，盧小妹也終歸難逃一死，這怎么不叫人唏噓？

    徐米露也盛了一碗湯給盧小妹，并未多說什么，也沒有再提起胡十一娘。

    人死都死了，等過了黃泉，入了地府，生前做的惡被審判，在地府受刑后，再上奈何橋，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盧小妹，以后就會是另外一個人，與胡十一娘再不相干。

    那陰差二人喝完熱湯，向徐米露道謝后，便帶著游魂繼續(xù)上路了。

    徐米露卻總覺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忘了。

    是什么呢？

    她苦思良久，最后猛的一拍腦袋：

    “艾加德還在地府！我就說我忘了什么！這貨還在地獄呢！”

    人間一天，地獄千年，她把這貨忘在地獄多久了？

    可千萬別在油鍋里炸成干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