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不敢
余暮醒的時候意識還有些恍惚,昏暗的燈光下她看不清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但鼻尖縈繞的藥水味頃刻間拉扯出了許多痛苦的回憶。 以往的記憶被這股味道見縫插針地填滿,牽動間都是尖銳的刺痛。 也是在這樣黑暗的、充斥著消毒水味的房間里,mama的身軀逐漸失去了體溫。 保持淺眠的薛謹禾幾乎是在懷里的人開始顫抖的一瞬間就清醒了過來,打開燈,入眼就是余暮那張被淚水染濕的臉。 不像之前她在夢中嚎啕崩潰的樣子,只是無聲地睜著眼落淚,呼吸極輕,被水霧迷蒙的雙眸失焦空洞,像是被打碎的清玉,破碎得仿佛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寶寶?”薛謹禾眼眶泛紅,慌亂地擦拭她臉上的淚,冰冷的水液落在手背上卻像是熔巖,灼得他四肢百骸都在抽痛。 他知道她為什么哭,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無措,他沒辦法替她抹平曾經(jīng)收到的傷害,沒辦法替她找回母親。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當初被火災(zāi)傷害的人是他,如果這個世界上能災(zāi)替,他恨不能承受替她承受百倍千倍的痛苦,只求余暮順遂快樂。 眼淚越擦越多,薛謹禾嗓子干澀,將人摟緊在懷中力度甚至想將她揉進血rou里,俯身吻她濕濡的臉頰,啞聲輕哄,“小魚…我在…對不起…對不起…” 愛是常感虧欠,他恨自己從前沒能時時刻刻都在。 緊致的環(huán)抱逐漸收箍著呼吸,余暮的目光漸漸聚焦,像是被解封的禁錮,聲音再也壓不住,喉嚨里發(fā)出支離破碎的抽噎聲。 整張臉都埋進了男人的胸膛,手指無力地拽著他的衣角,像是抓著最后的支撐,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涌。 每一滴都是記憶深處當時遲慢的鈍感,如今全然沖潰當下的裂痕。 眼淚順著她的眼眶滾進他的胸口,燙得薛謹禾被淚水濕潤的那一肌膚都在灼痛。 他沒辦法在此刻告訴自己做了什么,說了也無法撫慰她當下被記憶反噬的痛苦,只能一遍遍地哄著,哽咽著說“對不起”。 夜幕垂懸,暮色正濃,窗外濃稠夜天上墜著暗淡的星光,冷風(fēng)吹拂樹葉輕輕作響,室內(nèi)的溫度卻在兩人緊貼的身軀間升高,氣息交纏在啜泣的低音下。 余暮哭了許久,才慢慢止住了抽噎,手里緊攥著他胸口的衣料,哽咽的聲音被濃重的鼻音裹挾,低低道,“我不想在醫(yī)院,我想回家?!?/br> …… 薛謹禾帶她回了家。 把她抱放在床上,屋內(nèi)升騰著暖氣,他去浴室拿了條溫水打濕的毛巾,細細給她擦拭了一遍身體,給她換了睡衣,自己清洗干凈才上床重新把她攏在懷中。 余暮睜眼看著天花板,心里已經(jīng)說不清是什么感覺了。 她很久沒有去回憶過小時候的回憶,因為本能將那些痛苦全部塵封在了無法被觸碰的心底,在看到那只貓渾身血跡倒在綠化帶里,重迭著曾經(jīng)的畫面,才久違地戳到了她的痛處。 她以為她早就不會再因為那些事情難過了,原來不是過去了,是自己從來不敢面對。 她不敢面對的,從來只有自己的曾經(jīng)。 不管穿得再好看,得到的只有爸爸冷淡嫌惡的眼神,所以不敢穿漂亮衣服。 因為喜歡的東西都要被摧毀,所以不敢表露喜歡,不敢擁有。 因為太聰明會被別人眼里的同情和疏離刺痛,所以用鈍感包裹自己,逐漸無法共情別人的情緒。 不管自己做的再好,好像都是沒有意義的,所以從來不去想自己能不能獲取,不敢擁有感情,也不敢接受別人的感情。 只是因為她記住了mama的話,所以她要聽話地活著,努力演繹“平安長大”的過程。 要“順遂度日”,所以努力和別人融入在一起,用條例化去模仿和揣摩別人的心思以此維持自己的正常生活,實際上她早就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么了,只是像被絲線cao控的木偶娃娃,按部就班地活著。 “小魚。”薛謹禾被她蒼白麻木的面龐刺得眼底酸澀,咽下喉嚨里的苦意,親了親她的眼皮,壓抑著聲線的平緩,輕聲細語得像是生怕驚動了懷里的人,“是不是在醫(yī)院睡太久了現(xiàn)在睡不著?” “餓不餓?” 余暮緩慢地搖了搖頭。 “那要不要起來看電視,看番,打游戲?我陪你?!?/br> 余暮沒有回應(yīng),只是眼神愣愣地聚焦在同一個地方發(fā)呆,過了許久,才音節(jié)干澀地問,“小貓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薛謹禾把她抱在懷里,動作溫柔地拍她的肩,“看護的值班醫(yī)生說小貓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穩(wěn)定,給我發(fā)了視頻,你要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