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戕——”雌蛇于狂風(fēng)中嘶吼，“兔死狗烹，你替他殺了我，下一個焉知不是你！別忘了，我不過是條雌蛇，而你才是貨真價實的雄性！”

    衛(wèi)戕無動于衷，“我認(rèn)得清自己的地位，但是你，染指中宮、挑釁王權(quán)——丹櫻，你太猖狂了?！?/br>
    “你以為你奴顏卑恭就能得到一兩塊骨頭？”丹櫻冷笑，“今日我死，來日茯芍問責(zé)陌奚，你也不想想陌奚會把我的死推到誰的頭上！”

    衛(wèi)戕面不改色，淡淡道，“丹毒之恐怖，四千年大妖尚且膽寒。某不過一條三千余年的無毒蛇，對付你不得不拼盡全力。刀劍無眼，爭斗之間偶有失手，易屬常情。”

    “你！”

    他手中的長劍折出冷光，照出丹櫻慘白的臉色。

    她不是怕死，而是不甘心。

    她可以死，但她得不到茯芍，陌奚又憑什么！

    她比陌奚年輕、比陌奚美麗，憑什么輸給他！那條老蛇不過是勝在比她多活了幾年罷了！

    丹櫻雙手緊握成拳，長甲刺入掌心，渾然不覺疼痛。

    忽然，一抹溫涼的硬物硌住了她的手指，她低頭一看，就見左手指上有一枚細(xì)細(xì)的玉戒。

    丹櫻抬手，右手握著左手上的戒指擋在胸前。

    「這里有我的神絲，若有危險，你便喊我的名字，我會立刻趕來」

    她其實從未相信過茯芍的話。

    當(dāng)傳影石聯(lián)絡(luò)不上茯芍時，丹櫻的心便涼了下去。

    衛(wèi)戕說得沒錯，是她輸了。

    沒有雌性會站在輸?shù)哪且环健?/br>
    丹櫻跌坐地上，死死攥著那枚玉戒。

    在劍光破來的瞬間，求生欲還是讓她心生僥幸地對著玉戒喊了一句——

    “芍jiejie，救我……”

    下一刻，黃埃蔽天。

    有兵戈鏗鏘之聲在丹櫻面前暴起。

    黃沙稍落，就見一抹倩影擋在她身前，徒手抬臂，格住了衛(wèi)戕的長劍。

    那覆滿金玉鱗的蛇尾圈了住她，將她護(hù)在尾央。

    丹櫻怔怔抬頭，見身前雌蛇厲聲恫嚇，喉中發(fā)出暴怒的蛇鳴。

    衛(wèi)戕同時一怔，不明白為何在陌奚的屏蔽陣法中，丹櫻還是能招來茯芍。

    他迅速后退，這一幕通過他的眼睛傳回了宮里。

    陌奚瞳孔收束，視線從那枚不起眼的玉戒移到丹櫻面前的雌蛇身上。

    茯芍面沉如水，震開衛(wèi)戕后，抽出了黃玉骨傘。

    “衛(wèi)戕，”她沉沉開口，“你這是在做什么？”

    第八十六章

    丹櫻怔忪地望著身前的茯芍。

    茯芍為她戴上這枚戒指的時候， 丹櫻還有六分相信她會來，那時候的她是簪纓世家的繼承者，是天下唯二的頂級雌蛇， 亦有茯芍喜愛的蛇毒在身；

    但到了今天， 她輸?shù)脧仡^徹尾， 論謀論武都輸?shù)靡粩⊥康亍?/br>
    丹宅被抄、她成了通緝犯， 對茯芍來說她已毫無利用價值， 論蛇毒，自有陌奚在；論容貌，那條奶蛇的花紋亦艷麗于她。

    她想不出茯芍這時候保她的理由。

    蛇王和她之間，該如何選擇一目了然。

    丹櫻沒有從一開始就使用玉戒，因為她清楚， 自己沒有東西可以和茯芍交換了……

    因一點不死心的僥幸，丹櫻萬沒有想到， 茯芍真的會護(hù)她。

    搜刮出生以來兩千二百年的記憶， 從破殼的第一刻，丹櫻就在馬不停蹄地吞噬窩里的其他蛇蛋——吞噬的越多， 競爭者才越少。

    一窩八個蛇卵，最終只剩下她和丹尹，她是歷代丹蛇中的佼佼者，才出生就將勁敵數(shù)量削減到了最少。

    沒有誰會幫她， 父母、兄弟、族長、長老……以及她癡戀了千年的蛇王， 他們都是蛇，蛇不是群居者， 他們的體溫隨外界溫度改變而改變， 一如衛(wèi)戕，他不在乎這件事里誰對誰錯， 他只在乎今天的天氣怎么樣。

    風(fēng)和日麗，他便默不作聲；但若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就要順風(fēng)而行。

    可茯芍擋在她面前，逆著山頂狂風(fēng)而立，將她圈在尾中，隔絕了那狂暴的西風(fēng)。

    衛(wèi)戕低頭，在茯芍渾身凜然的怒意里選擇了避讓。

    他通過識海詢問陌奚接下來如何處理。

    不需他開口，通往山頂?shù)氖a道上出現(xiàn)了陌奚本尊的身影。

    他施施然朝崖邊游來，仿佛沒有察覺這一觸即發(fā)的緊張，泰然地沖茯芍伸手，“芍兒，那里危險，到我身邊來。”

    茯芍看向自衛(wèi)戕身后出現(xiàn)的陌奚。

    “夫君，”她不明白，“是你讓衛(wèi)戕對丹櫻下手的？”

    “芍兒，先過來?！蹦稗赡托牡溃拔視忉尳o你聽。”

    茯芍扭頭，看向身后的丹櫻。

    她從未見過丹櫻這般狼狽，少女全身發(fā)軟地跌坐在地，華服沾了泥濘，發(fā)髻也有松散，本就白皙的小臉愈發(fā)的慘白發(fā)汗。

    對上茯芍的目光，那寶石眼中尚留受驚的殘跡。

    她被嚇壞了。

    “丹櫻，”茯芍覺得陌奚說得有理，俯身去拉丹櫻，“這里太危險了，我?guī)汶x開?！?/br>
    “芍jiejie！”丹櫻倏地抱住她的胳膊，慌張地?fù)u頭，“不是我！芍jiejie你相信我，雪妍不是我指使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

    茯芍一愣，余光掃向陌奚和衛(wèi)戕。

    至此，她了解了一切。

    “我知道，你當(dāng)然不會派只千年的狐貍來殺我。”茯芍抱住她，“走，和我回去。”

    丹櫻埋在茯芍頸邊，尾巴纏住她的腰，雙臂勾著她的脖頸低低啜泣。

    茯芍沒有等陌奚，徑直將丹櫻帶回了王后宮。

    陌奚斜了眼衛(wèi)戕，衛(wèi)戕垂首，蛇王目光里的冷意不言而喻。

    “你是什么意思？”茯芍安頓了丹櫻，轉(zhuǎn)頭就質(zhì)問陌奚，“你明知道丹櫻不可能知情，更不可能是她指使的雪妍?！?/br>
    “我當(dāng)然明白?！蹦稗上蛩忉專翱裳╁堑奄I來的，又是她贈與你的，無論如何都逃不了干系?！?/br>
    “芍兒，我沒有要殺她的意思，但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總要走個流程。

    “今日衛(wèi)戕去丹宅，只是請丹櫻過來配合審訊，若她無辜，關(guān)個幾日就回去了，她偏要抗旨拒捕，還對執(zhí)行的官兵施了丹毒。本是無罪的，生生給自己添上一筆?！?/br>
    茯芍蹙眉，“丹櫻不是這么莽撞的性子，但凡有周旋的余地，何至于這么魚死網(wǎng)破？”

    陌奚沉吟，“是我思慮不周，只想著衛(wèi)戕能壓住丹櫻，忘了衛(wèi)戕寡言木訥。大抵是他態(tài)度強硬、傳錯了旨意?！?/br>
    “不管如何，你去拿丹櫻，為什么不告訴我？”

    “芍兒，我知道你和丹櫻關(guān)系好，不想讓你為難。一個白狐就夠讓你難受了……”陌奚嘆道，“本想著審?fù)攴潘厝?，就不必驚擾你，不想還是讓你擔(dān)憂了?！?/br>
    “我是有些可惜雪妍，但也不至于到那個份上……”提起雪妍，茯芍精神一振，“對了，我還有事要去問她?！?/br>
    她惦記著剛才未完的對話，轉(zhuǎn)身欲回地庫尋找雪妍，卻見酪杏快步走來，臉色有恙。

    她附在茯芍耳旁低語了兩句，茯芍睜眸詫異：“什么？我去看看！”

    她匆匆去了地庫，推開地庫大門，結(jié)界之中哪里還有什么狐妖，只有一只蜷成團(tuán)子的白毛狐貍。

    聽見動靜，那小狐貍抬頭睜眼，露出額上的紅痕和一對清澈的銀灰色圓眼。

    茯芍頓在了原地。

    千年妖力全然消散，這只是頭未開靈智的白狐罷了……再無對證。

    蛇宮之外，中央獄中，一眾丹櫻心腹被扣押收監(jiān)。

    無人在意的牢房角落，一名侍女橫倒在地。

    她睜著眼，神情空洞麻木，鼻息已然斷絕。

    兩條蟲子大小的碧蛇在她無神的瞳孔里閃爍了一下，最終同她一起消失在了世間。

    深宮之中，響著凄哀的嗚咽。

    “芍jiejie，我好怕……”

    少女瑟瑟發(fā)抖著，像是被雨打濕的梨花，無助地埋在茯芍懷內(nèi)。

    “他們要殺我……我用傳影石聯(lián)系你，可你一直不回……”她啜泣著，渾身冰涼如雪。

    “抱歉，”茯芍摟著丹櫻，“那時候我剛好在地庫里審訊雪妍，沒有收到你的消息?！?/br>
    丹櫻搖著頭，不需要她的解釋。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丹櫻就再也見不到芍jiejie了，”她哭得雙眼通紅，青白的面色襯托著那紅意愈發(fā)明顯，也愈發(fā)可憐，“芍jiejie，丹櫻真的好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避蛏譄o法，只能將她摟得更緊，一下又一下拍撫她的后背。

    良久，丹櫻從她懷中抬頭，淚眼楚楚地望著她，“衛(wèi)戕說，是芍jiejie授意蛇王殺丹櫻的?！?/br>
    “我怎么會…”茯芍下意識反駁，話出口后猛地一頓。

    她記了起來，這還的確是她應(yīng)允的。

    雪妍事發(fā)當(dāng)場，她親口應(yīng)允將后續(xù)轉(zhuǎn)交陌奚處理，陌奚還和她確認(rèn)過一次，她也沒有反對。

    “我是讓他去研判雪妍的罪、解決她帶來的風(fēng)波，沒有想到你也牽扯其中?！避蛏址鲱~，“對不起丹櫻，是我思慮不周，忘了和陌奚、和你打聲招呼?！?/br>
    丹櫻眸光微移。

    果然不出她所料，茯芍就算要殺她，也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