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在雪妍面前，垂眸問她：“我對你，不好么?！?/br>
    被玉珠塞口，雪妍說不出話， 她的內(nèi)丹又在茯芍手里， 無法調(diào)動妖力傳音。

    其實(shí)也不必說話，那雙眸子里的恨色便訴說了一切。

    盡管如此， 茯芍還是去了她口中的玉珠， “回答我，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哈哈哈哈哈， ”白狐癡癲引頸長笑，“你們殺了我全族、奪走我們世代棲息的領(lǐng)地，你問我是如何想的，是不是太可笑了點(diǎn)！”

    “我理解這種想法，”茯芍道，“只是不理解，你會有這種想法?！?/br>
    白狐冷笑地睨著她。

    茯芍繼而道，“衾雪刺殺蛇王后，所有妖、就連丹櫻都以為我厭惡白狐，她買你過來，是供我虐殺取樂的。你要真有復(fù)仇的打算，就不會以白狐的身份接近我?！?/br>
    “不錯，我也沒有想到自己能近你的身。談不上是早有預(yù)謀，但大好的機(jī)會放在了我眼前，為何不博？”

    “你是來到我身邊后臨時起意？”茯芍蹙眉，“我自認(rèn)為待你不薄。”

    “你不會懂?！毖╁切Γ加铋g流露兩分蒼涼，“如果你只是把我當(dāng)做個戰(zhàn)奴，我或許會認(rèn)了命，可你偏偏要對我好，讓我吃到從前才能吃的鮮果、讓我穿上從前才能穿的綾羅。我想把玖偣郡主的身份忘了，本本分分地為奴為婢，是你、是你讓我想起從前的一切！讓我記起我不是個奴隸！”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近乎嘶吼。

    “原來是這樣……”茯芍喃喃。

    她以為雪妍是有什么隱情，原來是真的想要復(fù)仇。

    陌奚說的沒錯，她太愚蠢了，竟會被一頭這么小的狐貍蒙騙。

    既然如此，茯芍便也不再將她視為自己的丫頭，冷了臉色，“你知不知道，你毀了我的計劃、毀了淮溢上下所有狐妖的生活！”

    “那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雪妍尖銳地回吼，“我只管我自己！他人的事與我何干！”

    茯芍挑眉。

    一種違和感再度涌上心頭。

    這話有些不對勁。

    既然雪妍不在乎其他妖，只管自己好過，那還談什么復(fù)仇？為何要為了已死的親族送了自己的性命？

    她的話里有矛盾，茯芍正要詢問，倏爾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兀地傳入腦中——

    “芍jiejie！救我！”

    丹櫻。

    茯芍瞳孔一收，匆匆布下結(jié)界罩住雪妍，身上妖芒閃爍，來不及再管白狐，追著聲音的方向消失在了地庫中。

    她前腳剛走，后腳結(jié)界中的雪妍突然身形一軟，無力地仰倒下去。

    她臉上瘋狂的偏執(zhí)之色盡數(shù)消失，變得空洞、麻木，像是一尊沒有意識的人偶。

    白狐失焦的瞳孔中，有一灣碧色的小蛇回轉(zhuǎn)扭動著，模樣像極了凌熔秘境里侵蝕玉獸的寄生物。

    ……

    “王詔在此，奉命捉拿反賊丹櫻！”

    剛剛黎明，丹宅四周街道就被自西郊大營的數(shù)百兵士圍住。

    尉官叩響了大門，管家甫一開門，眼前就出現(xiàn)了一張赤紅色的王詔。

    “封鎖四門！”尉官出示王詔后，立即帶兵闖入宅院，“不許任何妖離開！”

    “大人、大人！”管家半是愣怔半是錯愕，“這里可是丹宅，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王詔在此，上將軍親臨，抓的就是你們丹蛇?！蔽竟僖粨]手，帶兵入內(nèi)，露出了后方騎在三足甲獸上的衛(wèi)戕。

    管家回身，眼睜睜看著銀甲兵搗入宅內(nèi)，想要阻攔卻無處下手。

    丹櫻帶著侍婢從廊中游來，長尾一掃，橫亙庭中，她沉聲冷喝，“放肆，誰給你們的膽子！”

    衛(wèi)戕抬手，手上一卷赭色詔令。

    “丹櫻，”他漠然地俯視她，“雪妍刺殺王后，證據(jù)確鑿，已被收監(jiān)，即待行刑。謀逆之罪，一律夷族論處。她是你府里出來的，也是你引薦給王后的，王上有令，你得和我們走一趟?！?/br>
    雪妍刺殺王后？丹櫻一怔，眸色神色幾度變化。

    在最初的懵憕后，她猛地想起了那日自己在蛇宮門前挑釁陌奚時，陌奚的那個眼神。

    該死！

    假的、又是假的！他故意做出不甘心的樣子，讓她以為他拿她無計可施！

    從一開始，他答應(yīng)茯芍讓她入宮，就是設(shè)計！

    好一出欲擒故縱。

    陌奚讓她入宮，讓她嘗到和茯芍親近的甜頭。

    而他自己則頻頻回避、伏小做低，惹得她心生警惕，也惹得茯芍過意不去。

    他知道自己必會防備他，不敢再在宮內(nèi)停留，所以，為了讓茯芍出宮見她，她一定會千方百計地吸引茯芍注意——

    丹櫻猛地回身看向身旁的侍女，侍女低著頭，不發(fā)一言，明明死期將至卻毫無瑟縮之意，只敷衍做出認(rèn)罪的姿態(tài)，再無更多動作。

    白狐、白狐！

    茯芍的政務(wù)是陌奚手把手教的，他當(dāng)然知道她當(dāng)下關(guān)心什么、在意什么。

    他知道茯芍目下求賢若渴；知道她忌憚人類，要擴(kuò)充國力，就一定會留下那頭白狐，洗刷衾雪給狐妖們留下的惡名。

    雪妍當(dāng)然不會被練成傀儡，不是狐貍精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陌奚不允許。

    若將雪妍練成傀儡，雪妍又如何刺殺茯芍——不止是傀儡術(shù)，就是控制術(shù)他都不會施展。

    陌奚自始至終不碰雪妍，說是什么讓茯芍練手，實(shí)則不過是為了將自己摘出去。

    第一次施咒的茯芍控制不穩(wěn)是情有可原；但雪妍要在陌奚的咒術(shù)下失控，就說不過去了。

    丹櫻的推測大致無錯。

    陌奚忍耐她多時，看在茯芍的面子上，原可以繼續(xù)忍耐下去，但在秘境里，他遇到了沈枋庭。

    陌奚動不了沈枋庭，一旦茯芍恢復(fù)記憶，得知自己殺了沈枋庭必會和他翻臉，他唯有等到這一世的茯芍厭惡起沈枋庭，才能順理成章地下手。

    不安感日益發(fā)酵，陌奚無處發(fā)泄，需要?dú)㈦u儆猴、警告一切覬覦茯芍的東西，向所有妖宣誓自己的主權(quán)。

    丹櫻，就在這個時候撞了上來。

    深知自己中計的丹櫻咬牙喝道，“你們來這里，王后可知？”

    “王后已將此事全權(quán)交由王上處置！”衛(wèi)戕冷睥著她，“丹櫻，念在多年同僚的份上，你自己走，別逼我動手?！?/br>
    丹櫻盯著甲獸上的衛(wèi)戕，他們之間不僅是九百年的修為差，更有著經(jīng)驗(yàn)上的差距。

    同一般的貴女相比，丹櫻無疑是強(qiáng)悍的，但對上常年在沙場的衛(wèi)戕，她毫無優(yōu)勢可言。

    “好?！彼諗苛松砩系匿J氣，冷笑道，“正好，我也想見見蛇王?！?/br>
    她擺動蛇尾，游向衛(wèi)戕，怒氣沖沖，似急著要去宮里找蛇王要個交代。

    一旁的副官上前為她戴上鐐銬時，倏忽間，一抔緋色的毒霧驟然爆開！

    “有毒！”濃郁的煙霧遮蔽了視線、糜爛的桃香掩蓋了氣息，三千年的丹毒無妖不懼，衛(wèi)戕抬手，黑色的煞風(fēng)霍然飆起，席卷了空中的丹毒。

    煙霧散開，哪還有丹櫻的身影。

    衛(wèi)戕撫上太陽xue，黑眸中亮起熒熒翠芒。

    他沒有立刻追趕，先讓蛇王看清現(xiàn)場，隨后才低聲請示，“要追么？”

    “謀逆犯上，又拒捕潛逃?！钡训臐撎恿钅稗筛訚M意，“很好。那就按律辦吧。”

    那聲“很好”不為別的，專為褒獎衛(wèi)戕。

    衛(wèi)戕不知道個中曲折，卻知道陌奚想要什么，故意放縱了丹櫻逋逃。

    謀逆犯上、拒捕潛逃——按律，可先斬后奏、就地革殺。

    “明白?！毙l(wèi)戕闔眸，雙眼再度睜開時，翠芒已然消失，又恢復(fù)了沉寂的漆黑。

    丹櫻一路往城外逃去。

    她絕不相信茯芍會想殺她，果真遷怒于她，茯芍也必然親自動手，怎么會交由他人！這中間定有貓膩。

    她急速遄飛，沿路關(guān)卡重重，四處皆有盤查，丹櫻一邊往無妖之處逃去，一邊取出傳影石，欲聯(lián)系宮中的茯芍。

    她往傳影石中注入妖力，石塊閃爍了幾下，可遲遲沒能連接到茯芍。丹櫻立刻取出另一塊傳聲石，正要聯(lián)絡(luò)，后背一寒，有殺氣襲來。

    她本能躲閃，險險避開致命處，手中的傳聲石卻就此被擊碎。

    一扭頭，衛(wèi)戕俯身追來，距離已不過三五里。

    他左手一擰，有黑煙凝聚，狀如細(xì)蛇，四散開來，從八方朝丹櫻躥去。

    丹櫻咬牙，將丹蛇的靈敏天賦發(fā)揮到了極致，生生在密集的群蛇下找出一條生路。

    兩條頂級大蛇一逃一追，衛(wèi)戕的實(shí)力在丹櫻之上，要在他手下逃生已花費(fèi)了丹櫻全部精力，她再沒有余力聯(lián)絡(luò)茯芍，也沒有時間規(guī)劃路徑，一味地躲避追殺，慌不擇路地上了城東甫良山。

    甫良山，墜骨之地。

    當(dāng)看見前方的山崖時，丹櫻頭腦一懵，全身血液凝結(jié)成冰。

    漆黑的石崖上碧光澹澹，充滿了陌奚的氣息。

    哨卡的設(shè)置、衛(wèi)戕的攻擊，皆是為了將她趕到此處。

    他早已在這里設(shè)下了陣法，等待她的光臨。

    丹櫻哆嗦地取出傳影石，這一次傳影石連閃爍都不再有，一切妖力都被陌奚的陣法隔絕阻攔。

    在這里，她被徹底隔離在茯芍感知之外。

    砰——黑色的煞氣打在丹櫻尾邊，迸起二三碎石。

    她倉皇抬頭，就見唯一的路徑被一條粗碩的烏黑蛇尾堵塞盤踞。

    “丹櫻，”衛(wèi)戕漠然地望著她，抽出佩劍，“你輸了。”

    不是輸給他，而是輸給蛇王。

    他不知道丹櫻和蛇王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既然蛇王是贏家，那他就不會站在輸?shù)哪且贿叀?/br>
    山風(fēng)凜冽，她被衛(wèi)戕寸寸逼至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