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尾蛇暴怒地轉(zhuǎn)頭咬上茯芍的手指，一口氣將食指吞進了大半。

    眾妖沉默地退讓。

    或許會害怕的，其實是他們呢……

    茯芍沒有管自己被吞掉的食指，仰頭看了看天空。

    初夏未時，陽光曝曬著大地，灼烤著萬物。她可以忍受這樣的日光，但身上的小蛇們不喜歡，它們還病著，岌岌可危。

    茯芍把自己被響尾蛇咬住的食指抽了出來，抽得小心翼翼，免得摩擦到響尾蛇潰爛的口腔。

    她打起自己的黃玉骨傘，頂著滿身毒蛇往醫(yī)師院走去。

    剛走出刑司，身上的十條蛇就開始混亂了。

    它們咬不動茯芍，扭動著、鬧騰著，要從茯芍身上下來，去找其他獵物。

    茯芍手忙腳亂，拉住這條，那條又要跑；拉住那條，這條又要溜。

    她在原地東倒西斜，亂得快要和自己打起來，根本無法同時穩(wěn)住十條過于興奮的蛇。

    絕望的忙亂之中，茯芍想起了父母養(yǎng)育孩子的手札日記。

    果然無奈。

    她控制不住，挫敗地認了輸。

    “好吧好吧，你們這些不消停的小家伙！”茯芍微惱，“我知道了！乖乖聽話，聽話的孩子會有獎勵，不然就沒有！”

    她刺破了自己的食指，指腹上涌出一顆血珠。

    剎那間，亂舞的群蛇驀地僵停。

    它們轉(zhuǎn)過頭，十雙蛇眼齊刷刷盯向了茯芍的手指，所透出的目光貪婪癲狂至極。

    終于安靜了，茯芍呼了口氣。

    瞬息的僵停后，她身上十條劇毒蛇瘋狂朝著她的指尖涌去，將茯芍的胳膊密不透風(fēng)地纏緊。

    傷口太小，在第一對獠牙刺下之前，茯芍的手指已然痊愈，先到的蛇只舔到了皮膚外面的那一滴血。

    即便只剩下一點血的氣味，剩下的蛇也依舊陷入了狂亂，盲目地涌向附著殘血的地方。

    不管如何，總之它們都待在了自己身上，茯芍讓出那條胳膊任由小蛇爭奪，另只手替它們打傘，得以繼續(xù)前行。

    她穿過一座花園，馬上就是醫(yī)師院。

    倏地，一股濃重的血氣自假山之后涌入了茯芍的口中。

    她腳步一頓，伸了下蛇信。

    是她聞過的氣味。

    茯芍現(xiàn)在有個王廷醫(yī)師的頭銜，遇到患者便走了過去。

    靠近假山，剛一繞過，一把漆黑的爪刀就橫割過茯芍脖頸。

    她沒有躲，認得這把武器，知道它傷不到自己。

    鏘——

    彎刀割過蛇姬白皙的皮膚，卻發(fā)出了金石相碰的銳鳴。

    茯芍側(cè)眸，看見斜倚著假山，捂著喉嚨的少年。

    他的臉色慘白，捂著喉嚨的指縫下透出烏黑的傷痕，嘴角溢著血。

    四目相對，少年放下了舉著爪刀的手，刀卻沒有收回去。

    “是你呀。”他彎起一雙紅寶石似的眼眸，長長的蝎辮隨著動作晃了晃，絲毫不在意身上的狀況，悠閑地同她寒暄，“取得爵位了么？”

    茯芍盯著他的喉嚨，原本清朗的聲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啞。

    “你的頸骨裂了，”茯芍直白地道出少年的現(xiàn)狀，“動脈也有破損。你傷得不輕。”

    少年吃吃地低笑，咳出更多血來。

    血液灑落，星星點點地開在了那身白衣上。

    他無力地倚著假山，“你的修為倒是暴漲了一截?！?/br>
    “怎么辦呢，人家這會兒是真的打不過你了?！钡ひ鼡P起精致可愛的臉來，臉上是人畜無害的笑，“你要殺了我？還是吃了我？”

    他的笑容明媚燦爛，拇指刮過嘴角，將鮮血舔回口中。

    “吃了我吧?！鄙倌暄鲱^，雙目迷離地舔著指腹，略有含糊道，“我的味道還不錯呢，殺了不吃太浪費了。”

    茯芍承認他說得沒錯。

    足足三千年修為的頂級大妖，殺了不吃確實浪費。

    但她并沒有對同族落井下石的想法，何況這還是她認識的蛇。

    “別吃手了，你現(xiàn)在該去醫(yī)師院接受治療?！避蛏滞ζ鹦兀H為光榮地介紹自己的新頭銜：“正好，我就是一名王廷醫(yī)師。”

    第四十六章

    茯芍左半身纏滿了毒蛇， 右半身架著一條半死的毒蛇妖，終于回到了醫(yī)師院。

    當差的第一天，她就主動加值了一天， 招待了很多病患。

    她的那份俸祿， 蛇王發(fā)得物超所值。

    酪杏等了半天， 好不容易等到茯芍， 剛要上前， 就看見了她滿身毒蛇。

    酪杏：！

    她一時不知該進該退，呆在了原地。

    所幸茯芍沒有讓她接手的意思，自己去了東廂安置重患。

    東廂設(shè)了幾張床，被屏風(fēng)隔成了一間間簡陋的小室，她把丹尹扔在最里面一間床上。

    雖然他笑得一臉燦爛， 沒有半點郁郁之色，但茯芍還是善解蛇意的讓他待在了最黑暗的里間。

    她放下丹尹就去處理身上的小蛇。

    醫(yī)師院沒有專門安頓凡蛇的地方， 聯(lián)想宮中妖族對蛇田里的蛇的態(tài)度， 或許醫(yī)師院從一開始就沒有治療凡畜的想法。

    茯芍只得再度調(diào)動法力，凝出十個帶孔透氣的玉箱， 把蛇單獨關(guān)進箱子里。

    她合上蓋子，回到丹尹身邊，優(yōu)先處理他的病情。

    在茯芍安置那十條小蛇時，丹尹就懶懶地靠著墻角看著她動作。

    茯芍走來， 他歪了歪頭， “都是些廢蛇，你要拿它們做什么？”

    “它們只是生病了， 不是廢蛇?！避蛏旨m正， “我會治好它們。”

    丹尹嗤笑一聲，“秘藥的毒不解， 就算治好了，放回去不過幾天也還會是這樣?！?/br>
    “那我就解秘藥的毒。”茯芍說。

    “然后呢?！钡ひ柤纾耙粭l凡蛇也就幾年的壽命，你大費周章地救它們，或許明年它們就死了。”

    茯芍不喜歡他這蔑視蛇生的態(tài)度，“在你眼里它們是活不過冬的秋蟬，命短得不值一提。在我眼里，你也不過是條才活了兩千年的小蛇，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壽終?！?/br>
    丹尹訝然，“難道你活了不止兩千年？”

    茯芍輕咳一聲，故作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當然，我已經(jīng)快三千歲了?！逼鋵嵤莾汕О税贇q。

    丹尹發(fā)出感興趣的鼻音，雙腿盤坐，抱著腳踝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年齡比我大的雌蛇。這么算起來，我應(yīng)該叫你jiejie——jiejie，說不準你是全天下最老的雌蛇了?！?/br>
    “是‘最年長’，不是‘最老’?！避蛏衷俅渭m正。

    “都一樣了?！鄙倌晷Σ[瞇地看著她，“為什么這么‘年長’的jiejie要來當醫(yī)師呢，以你的能耐，隨便混個將軍統(tǒng)領(lǐng)不好么？”

    “這是我能選擇的嗎？”茯芍很驚訝，“王見了我，讓我來當醫(yī)師，我就來了。”

    族群內(nèi)的分工向來是由頭領(lǐng)決定的，茯芍沒想到臣民還有拒絕的資格。

    聽了這話，丹尹偏頭想了想，“王的確獨裁專橫，脾氣又差，最討厭別人忤逆他?！?/br>
    他點點頭，認可了茯芍，“也是，要是jiejie一開始就頂撞王的話，下場恐怕比我還慘?！?/br>
    “那是當然，如果所有妖都隨心所欲、只做喜歡的差事，那族群豈不亂套?！痹谶@一點上，茯芍不認為陌奚有錯。

    沒有哪頭狼愿意當哨兵，同伴大快朵頤，自己卻只能在一旁望風(fēng)警戒。

    但若族中沒有哨兵，那這支狼群很快就會覆滅。

    “倒是你?！避蛏旨{悶道，“你不是監(jiān)察長，專門負責糾察說王壞話的妖的么。怎么自己卻在背后詆毀王上？”

    丹尹眨了眨眼，然后恍然大悟：“對哦。”

    茯芍也不知道他在“對哦”個什么，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張開嘴，我要治療你了。”

    丹尹疑惑地“嗯？”了一聲，不明白為什么治脖子要張嘴，但還是乖乖照做了。

    他“啊——”了一聲，以為茯芍要親手喂他吃藥，就聽蛇姬鬢旁步搖晃響，擊出泠泠珠聲。

    下一刻，雌蛇傾身，一手搭著他的肩膀，嘴唇貼近了他。

    黃玉蛇丹浮出，傳入了丹尹口中。

    蛇丹入口，那雙晶亮的紅寶石瞳倏地豎成極細的細線。

    少年驟然伸手環(huán)抱住茯芍，將她猛地扯入懷中。

    他覆上了茯芍的唇，蛇信貪婪地探入她的口內(nèi)，兇猛地搜刮她的唾液。像是一頭天性殘暴的幼虎，牢牢控著母親的腹部，以撕咬的架勢瘋狂吸吮虎乳，把母親咬得鮮血淋漓也不松口。

    這樣霸道強勢的幼崽，往往更能存活。

    茯芍向后掙扎，腰上的雙臂卻死死禁錮著她。

    他伸手抱她，不是出于任何旖旎、夢幻的緣由，只是為了防止她掙脫。

    終于，吃痛的母親低吼一聲，站起來給了不知輕重的小老虎一巴掌，這場血腥的哺乳才算結(jié)束。

    茯芍怒視著床上的少年，他被她一巴掌打得躺倒。

    碎發(fā)晃動，他沒有絲毫的羞憤，只是轉(zhuǎn)頭，自黑暗中亮著一雙血紅色的眼，熾熱灼灼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