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惟賢其實對他們之間發(fā)生的事情很清楚——事實上，這件事兒已經(jīng)傳開了，州衙中少有人不知，而且這件事也被大伙兒解讀為聞安臣在向徐惟賢宣示自己的不滿——但清楚歸清楚，他卻不打算插手干預(yù)。

    徐惟賢聽了，只是哂笑，他以為聞安臣只是在靠著這種方式拖延時間。在他看來，聞安臣這種行徑，跟小丑也沒什么區(qū)別。無論聞安臣怎么掙扎，最終都是無法掙脫已經(jīng)注定的命運的。徐惟賢很享受這個過程，他覺得自己在戲耍聞安臣。

    事情，就這么一直拖著了，當(dāng)然，聞安臣再拖也不可能拖太久。

    不過還好，黎澄及時回來了。

    他剛回到州衙，沒一刻鐘的時間，便是把聞安臣招了去。

    得知消息的人都是艷羨不已，不管聞安臣在同知老爺那里多么不受待見，但在大老爺那里，絕對是無人能動搖的大紅人。

    “這件事，我知道了?！?/br>
    黎澄臉色有些陰沉，還有些恚怒。

    趁著他不在秦州的當(dāng)兒，徐惟賢搞出這么一件事來，讓他大為光火，極其不滿。而且他也覺得頗為虧欠聞安臣。

    “您可千萬別這么說?！甭劙渤夹Φ溃骸澳@么說，我心里反倒是過意不去了?！?/br>
    聞安臣頓了頓，接著道：“說實話，這一次，徐惟賢趁您不在的時候做出這等事來，我一開始確實是極為惱怒，但后來仔細想了想，這次帶著這些民夫去薊鎮(zhèn)，倒也不失是一個好機會。”

    黎澄挑了挑眉頭：“哦，怎么說？”

    聞安臣笑道：“人常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小的讀萬卷書，現(xiàn)在看來是不大可能了，行萬里路對于大部分人而言，也不過是嘴上說說，但因為種種原因終歸是難以成行。除非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出來游學(xué)，不然誰能走那么遠？能持續(xù)個把月，走上千來里，也就差不多了?！?/br>
    “此去薊鎮(zhèn)，來回雖說不到萬里，但也差之不遠了。行這幾千里路，沿途見識風(fēng)土民情，世俗風(fēng)貌，多瞧瞧，多聽聽，也能大長見識。是以屬下心里還頗為期待呢！”

    聽他這么說，黎澄深色便是和緩了許多，覺得自己內(nèi)心的那份愧疚，也就淡了不少。

    他心中暗暗感嘆：這聞安臣著實是個會說話的，無論他說的是真是假，總歸是讓人聽著心里就是說不出的舒坦。

    “而且，”聞安臣有點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屬下還存著一份私心在里頭！”

    黎澄笑道：“什么私心？說出來聽聽?！?/br>
    聞安臣道：“屬下現(xiàn)在是刑房司吏，于大人眼中，確實是有些破案的本事。但屬下心里暗自想著，不應(yīng)當(dāng)在大人看來屬下只有那么一些破案的本事。這次帶著那些民夫們?nèi)ニE鎮(zhèn)，著實也是考校能力的。若是屬下將他們帶去，而后又平安無恙的帶回來，把差事完成的漂亮，那大人您一定也要對屬下刮目相看，以后說不得就會更加委以重任，提拔擢升。這是屬下的一點小小私心，不好上臺面的。”

    黎澄聽了先是一怔，而后便是哈哈大笑，指了指聞安臣：“若是這州衙中的吏員們，人人都有像你這般的私心那該多好？我倒盼著大伙兒的私心都更多一些，那我也就安然無憂了。”

    聞安臣笑笑：“大人抬舉?！?/br>
    “不是抬舉。”黎澄擺擺手道：“在這等事兒，我是不會開玩笑的?！?/br>
    “你能這么想，就是個好事兒，有這等心態(tài)，我看這差事于你來說，問題不算大。而且，現(xiàn)在就算是要變，也是變不了了。人選已經(jīng)報到了鞏昌府，現(xiàn)在只怕都要到陜西布政使司了，到了那兒，我這個小小的秦州知州，也就不算什么了，想要換個人選，那是天難地難了。這件事情，算是讓徐惟賢給算計了一道。只不過……”

    黎澄嘿然冷笑一聲：“這事兒，絕不能這就算完。他徐惟賢敢趁我不在的時候這么算計你，那也就別怪我跟他不客氣了！”

    聞安臣微微俯首，低聲道：“可有需要屬下效力的地方？”

    “不用，這件事你就不用cao心了?！崩璩螖[擺手道。

    聞安臣點頭，不再多說。黎澄是不會跟他客氣的，如果是真有需要他做的，那定然是會說，他既然說不用，那就是不用了。

    回到刑房，聞安臣剛坐下喘了口氣兒，便是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外面?zhèn)髁诉^來：“聞司吏可在么？”

    聞安臣朝著外頭扯了一嗓子：“我不在?！?/br>
    話音未落，趙光已經(jīng)闖了進來，隔著內(nèi)間的門簾哈哈笑道：“聞司吏真是風(fēng)趣?！?/br>
    聞安臣站起身來，撩開簾子，笑嘻嘻道：“趙司吏過來，有何貴干吶？”

    趙光站在內(nèi)間門口，抻著脖子往里頭看了一眼，神色古怪道：“咱就在這兒說？”

    聞安臣做恍然大悟狀，打了個哈哈，笑道：“嗨，瞧我，腦子都有點兒懵了。快請進，進來坐?！?/br>
    兩人進了內(nèi)間，聞安臣把簾子放下來，門關(guān)上，一轉(zhuǎn)身，神色便是冷淡下來：“現(xiàn)在沒人瞧得見了，有什么話，你就說吧！”

    方才還是笑吟吟的，現(xiàn)在立刻就變得冷冰冰，這變得也是夠快。

    “聞司吏，聞大人吶……你可高抬貴手，放過我吧！”一見沒了外人，趙光的腰立刻塌了下來，態(tài)度也放得極低，苦著臉哀求道：“這件事兒，跟我真是沒有一分關(guān)系?。⊥笕税l(fā)話了，讓您去薊鎮(zhèn)走一遭，別人還有什么辦法？難不成讓咱們出口勸阻？誰有這個膽子吶？”

    “聞司吏，求您體諒體諒兄弟們的苦處吧！抬抬手，把那些民夫給接收了吧！”

    聞安臣皮笑rou不笑道：“不是兄弟不肯幫忙吶，實在是你那里，老是出岔子，兄弟想要接收都不成吶！”

    “聞司吏，這話你說的就不對了吧！怎么著叫我這兒老出岔子？沒錯兒，第一次沒找向?qū)?，那是我的錯兒，但是后來，那就不是我的事兒了，你那是……”

    他想說聞安臣成心找茬，但終究是沒敢說出來，生怕聞安臣不悅。

    “我就是成心找茬，你能拿我怎么樣？”

    聞安臣忽然笑嘻嘻道，一臉的欠揍。

    “你！”趙光臉色漲的通紅，伸手指著聞安臣，手指頭都在哆嗦。聞安臣這么直接了當(dāng)?shù)恼f出來，是一分情面都沒法給他留。

    “哈哈，開個玩笑而已，趙兄切莫在意??！”聞安臣忽然臉色一轉(zhuǎn)，笑吟吟道。

    趙光已經(jīng)完全被聞安臣給弄得不知所措了，心情隨著聞安臣的話而波動，他呆呆的看著聞安臣，不知道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面色難看，卻又不敢發(fā)作。

    “這樣吧。”聞安臣笑道：“今日晚間，咱們倆一塊兒吃頓飯，吃了飯，明日我就把那些人和物資都給接收了，如何？”

    “好！”趙光大喜，道：“此言當(dāng)真？”

    聞安臣點頭道：“當(dāng)然當(dāng)真！”

    第105章 酒后大罵

    當(dāng)日晚間，聞安臣和趙光去了四海樓。

    席間，聞安臣不停勸酒，趙光其實酒量不好，但聞安臣捏著他的脈門，他卻是不敢不喝，于是三五杯之后，就有點兒頭昏腦漲了。又喝了幾杯，就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于是，這時候聞安臣開始把話茬兒往這次差事上頭引。

    于是趙光開始破口大罵。

    先罵聞安臣，罵他為難自已，把對徐惟賢的怒氣發(fā)到自已身上，這般拖著不肯接收……然后又開始罵徐惟賢，然后聞安臣開始勸。結(jié)果他越勸，趙光就越起勁兒，罵的聲音就越大，于是這個時候，聞安臣做了一個很陰險的舉動：他把包廂的窗子打開了。

    于是，不光是四海樓，甚至四海樓下面的大街上，都能聽到趙光對徐惟賢的惡毒咒罵聲。

    這一夜之間，趙光就出名了。

    敢在秦州城最繁華的地段兒之一的四海樓上對秦州城的同知大人破口大罵，想不出名都難。

    據(jù)說，當(dāng)天晚上，徐惟賢得到消息之后，摔碎了他最喜歡的一盞茶杯，還扯爛了一幅宋朝名家的字帖。

    趙光被聞安臣送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起來，腦袋還昏沉沉的，還沒想起昨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來。結(jié)果他妻子給他端茶水進來的時候，臉色難看之極，眉宇之間滿滿的都是怒火。

    趙光和他夫人胡氏，當(dāng)初定的是娃娃親。趙光幼年家境還是很不錯的，家中不算是什么大富，但其父經(jīng)商，家中至少也稱得上是殷實。但是后來，又一次他父親出去行商的時候，被強盜給打劫了，一車貨物都沒了，不但是貨，人都給一刀殺了。

    這一年，趙光十三歲。

    消息傳回來之后，趙光的娘活活哭瞎了眼睛，沒過多久也病死了。那一車貨被打劫了，不但一點兒進項沒有，還要給別人賠錢。趙家就此敗落下來，和趙光訂了娃娃親的胡家也想退親，結(jié)果胡家的女兒卻是個極剛烈的性子，死活不肯退，直說要是退婚，她便吞釵子把自個兒給了解了。

    胡家沒法子，只好把女兒給嫁了過來，生怕女兒在那邊過的不好，還陪送了不少嫁妝。

    結(jié)果胡氏卻是個極有主意的，回頭就把嫁妝都給變賣了，叫趙光那些那些銀子，找了他父親昔日的摯友，拜托那位老叔幫他活動疏通，讓他進了州衙。這些年，胡氏cao持家務(wù)，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干凈，大事小情都處置的妥當(dāng)，讓趙光不用為此煩心，她還為趙光生了兩兒一女。

    能有今日之成就，胡氏功勞極大。但偏偏，這胡氏是極為善妒的性子，而且性格剛烈強橫，在家里，她才是當(dāng)家，趙光對她可謂是又敬又愛，更是怕的要死。

    一看見夫人這般神色，他就有些心顫，陪著笑道：“喲，夫人這是怎么了？生什么氣呢？”

    “你還有臉問！”

    胡氏把手里的托盤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那茶杯都跳了起來，里頭的茶水灑了一盤子，她伸手指著趙光，大罵道：“你哥腌臜貨，賊廝鳥，你昨日做的好事！”

    “好事？”趙光脖子一縮，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莫名的有些心虛：“我昨日做什么好事了？”

    “灌了幾兩貓尿你就不知道自已姓什么了是吧？”胡氏高聲罵道：“你昨日在四海樓上破口大罵同知老爺，而且還開著窗子！現(xiàn)在只怕秦州城都知道了！你氣死老娘了！老娘現(xiàn)在恨不得一刀剁了你！”

    “??？”

    趙光呆住了，仔細回想了一番昨晚發(fā)生的事情，瞬間臉色慘白！

    他這才明白，原來聞安臣這廝，真真是存心險惡。

    胡氏冷笑道：“現(xiàn)在才明白是讓人算計了？”

    “聞安臣！”趙光咬牙切齒的吐出這三個字，眼睛都有些發(fā)紅了，看那樣子，恨不得把聞安臣給生吃活剝了。

    他豁然坐直了身子，就要穿鞋下床。

    “你干什么去？”胡氏惡狠狠道。

    “是他把我灌醉，引我說出那些話的，我找那姓聞的算賬去！”趙光從牙縫兒里蹦出來幾個字兒。

    “算個屁的帳！”胡氏重重的一拍桌子，大吼道：“你給老娘坐下！”

    趙光一哆嗦，本已經(jīng)站起身來了，又乖乖的坐了下去。

    “你現(xiàn)在要找聞安臣，打算怎么辦？”胡氏盯著他問道。

    “當(dāng)然是要……”趙光本來怒氣沖沖，但一張嘴，說到這兒便是張口結(jié)舌，不知道接著該說什么了。

    對啊，自已就算是去找聞安臣了，又能怎么樣呢？去質(zhì)問他？以聞安臣的狡猾，估計都不會承認，畢竟昨晚上他只是灌醉了自已，但說那些話的人，卻是他趙光?。∪思揖退闶遣怀姓J，他也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嘴長在你身上，這會兒賴別人，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再說了，就算是聞安臣承認了，又能怎么樣呢？自已的脈門還掐在人家手里呢，敢把他怎么樣？就算是每被掐住脈門，也奈何不得這個知州大人面前的紅人。

    “或許只能在背后咒他倒霉了。”趙光忽然心里冒出來一個主意。

    他嘆了口氣，滿臉頹然：“我拿他沒辦法?！?/br>
    胡氏瞪著他道：“既然你自已沒有主意，那就老老實實的坐著，然后聽我說，我來告訴你該怎么辦?！?/br>
    “是！”趙光忙不迭的點頭，陪著笑道：“夫人您向來是英明神武的?！?/br>
    他知道自家夫人雖然脾氣暴躁，性子強橫，但其實心思是非常靈巧的，甚至可稱得上是足智多謀。趙光在過去幾十年中每每作出重大決定，都會征求胡氏的意見，而大部分時間，胡氏的意見就是最終決定。

    胡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少給老娘灌迷魂湯，還不是你鬧出來的事情？那聞安臣豈是個好相與的，他請你喝酒的時候你就該想到事情不會那么簡單。”

    “是，是?！壁w光趕緊陪著笑點頭。

    胡氏沉聲道：“你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做的，就是待會兒見了聞安臣之后，臉上不要露出絲毫的異常，反而要和他把臂言歡，盡量搞好關(guān)系。然后通過他，投到知州黎澄大人那邊去?！?/br>
    “什么？”趙光愣住了。

    胡氏耐心解釋道：“我問你，同知徐惟賢徐大人是個什么脾性？你多少也該知道些吧！”

    趙光點點頭道：“是，這我清楚的緊。同知老爺，心胸狹窄性格陰鷙，氣量短小，但凡是得罪他的，向來是沒什么好下場的?！?/br>
    第106章 投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