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了好些養(yǎng)豬騸豬的事兒。

    程季節(jié)點(diǎn)頭，若有所思。

    “到了?！?/br>
    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豬圈，形銷骨立的身影立在那里，身邊還站了個(gè)局促不安的壯漢。程季節(jié)快步走去，卻聽見宦者的聲音響起。

    “家中小孩被慣壞了，不懂人間疾苦，所以想來看看?！?/br>
    “啊，這……”近了，劁豬匠看了一眼長得白白嫩嫩的小少爺，心里嘀咕，要他衣食無憂，哪還用得著后輩遭這罪啊，貴人們的想法當(dāng)真匪夷所思。

    轉(zhuǎn)念又想，管他貴人的想法，日子總還是要過的。

    “正好還有兩頭沒劁，若是貴人不嫌棄，瞧我給露上一手。”說到自己的長項(xiàng)，一臉憨厚的壯漢頗為自得，“不是我吹牛啊，整個(gè)京城再也沒有比我手藝更好的了，就連太祖都是親口夸過的啊，那什么……”

    “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背碳竟?jié)插嘴道。

    沈言哂笑，年輕人。

    “哎，就是這個(gè)，貴人當(dāng)真神童在世，文曲星下凡啊?！?/br>
    “這和什么神童，文曲星沒什么關(guān)系吧?！本Y在后頭的陳赦捂著鼻子，“噢，好臭，我們到底為什么要來這里啊?！?/br>
    望著前方面不改色的督主，心里越發(fā)欽佩。

    督主，神人也。

    顯然忘了，正是他崇敬欽佩的督主帶他們來的這里。

    “少說兩句吧?！币谀?，一路上聽這家伙叨叨久了，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只見壯漢十分熟稔地摁住小豬四蹄，他手藝嫻熟，便是一人也能完成，是以，也確實(shí)在這片頗有口碑。

    “瞧好咯?！?/br>
    卻見寒光一閃，裂開了一條縫，滲出了淡淡的血絲，兩手一捏，“咚”落在地上，豬崽后知后覺發(fā)出凄厲的尖叫，不住掙扎。

    劁豬匠又是極快地撒了一把草木灰，抹勻，這就成了。

    眾人看在眼里，不禁腿間一涼。唯有二人面不改色，小的那個(gè)甚至還頗有興致，嘰嘰喳喳問了好些問題。

    然而，歡快的日子總是短暫。

    趕場似的瞧了一眼，又打道回府，想到回家要面對的藤條，程季節(jié)頗有些怏怏不樂，回想起這一路的經(jīng)歷，自持聰明的他，頓時(shí)感覺自己被敷衍了，“你怎知今日有劁豬匠上門？”

    “巧合?！鄙蜓苑鴷?/br>
    “我爹怕你構(gòu)陷他貪污受賄?！彼砸婚_始就直言拒絕破錢擋災(zāi)。

    沈言不為所動，翻看著放置在車馬里的閑書。

    程季節(jié)看了一眼書名，搜神記，不感興趣地挪開眼睛。

    車轱轆轉(zhuǎn)著，逐漸有了人聲。

    回去時(shí)，左右檔頭都坐在了外頭，說是散散味，車內(nèi)香氣馥郁，久了，熏的頭疼。

    半晌，程季節(jié)皺了皺鼻子，又道，“聽聞何兄遭了大罪，回去以后發(fā)熱不止，嘴里不住念叨頭，血，醒來以后更是渾渾噩噩，萎靡不振。”說著，他打量著眼前人的神色。

    那酒囊飯袋又是哪里得罪他了？竟還下手整治？

    “何兄又是淑妃娘娘的侄兒，家中幼子，頗受寵愛，聽聞何家因此事，記恨上了你，上奏要治你死罪，雖然沒成，但定不會善罷甘休。淑妃娘娘前兩年又誕下皇嗣，地位穩(wěn)固?！?/br>
    程季節(jié)撐著臉，眼里帶著狡黠，“在場的紈绔子弟里，王兄何兄碰不得，其余的不得寵，所以，你才來找我對不對？”

    “這下，圣上可是要急了?！?/br>
    文臣宦官有聯(lián)合之兆，可不急的燎泡？可若是宦官和皇孫貴胄勾結(jié)，那才是如坐針氈呢。

    沈言終于分了個(gè)眼神過去，“簪云樓雜話?！?/br>
    少年得意洋洋的笑容凝滯，回顧了一下自己說的話，啊，是那句賣弄的對聯(lián)，露了馬腳，臉垮了下來，嘴硬辯解，“我道聽途說的。”

    沈言不置可否。

    “好吧，我故意的?！背碳竟?jié)厚顏承認(rèn)自己是在搗亂，好趁機(jī)出門放風(fēng)，可這才多久，又被送回去了，他垂頭喪氣，“四書五經(jīng)，著實(shí)無聊。”他都會了。

    沈言翻頁，“那就看點(diǎn)閑書。”

    “搜神記？”

    “齊民要術(shù)，百川學(xué)海，夢溪筆談，水經(jīng)注，算經(jīng)十書……”沈言放下手里的書，“術(shù)業(yè)有專攻，你覺得以你現(xiàn)在的本事，能做什么？”

    “著書立說？”程季節(jié)摸了摸下頜，倒是很敢暢所欲言，“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是為知行合一？”

    “民間小事倒也挺有趣的?！?/br>
    捏著書脊的手微頓，腦海里隱約閃過一絲念頭，車馬停滯，車廂傳來輕響，“督主，到了?！?/br>
    “你該走了?！彪S手將圖冊放在桌上，抽出壓在下面的書。

    “嗯？”注意到男人的動作，程季節(jié)側(cè)目，一本未曾見過的書，畫工細(xì)膩的剪影，字跡飄逸靈動，上書，“失魂？”東廠提督竟是喜歡收集神靈鬼怪的閑書嗎？

    不由伸手要拿，剛捏起一角，書就被摁住了，動彈不得。卻見面容清俊的男人神色冷淡，眉眼一瞥，“你該走了。”

    “吝嗇?！背碳竟?jié)小聲叨叨，磨磨蹭蹭地到了車簾前，突然想起沒得到的回答，“你還沒……”

    “劁豬要看豬齡，盡量選擇清晨，時(shí)節(jié)多集中在開春后農(nóng)忙前，以及上秋后。”收攏了散亂的書，沈言側(cè)目，“所以，是巧合?！?/br>
    程季節(jié)定定地看著眼前清瘦文弱的男人，一點(diǎn)不像傳聞中心狠毒辣的jian佞小人，不由感嘆，“怪不得我爹斗不過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