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492節(jié)
“無論一品樓還是青衣刀客,對稍微重要的人,我們都有安排交叉監(jiān)視;即便是普通人員,平日里也會互相監(jiān)督,防的就是有人背叛。 “國戰(zhàn)之后,河北義軍中的很多人,都成了朝廷命官,公子說過,自古暴富亂人心,侯門一入深似海,所以對你們這些人,我們格外注意。 “你之所以沒有接到監(jiān)察旁人的任務(wù),是從因為一開始,我們在考核你的品性時,就對你有所顧慮。 “但當時正值國戰(zhàn)前夕,乃用人之際,加上你戰(zhàn)斗英勇,所以我們沒有對你采取進一步措施。 “國戰(zhàn)后,對你的懷疑早已被人稟報,當然,這個人未必是黃立,所以我們早就開始對你進行甄別。 “今日來找你的那個親兵,也是我們的人,他之所以在冀州謀生,就是等一個機會,進一步測試你的品性。 “不用大驚小怪,你國戰(zhàn)結(jié)束時就是元神境后期,前途無量,且有品性隱憂,對你的安排隆重些,是題中應(yīng)有之意?!?/br> “正因為那個親兵的事,讓我們確認了你的品性著實不堪。既然品性不堪,背叛就不是什么難以想象的事。 “我們這才臨時授意黃立不露聲色,遇到事情就順著你的心跡,以便有更多發(fā)現(xiàn)。 “事實證明,你的確是需要被清除的對象?!?/br> 最后一句話,說明扈紅練不屑于用王極境高手來威懾他不背叛,而是在確認他品性不堪對幫派有威脅后,就一定會采取行動。 扈紅練說話的時候,沈易的嘴巴越長越大,連血不斷涌出來都沒去在意,臉上的驚詫、恐慌之色也愈發(fā)濃厚,到了最后,幾乎是跟看到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 他的心緒只有一個。 不可置信。 極度的不可置信! “一......一個江湖幫派,竟......竟然有如此嚴密的組織、縝密的行事?這......這不可能!” 沈易的氣息已經(jīng)很微弱,但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依然字字清晰有力,好似是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吶喊。 扈紅練笑了,這回是真正的笑。 她道:“江湖幫派?那得看是什么樣的江湖幫派。當年北胡公主蕭燕潛伏于燕平,圖謀覆滅大齊入主中原時,經(jīng)營的勢力也類似于江湖幫派。 “我們在做的事,不比她手下那些人的作為更安全,所以她需要考慮到的東西,我們也得考慮到,乃至要考慮得更周全,容不得半分差池?!?/br> 沈易的意識已經(jīng)很模糊,整個人軟軟坐在了地上。 蕭燕的話他只聽了個七七八八,一時之間沒太弄懂,扈紅練為何忽然提起北胡公主蕭燕,提起對方做的事。 死亡腳步的逼近,沈易已能感受得十分清晰,他知道對方不會救他了,今夜他必然死在這里,不會再有機會看到明日的太陽。 拋開了祈求活命的奢望,他的心情再度變得簡單,只剩下不甘與憤怒。 他瞪著扈紅練,野獸一樣低低咆哮:“暴......暴富亂人心,權(quán)......權(quán)力迷人眼,青衣刀客中像我一樣的人,絕對不止一兩個!” 扈紅練不以為意:“是不會只有一兩個。但我可以跟你保證,他們都會死得很慘,像你一樣慘?!?/br> 沈易無力的歪倒在地。 這個角度,讓他看扈紅練就像看天穹上的人。 他不肯閉上雙眼,聲若蚊蠅斷斷續(xù)續(xù):“飛......飛魚衛(wèi)已經(jīng)到了,明日......大軍就會去衡水縣,你們,你們的人會死,你們的事......不會成......” 扈紅練又笑了。 笑得更加鄙夷。 她站起身,俯瞰著沈易:“衡水縣?何須勞煩飛魚衛(wèi)去衡水縣。今夜,我們會主動來冀州城。 “沈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到底錯過了什么;你也永遠不會明白,你背叛的究竟是什么。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一品樓的目標,從來不是什么縣邑小城;一品樓的真正實力,也不是那些縣邑小城就能容納的。 “眼下的河北、中原之事,不是百姓在犯罪,也不是你們嘴里的暴民作亂。 “這是一場戰(zhàn)爭!” 沈易沒了聲息。 扈紅練最后這番話說得很快,以保證沈易能夠聽完,在她最后一個話音落下時,沈易剛好氣絕而亡。 他的雙眼依然瞪得很大。 死不瞑目。 ...... 兩個時辰后。 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也是一個人一天中最困乏的時候。 但是現(xiàn)在,冀州城四座城門內(nèi)外,卻燈火輝煌猶如白晝,照得磚石纖毫畢現(xiàn);而在城墻上下,正有無數(shù)人在悍勇忘我的拼殺,聲浪遠傳十數(shù)里! 這場戰(zhàn)爭中的將士,可以明顯分為兩部分,披甲執(zhí)銳、軍容齊整的州城駐軍,與大多身著布衣,乃至揮舞著鋤頭鐮刀的平民。 這場戰(zhàn)爭很奇特,并非是州城駐軍在單方面據(jù)險而守,平民大軍在單方面吃力攻堅。 戰(zhàn)斗的一部分,爆發(fā)在駐軍內(nèi)部,同樣是荷甲帶刀的朝廷軍隊,本應(yīng)該并肩作戰(zhàn),此時卻在互相砍殺! 粗看上去,軍營、城門上下亂成一團;但若仔細分辨,就能看清一部分甲士的脖子上,系著玄色布巾,這讓他們跟其余甲士區(qū)分開來。 城門處的戰(zhàn)斗并未僵持,因為城門并非緊閉。 在戰(zhàn)斗一開始,城門附近的守軍就被襲擊,城門被迅速打開,事先隱藏在城外廣闊黑暗中的平民大軍,一股股沖向了城門火把照亮的光明之處! 戰(zhàn)斗爆發(fā)后不久,州府衙門的援軍趕到。 除了尋常衙役,還有許多官員高手,譬如說刺史,譬如說飛魚衛(wèi)修行者。 刺史跟飛魚衛(wèi)修行者和一名領(lǐng)頭的千戶,朝著東城門飛躍而進,眼看著城樓近在眼前,他們卻忽然齊齊頓住了腳步。 他們看到彎彎的皓月下,城樓高高翹起的飛檐上,站著一個衣袍飄飛、長發(fā)如墨潑灑的人,不見五官難辨面容,但風(fēng)姿絕塵氣質(zhì)浩渺。 只一眼,他們同時感受到了美輪美奐的詩情畫意,與天山壓頂般的強大威壓! 下一瞬,他們發(fā)現(xiàn)那個美妙的身影陡然模糊,只剩下一道殘影,像是被刷子刷過,而眼前的景致、空間有剎那的扭曲波動,猶如踏進入了夢中。 當那道殘影也消失不見時,他們的視野中就再沒了任何事物,只剩下虛無。 徹底陷入黑暗的虛無! 包括刺史與飛魚衛(wèi)千戶在內(nèi),所有人都在幾乎不能分辨先后的一瞬間,無聲無息倒在了冰冷的大街上。 ...... 乾符十三年六月二十四日,克冀州城。 第五四九章 大風(fēng)起(7) 瀛州,河間。 燒窯是門手藝活,韋昌用了二十年時間,才從學(xué)徒成為老師傅。 老師傅這個描述十分恰當,雖然他剛過三十五歲,年齡上算不得老,但經(jīng)年累月的繁重勞作,讓他面容枯槁,看起來像個四五十歲的老人。 最近吃得太少,韋昌干活的時候有氣無力,又因為憂慮愁苦睡得不好,精神有些恍惚。 忽然,韋昌眉頭一皺,一把將自己的二徒弟擰開,自己手拉風(fēng)箱調(diào)整火候,費了不少勁流了滿頭的汗水,總算沒有讓這批瓷器燒廢。 “癟犢子,拉風(fēng)箱都能拉得打瞌睡,你上輩子沒睡過覺?從今日開始,你不用燒窯了,滾去采泥!”韋昌是既憤怒又心驚。 制出一個瓷器,需要經(jīng)歷采泥、練泥、拉坯、曬坯、修坯、清模、上釉、燒窯等大大小小七十二道工序,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前面的努力全白費。 燒窯也分兩部分,前一部分是素?zé)f昌在做的這部分是最后的燒制,完成之后瓷器便可出窯。 如果自己這里出了岔子,那跟毀掉一批制作好的嶄新瓷器差別不大,韋昌不用想也知道后果,所以才這么心驚膽戰(zhàn)。 二徒弟比韋昌還要恐慌,他知道自己差點犯下大錯,聽罷韋昌的喝罵,自知理虧的他不敢反駁,只是咬住了嘴面如土色,灰溜溜的轉(zhuǎn)身離開。 燒窯是門手藝,學(xué)成了就是師傅,但像他這樣的人去采泥,就完全是下苦力,極有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 韋昌眼看著二徒弟眼淚都要流出來,想到對方家境貧寒,不由得心頭一軟,再想到自己年少時師傅對自己的好,更是心生觸動。 他把對方叫了回來,認真教訓(xùn)一頓,便把這篇翻了過去。二徒弟驚喜不已,連連拜謝,如獲新生的模樣,讓韋昌看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一批瓷器出窯時,一名管事趁機走了過來,把周圍的師傅們聚集在一起,公事公辦的吩咐道:“從每日開始,每天加燒一批?!?/br> 韋昌等人吃了一驚:“按照現(xiàn)在的量,我們每日已是只能歇息不到三個時辰,若是再加燒一批,只怕連兩個時間都歇息不了,這......” 管事冷漠道:“這是東家的意思,我也沒有辦法。 “你們應(yīng)該知道,胡子從河北撤退時,把能搬走的東西都洗劫一空,現(xiàn)在河北很缺陶器瓷器,加上國戰(zhàn)時南逃的達官顯貴地主大戶們,都已經(jīng)返回,所以眼下的陶器瓷器不愁賣?!?/br> 韋昌等人面面相覷,欲言又止。 這座窯廠并非官窯,主事的不是官員,但東家跟本地官員關(guān)系匪淺,算得上是紅頂商人。 對韋昌這種平頭百姓來說,無論東家還是官員,他們都無力違抗。 管事看出他們的不忿,冷冷道:“你們可以不聽話,也可以不在這里干活,相信我,多的是人打破腦袋想要進來,你們走了,隨時有人頂替?!?/br> “會不會加飯食?”末了,韋昌忍下怒火這問,“現(xiàn)在的飯食根本吃不飽,一個個都沒有力氣,我們干不了那么多活。” 秋收還早,眼下河北的糧食有限,尤其隴右戰(zhàn)事沒有結(jié)束,為了儲備足夠的軍糧在營中,保證大軍往后的征戰(zhàn)和回撤,趙玉潔調(diào)了很多糧食過去。 這段時間以來,迫于巡查使的壓力,官員貪墨糧食少了,餓死的百姓不再很多,但這也讓官員的收入減少。 任何時候都不必奢望官員甘愿收入降低,就像不必奢望商賈不賺錢、強盜不殺人、老虎不吃rou,朝廷的舉措,不過是迫使他們想別的辦法撈錢。 本地官員的辦法之一,就是增加窯廠產(chǎn)量,窯廠賣的陶器瓷器多了,便能收更多稅,他們也能得到窯廠東家更多賄賂乃至分紅。 “還是以前的配額?!惫苁碌穆曇魶]有感情,就好像他面對的不是一群同類。 不出意外,他的話讓群情激奮,但他并不在乎眾人的怒火。 他淡淡道:“還是那句話,你們可以不做,可以去別的地方謀生,多的是人想要頂替你們。看看眼下的世道,你們?nèi)チ四睦锬芏嗄眉Z食?” 韋昌悲憤莫名,卻深感無力。 管事接著道:“不要想著偷jian耍滑,窯廠增加了巡視人數(shù),你們的一舉一動都被看在眼里。 “還有,從現(xiàn)在開始,去茅廁的時間固定了,巳時,未時,申時。無論大解小解,都不能在其它時間,每次也不能超過半刻。 “要是違反了規(guī)定,第一次罰兩日糧食,第二次直接驅(qū)逐?!?/br> 人群再一次哄的炸開,罵罵咧咧的聲音從各處響起,韋昌也終于忍不住,朝著管事怒吼:“你這是把我們當牲口!劉二,你還有沒有人性?!” 劉二乜斜韋昌一眼,伸出一根手指,不容置疑道:“再罵一次,你就卷鋪蓋走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