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236節(jié)
故而土地兼并絕無可能斷絕。 當然,這也不是說,皇帝就把平民百姓排除在外了,科舉從來都沒有“不是地主大戶出身不能參與”的規(guī)定。 只不過普通平民,農夫、商賈、手工作業(yè)者,大多沒有多余的時間、精力、錢財去拜師讀書,僅是干活養(yǎng)活自己跟家人就要拼盡全力。能專心致志十年寒窗苦讀,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至少也得是殷實之家。 吃完早飯,黃遠岱提著沒喝完的半壺酒走了,他需要帶著人跟李彥一起,快馬加鞭趕往汴梁城。而趙寧當然不用親自奔波,跟著樓船按照正常速度駛往汴梁即可。 午后的空閑時間,趙寧習慣性來到船頭,在冬風里觀風景。中原地勢開闊,田野一望無垠,有助于開拓心胸。與此同時,趙寧也要看看沿岸的村落、平民,多目睹一些百姓的現狀。 沒多時,楊佳妮也來到了船頭。 相較于趙寧,楊佳妮每日修煉的時間更多,畢竟她幾乎不用管事,以往她每天結束修煉,不是坐著看風景發(fā)呆,就是抱著酒壺去廚房搗鼓吃食,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得了空閑她就會出現在趙寧的視野中。 “你讓張京麾下的悍匪流民都回了老巢,卻讓他呆在樓船上,把他帶去汴梁城,是打算做什么?”楊佳妮側著腦袋問。 趙寧看了楊佳妮一眼,對方跟他站得比較近,這一眼看過去,入目就是對方雪白水嫩的俏臉,瞧著挺飽滿,卻又半點兒都不顯得胖,仿佛掐一下就能掐出水來,充滿了青春活力,看得趙寧心頭微微一動。 “汴梁不比鄆州,這是大齊東京,中原最為繁華富庶之地,人丁眾多,魚龍混雜,而你我兩家在這里都沒太大勢力,所以無論一品樓還是長河船行,要在這里立足都不是那么容易。 “張京白溝太歲的名頭,威震一方,在汴梁城也有很大影響力,難得的是這個名聲因為近些年來不斷收攏流民,跟豪烈義氣掛鉤,在市井中頗受歡迎與贊譽。 “有張京走在前面開路,一品樓跟長河船行要在這里站穩(wěn)腳跟,就要簡單很多。”收回看楊佳妮的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廣袤天地,趙寧簡單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楊佳妮認真的點了點頭,忽的奇怪道:“你的運氣可不是一般的好。走到杏花村就碰到了作亂的張京,而后順勢抓住了前來平事的李彥,現在又要靠他倆打開汴梁城局面。這一系列舉措下來行云流水,輕松寫意,談笑間就扭轉局勢,穩(wěn)cao勝券,神似周郎火燒赤壁。 “要不是有他倆,你要解決咱們兩家產業(yè)在汴梁遇到的困境,只怕不會容易吧?你說說,你的運氣怎么能這么好?” 趙寧笑了笑,他能說他是早就知道,張京會在差不多這個時間,于杏花村一帶鬧事,這才有意安排了行程嗎? 不同的是,前世張京及時察覺到李彥等人到了,只身開溜跑得飛快,沒有在今夜被抓住,沒過幾天再度露頭,便重新組織人手,開始大肆攻掠縣邑。 凡此種種,趙寧當然不能說,所以他只能口不由心的道:“我的運氣一向都不差?!?/br> 這話能忽悠其他人,卻蒙蔽不了楊佳妮,后者很嚴肅的審視了趙寧渾身上下一遍,若有所思的道:“總覺得自從去年秋獵見面以來,你這家伙渾身上下都透著股怪異氣?!?/br> 趙寧打了個哈哈,“能有什么怪異的,不過就是不再做紈绔了?!?/br> 楊佳妮哼了一聲,直接選擇無視趙寧這個敷衍之詞,而后她陡然眼前一亮,自認為抓住了重點:“你是不是修煉了某種強大秘法,擁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第二八五章 開辟新天 汴梁。 城中最有格調的酒樓的雅間內,八九個人擺案而坐。 這些人個個氣息沉穩(wěn),呼吸綿長,滿面威嚴精明之色,衣衫材質都是頂級,價值不菲,顯然皆是有身份地位的強者。 最年長的已經白發(fā)蒼蒼,最年輕的也早已過了而立之年。 若是有汴梁的大商賈在場,一定可以在第一時間認出這些人的身份,他們都是各個世家在汴梁城的主事者! 同時他也會感到驚愕,因為其中一些人彼此關系并不好,平日里沒少互相爭斗,因為他們分屬將門勛貴與士人門第! “這些年來,童京隔三差五就會派人,以各種理由來干擾我們各家產業(yè)的正常經營,今天說有人狀告我們以次充好,明天說我們強買強賣,后天說我們構陷同行,每回來都要翻看賬簿,從上到下調查一番,讓我們好幾天無法正常買賣,大大小小的客人與伙伴,都被擾得不厭其煩,不肯再度登門。 “最近幾年,我們都在虧錢,經營規(guī)模一減再減,很多商鋪不得不關門大吉, “尤其最近這段時間,童京愈發(fā)肆無忌憚,竟然開始以各種名目直接查封我們的店鋪!這鳥廝在對付我們這些世家時,也沒忘記扶持寒門商戶見縫插針,肆意侵奪我們的產業(yè)份額!照這樣下去,不用幾年,我們就將徹底退出汴梁城! “諸位都是各家實權長老,肩上擔著為家族增加收益的重責,而因為眼下這種局面,相信諸位都沒少受家主詰難。若是我們果真丟了在汴梁乃至中原大地的生意,只怕諸位都無法給家族一個交代吧?” 說話的是趙正吉,趙氏在汴梁城的主事者,四十多歲、面容陽剛,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言辭頗為懇切。 眾世家長老聞言,大多面容肅然,不乏唉聲嘆氣者,顯然趙正吉的話,正是所有人都面對的困境,而且是輕易無法解決的難題。 聽完趙正吉的發(fā)言,眾長老都把目光投向他,今天對方邀請大家到這里來赴宴,眾人之所以會摒棄世家之間的成見到場,就是想要商量著一起拿出解決方案。 現在趙正吉挑開了話頭,眾人都想聽聽對方接下來的話,看看對方有沒有什么好的建議。 如果說在寒門面前世家利益一致這句話,多少有些空泛,在當今形勢下不好落到實處,那么在汴梁城,這些同病相憐的長老,無疑有著切實聯手的可能性。 汴梁權力基本掌握在寒門官員手中,童京為人又強勢,僅靠單個世家自己,謀的還是商賈之事,在如今被迫站在了官府權力對立面的情況下,的確是步履維艱,極難扭轉局勢。 然而,不等趙正吉接著往下說,房中就響起了一個陰陽怪氣,滿含譏諷的不和諧聲音:“趙長老這話說的,好像各家在汴梁的產業(yè),都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然而在座的諸位哪個不知,眼下童京查封的產業(yè),基本都是趙氏商鋪。最近這段時間,遭受損失最大的,也是趙氏。也就是說,童京真正動刀的對象,是你趙氏一族,可不是我們其它世家?!?/br> 眾長老循聲望去,就見一位氣質頗為儒雅的半百老者,正一臉譏笑的看著趙正吉。 這是徐氏長老徐嵩,當朝宰相徐明朗的堂弟。 趙正吉臉色一沉:“徐長老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各家產業(yè)的規(guī)模沒有大量縮減?” 徐嵩針鋒相對:“徐某的意思是,童京現在要對付的,只是你趙氏,面對退出汴梁危險的,也只有你趙氏,其它各家并無生死之虞。 “趙長老剛剛說這么多,無非是想拉著我們一起下水,讓我們跟你一起對抗童京。你這是把我們當槍使,讓我們都跟趙氏一樣,跳到跟童京不死不休,沒有退路的局面上去!你覺得我們會答應?” 在場的楊氏長老聞言坐不住了,大聲道: “童京要在汴梁徹底壓制世家力量,當然不會同時把我們都逼到死路上,引發(fā)我們共同反抗??梢坏┶w氏撤出汴梁,接下來就會輪到我們!唇亡齒寒這么簡單的道理,徐長老難道都不明白?” 徐嵩呵呵冷笑道:“楊氏跟趙氏的關系,誰人不知,楊長老自然向著趙長老說話。但說一千道一萬,沒有好處的事,我們可不干。” “你!”楊氏長老被氣得不輕。 趙正吉卻忽然道:“若是有好處呢?” “能有什么好處?”徐嵩一臉不信。 趙正吉正色道:“趙某有把握,只要我們聯手,這回就能扳倒童京跟他的黨羽!此事之后,各家產業(yè)都能恢復如初,或許還有發(fā)展壯大的機會!” 徐嵩不屑的冷笑一聲:“大言不慚,空口無憑?!?/br> 趙正吉面色鐵青,大怒道:“你可敢跟我打賭?!” “你要怎么賭?”徐嵩老神在在。 趙正吉咬牙道:“這回的行動,你徐氏可以不參與,但事情若成,徐氏的產業(yè)就徹底退出汴梁!” “事若不成呢?” “我趙氏再不踏足汴梁一步!” “好!一言為定!”徐嵩生怕趙正吉反悔,“在場長老都是人證,你若是食言,趙氏就會名聲掃地!” 趙正吉冷冷道:“趙氏從不食言,也希望徐氏不要出爾反爾!” “這就立約,白紙黑字寫清楚!” “正該如此!” 眼看趙正吉跟徐嵩鬧得面紅耳赤,各世家長老都有些尷尬,趙氏跟徐氏是眼下大齊最頂尖的兩大世家,而且隨著文武之爭愈演愈烈,兩家的關系也是愈發(fā)緊張,他們之間的爭斗,這些世家長老并不好輕易插手。 這要是放在以前,雅間的諸位長老們,說不定就按照文武之分站隊了,但如今面對來勢洶洶,有皇帝支持的寒門,和眼下汴梁的局勢,大家都表現得很克制很謹慎。 約定立完后,雅間的氣氛也不再適合宴席繼續(xù),沒多久眾人就各自散去。 除了有兩家長老跟著徐嵩走了之外,其他世家的長老都決定這回跟趙氏同一立場。面對切身利益,分歧都可以暫時拋開,先看看趙氏能不能有辦法總沒壞處。 宴席結束,趙正吉跟楊氏長老結伴離開酒樓。 “寧哥兒既然已有對付童京的策略,咱們自己行動就成了,完全沒有必要拉著其它世家一起,尤其是那些士人門第,又不是沒他們不行,咱們跟他們費這番口舌、力氣做什么?”進了馬車坐下,楊氏長老不解的問趙正吉。 作為楊氏在汴梁的頭號人物,他已經知道了趙寧要怎么對付童京。 此刻的趙正吉,已經完全沒有在雅間時,被徐嵩激怒的惱火之態(tài),整個人神色輕松意態(tài)閑適,完全不像是剛剛發(fā)過火的,聞言他輕輕一笑,不無深意道: “寧哥兒看得比我們遠。他已經不滿足于,趙氏、楊氏只是在將門中有影響力了?!?/br> 楊氏長老怔了怔,訝然道:“趙氏難道還要結交士人門第?” “這回的事,就是一個契機,也是投石問路,且先看看效果如何。總而言之,從商事上入手,比直接跟世家官員在權力場上碰面要好得多,回旋余地大?!壁w正吉不急不緩的道。 “眼下大齊文武之爭如烈火烹油,在這種形勢下,寧哥兒還要謀求跟士人門第結交,他這......到底是要干什么?!”楊氏長老雙目瞪大,他越想越覺得這個問題不簡單。 劉氏、龐氏傾頹,鄭氏、呂氏衰落后,士人門第中的不堪之輩,除了徐氏,基本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剩下的不說個個家風純正,至少沒有大jian大惡之輩了。 趙正吉沒有正面回答,事實上趙寧也沒有給他明確答案,他只是憑借自己的推測徐徐道: “這天下哪有什么永遠的敵人。楊兄可別忘了,在本朝之前,門閥世家本身就沒那么明顯的文武分流,早些時候的真正世家俊彥,哪一個不是出將入相?” 楊氏長老似懂非懂。 良久,他嘆息一聲,悠悠道:“寧哥兒在想什么,我或許不明白,但眼下我至少知道了一件事?!?/br> “何事?” “徐嵩跟徐氏這回會虧得很大。” “楊兄覺得,他們虧了什么?” “當然不只是在汴梁的商利?!?/br> “還會有什么?” “在士人門第中無可比擬的威望!” ...... 作為同平章事、東京府尹,童京每日都有大量政務,所以昨夜杏花村的流民禍亂,事態(tài)雖然不小,但在李彥、蔡貫都趕過去之后,童京也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等對方給他帶回捷報。 兩個元神境中期帶著四個元神境初期,彈壓區(qū)區(qū)一個張京,就算后者麾下河匪流民很多,在童京看來也不會有什么意外。 真正讓童京覺得有些煩的,是眼前這個站在大堂中間的人。 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官員,出自士人門第中的章氏,是東京府中的兩個從四品少尹之一,叫作章東來。那也是東京府上層官員中,唯一一個世家官員。不到四十歲就能官居從四品,除了家世顯赫,章東來自身能力也是非凡。 叫童京頭疼的是,對方品性端正的可怕。 章氏、史氏、陳氏,都是門第中排名靠后的世家,家勢雖然不大,卻一個比一個頑固,詩書傳家培養(yǎng)出來的,就是一群把禮法看得比天還大的家伙。 “張京為禍鄉(xiāng)里,固然罪不可恕,但他麾下能有過萬之眾,根結卻在于這些年來汴梁土地兼并過甚!今日我們要剿滅張京固然不難,但若是不能抑制土地兼并,坐視流民持續(xù)增多,那么明日就會有李京,后日還會有王京......” 聽著章東來侃侃而談,童京不由得臉黑如墨,他覺得對方很可能說大后天就會再出個童京。 抑制土地兼并,說得輕巧,寒門地主不壯大實力,他這個寒門官員、寒門利益的代表,在汴梁的地位怎會穩(wěn)固? 秦漢以來,皇朝的立國根基都是世家大族,眼下皇帝打壓世家扶持寒門,就是要把皇朝的統(tǒng)治基礎換成庶族地主,從而實現中央集權。 不扶持寒門,皇帝的大計如何成功? 產生一些流民,只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