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235節(jié)
“什......什么投名狀?”李彥聽到投名狀三個字就感覺頭皮發(fā)麻,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黃遠岱曬然一笑,伸出兩根手指,悠悠:“一者,一顆人頭;二者,汴梁府主要寒門官員貪贓枉法、瀆職犯罪的證據(jù)?!?/br> 李彥心跳一片紊亂,硬著頭皮道:“下官......下官不知道別的官員,有什么貪贓枉法的事......” “李大人身為汴梁府核心官員,若是連這都不知道,那你活著還有什么價值?” 黃遠岱面色陡然一冷,目光銳利如劍,殺氣猶如實質(zhì),從他身上如潮水般卷向李彥,“今天你到了我這里,要死要活都不是你說了算,你要是硬氣,那就試試我抽筋扒皮的手段!” 李彥瞬間面如死灰。 黃遠岱陰測測地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李大人,跟你同行的四個官吏,都是元神境修行者,想必在汴梁府的地位不會低。此時此刻,我的人已經(jīng)在刑訊他們,倘若你供述的童京等人罪行,跟他們有所出入,那么我一定會給你終生難忘的體驗。 “你大可以懷疑我的刑訊手段,說實話,我也想把各種刑具用在你身上,畢竟嚴刑拷打之下出來的供詞,怎么都要準確一些。而到時,我會讓張大當家來主持對你的用刑。” 說著,黃遠岱看向一旁的張京,“張大當家可愿幫忙?” 張京哈哈一笑,抱拳道:“樂意效勞!” 李彥頓時癱軟在地,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日月無光。 他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落到了這步田地。 幾個時辰前,他還在汴梁城的青樓里左擁右抱,接受富商的款待,收授對方賄賂的金銀珠寶,欣賞聞名中原的花魁的舞姿,如今不過是幾個時辰過去,他就從呼風喚雨的汴梁府大人物,成了別人的階下囚,生死兩難。 今天是什么日子?自己怎么會有這么大的災難? 今早出門的時候,怎么就沒看一下黃歷? 這小小的杏花村,為何竟是自己的死地?自己之前怎么就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陰險謀士的主人,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徐相嫡子,還是鎮(zhèn)國公嫡子? 難不成是那個近一年來,有過種種驚人之舉的趙氏唯一家主繼承人?! 隨后,黃遠岱臨了的一番話,幫助李彥下定了決心,做出了選擇。 黃遠岱道:“只要李大人配合,我們達到目的后,絕對不會為難李大人,有了這回的交情,咱們也算是朋友了。百十年來,投靠世家的寒門官員還少了?他們中的佼佼者,哪一個不是大富大貴,成了人生贏家?” 李彥精神一振,好像在沙漠中看到了一片綠洲,此時此刻,他哪里還顧得上那片綠洲是不是海市蜃樓,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希望、需要那是真正的綠洲,連忙屏住呼吸問:“敢問,貴公子到底是何人?” 黃遠岱微微一笑,“趙氏公子寧!” “果然是他!”李彥不由得睜大了雙眼。 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疑惑都被解開,眼前豁然開朗。 除了那個扳倒劉氏、龐氏兩大世家,讓鄭氏、呂氏家道中落,在別人都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揪出北胡公主的細作勢力,在北境之戰(zhàn)中表現(xiàn)驚艷的趙氏公子寧,還有誰有這個心性手段,有這個羽翼勢力,能在悄無聲息間降臨到中原大地,在暗中陡然掀起這么大一股風暴,讓他身陷囹圇毫無反抗之力,讓汴梁府的寒門勢力面臨滅頂之災? 這個趙氏公子寧,雖然眼下沒了官身,但他丟失官身的原因,可不是履行職責不力,而是公然毆打了參知政事! 一言不合,連參知政事都敢打得滿地找牙,還有什么是對方不敢做的?還有哪個寒門官員會被對方放在眼里? 他李彥區(qū)區(qū)一個四品地方官,對方又怎么會在意? 李彥心中再也沒有任何猶豫。 他知道他根本沒可能跟趙氏公子寧斗法,也沒那個力量跟對方扳手腕,兩人無論地位還是份量,都有著云泥之別。 同時他也知道,在黃遠岱沒有遮掩報出趙氏公子寧身份的那一刻,他就只剩了投靠趙氏這一條路。 倘若他不就范,知道了這個秘密的他,必然再無生機可言! 投靠世家,誠如黃遠岱所言,這并非什么稀奇事。大齊開朝立國一百二十余年來,或自愿或被迫成為世家爪牙的寒門官員,何曾少過? 世家為了保證家族的強勢與新鮮活力,吸納寒門俊彥一直都是正常舉措。 得到世家青睞娶了世家千金,從而平步青云改變了自身命運的寒門官員,也不是一兩個。前些時候,當時還是新科榜眼、探花的唐興跟周俊臣,都曾被徐氏嘗試收服過。 也就是這些年來,隨著皇帝扶持寒門官員的力度空前增大,收世家權柄的謀劃漸漸顯露,投靠世家的寒門官員才慢慢少了。 成為世家羽翼,李彥并無太多心理負擔。 ...... 李彥,黃州人,祖上曾是地方大戶,到他父親這一代,家道中落。李彥年幼時,家田已經(jīng)只有百畝。百畝田產(chǎn),這就是大齊均田制下,一個成年男丁會分得的田畝數(shù)量。 然而李彥家中卻有四口人! 所以這點田根本不足以讓他們家境殷實,加上他的父親不務正業(yè)卻嗜酒如命,故而家中農(nóng)事都是其母與長姐cao持,饒是如此,其母與長姐也不準他務農(nóng),只是讓他日夜讀書。 從大戶地主淪為貧寒之家,李彥少年時,一家人沒少受鄰里的嘲弄與譏諷,大家都想踩他們一腳,并以此為樂,似乎欺負他們就是欺負了一個大戶地主,能夠證明他們的實力,讓他們獲得罕有的心理滿足。 李彥大小沒少受白眼,而他那個游手好閑的父親,唯一的愛好就是不斷向他吹噓自家曾經(jīng)是多么富裕多么顯赫,被人如何巴結奉承,家里有多少金銀酒rou等等。 所以李彥從小就立志,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將那些欺負了他們的人,都欺負回去,為辛苦勞作的母親與長姐出一口惡氣。 成年后,李彥如愿以償高中進士。不過他天資有限,莫說沒有名列一科三甲,連二科進士都沒撈到,只得了一個三科“同進士出身”的身份。 正常情況下,一科三甲都會平步青云,二科進士只要努力,仕途也不會差,但三科同進士出身的所謂進士,就比較難以出頭,尤其是在朝廷大規(guī)??婆e取士的情況下。 有了官身,李彥已經(jīng)算得上出人頭地,回到鄉(xiāng)下,那些曾經(jīng)欺負了他們家的平民百姓,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畏畏縮縮,不斷帶著雞鴨酒rou登門道歉。 但李彥已經(jīng)不滿足于只做個縣邑小官。 見識過外面廣闊世界的繁華,他想要往上爬,想要擁有真正的繁華富貴!好在這世道要升官,主要并不是靠能力,而是靠走關系,只要獲得上官青睞,把對方諂媚奉承得好,就有上升階梯。 李彥雖然讀書天賦不是太強,辦事能力也一般,但心思的確活泛,小聰明不斷,他不僅通過投其所好的方式,成功用幾篇歌功頌德的詩文,得到了州府上官的注意。 在聽說對方特別嗜好荔枝后,年年都在最好的時節(jié)親自跑去嶺南,帶著新鮮荔枝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往回趕,速度比驛站快馬都快,這讓他獲得了州府上官的青睞。 而后,他更是瞄準了對方的千金——對方長得實在是丑,看著就會吃不下飯,而且還有麻疹的毛病,所以幾乎沒人愿意娶,但李彥卻不在乎。 所謂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反正娶回家又不是要天天睡在一起,只要有了地位,想要什么樣的美人沒有?而要得到榮華富貴總得有所付出,吃不得苦中苦如何成為人上人? 他對著那位千金小姐一頓獻媚,讓對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追求與愛意,對方很快就被他打動,后來就嫁給了他。 成為了州府官員,李彥繼續(xù)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一邊大肆斂財一邊不斷賄賂上官,靠著沒有底線的臉厚心黑,在官場左右逢源,同時借著皇帝扶持寒門官員的大勢,這才在四十來歲的年紀,就成了皇朝四品大員。 如果不出意外,他明年還能再獲升遷,入職中樞,屆時,他在整個寒門官員中,都將是壯年派中堅力量! 為了往上爬,李彥無所不用其極,至于什么原則立場,早就被他拋到了九霄云外。他想要得到的越多,拋棄的東西就越多,時至今日,李彥為了自身的富貴前程,已經(jīng)什么都可以拿來交換。 因是之故,在今日面對生死之險時,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與官位,出賣根本就沒什么真交情的同僚,他是半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 第二八四章 運氣好 論對待普通百姓,還是對待身邊同僚,李彥秉承的做事準則都是權衡利弊。 至于身為官員的公義心,他根本就不在乎。 十年寒窗,是為了出人頭地。 李彥弱小的時候,被鄉(xiāng)鄰嘲諷被旁人欺負,沒有人給他公義,現(xiàn)在他強大了,憑什么要給別人公義? 兩個時辰后,黃遠岱看罷李彥跟其他四名元神境官吏的供詞,臉上浮現(xiàn)出滿意之色。 看了一眼畢恭畢敬站在廳中,仍舊顯得局促不安的李彥,黃遠岱終于露出了親和的笑容,招呼對方道:“李大人,不必一直站著,請坐?!?/br> “多謝黃兄!”李彥連忙致謝。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黃遠岱的姓名,但也僅此而已,黃遠岱并未告訴他太多自身信息,沒這個必要,所以李彥僅僅知道黃遠岱是趙寧的謀士。 倘若坐在這里的不是黃遠岱而是周鞅,李彥在聽過對方的名字后,說不定還能想到對方的身份,畢竟周鞅在鄆州城跟方家斗了許多年,曲折的事跡傳得比較開,至于黃遠岱,之前沒什么引人注意的軼聞,加之不怎么出去跟文人書生相聚,名聲不顯,說破天也就是被方家迫害的萬千泥腿子之一。 放下供詞,黃遠岱習慣性摸著那寥寥幾根胡須,思索著問道:“童京身為同平章事、東京府尹,權冠一方,竟然只有些不痛不癢的劣跡,沒什么罪大惡極的把柄,這似乎不是很正常?!?/br> 在李彥跟幾名元神境官員的供詞中,童京雖然也在四時八節(jié)收受賄賂,但數(shù)額都不大,基本可以算作是正常的官場潛規(guī)則,其余的瀆職罪行也不明顯,大多是一些有問題但問題不大的事。 在權力場這個大染缸里,沒有誰能真的出淤泥而不染,區(qū)別只在于程度,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能在自己吃的腦滿腸肥的時候,記得為百姓做點實事,沒有戕害人命,那就值得送青天牌匾了。 兩袖清風六親不認那種官員,從古至今就沒出幾個,每一個都還青史留名,被大書特書,說是神仙下凡、圣人轉(zhuǎn)世也不為過。 如果拋開土地兼并、流民的事不說,童京算得上是一個清官。 李彥作為童京的左膀右臂,后者幾乎沒什么事能瞞得了他,連李彥都拿不出童京額外的罪證出來,可見童京確實沒什么天怒人怨的舉動。 聽罷黃遠岱的話,李彥不無尷尬道:“童京家境優(yōu)渥,童家雖然不是一方豪強,但也是地方大族,錦衣玉食并不缺,所以他在為官其間,基本沒什么索取賄賂、謀財害命之舉。” 黃遠岱嗯了一聲,心中了然。 皇朝官員這種存在,只要不貪財斂財,基本也就沒了瀆職枉法的必要,好色都不是問題——只要大小是個官,就不會太缺美人,而官職到了四品以上,除了權貴世家的千金,民間美人都是唾手可得。 人生沒有財色障眼,大部分欲望也就沒了,僅剩的權力欲求,也未必非得用為非作歹的手段。 暫且按下這個問題,黃遠岱笑呵呵的對李彥道:“那四個元神境官員中,李大人想好要殺誰了嗎?” 李彥立時精神緊繃。 他必須要殺一個人,才能完成投名狀。尤其是在沒有給出童京罪證把柄的情況下。只有這樣,黃遠岱才能徹底斷了他的后路,讓他往后只能唯趙寧之命是從。 “其實李大人不必猶豫?!秉S遠岱淡淡道,“李大人只需要在這四個官員里面,挑出作惡最多罪該萬死的那個人,殺了就行了?!?/br> 李彥訥訥半響,終究是俯首稱是。 ...... 曙光透過窗紙灑進房間,趙寧結束一夜修煉睜開了眼。 由青衣小姑娘伺候著梳洗過,趙寧剛剛準備吃早飯,黃遠岱就捻著胡須進了門,打著稟報昨夜成果的幌子,要蹭趙寧的飯吃。這大清早的,黃遠岱就嚷嚷著要美酒,說什么昨夜一夜未眠,現(xiàn)在精神疲乏得緊,正好來壺燒酒提提神。 聽完黃遠岱的稟報,對童京沒有大罪大惡的事實,趙寧并未感到意外,前世他就知道這個人,對方確實算得上是一個清官。畢竟是東京府尹,宋治遷都汴梁后,雙方不可避免會多少接觸一些。 “黃兄就按照你的計劃行事吧?!壁w寧最后給出了決斷,“童京雖然算是能吏良臣,但權力之爭本就沒有對錯,只有立場?!?/br> 黃遠岱得到趙寧的態(tài)度,也就完全放下心來,美滋滋的喝了一杯酒,閉著眼咂摸了一下嘴道:“說是清官,也是拋棄了土地兼并這個前提。李彥他們對待張京的態(tài)度,沒有童京的首肯也不可能行得通,真要把這些年那么多百姓流離失所的罪過算上,童京這個地方主官死上八回也不冤?!?/br> 趙寧只是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土地兼并這事,在整個皇朝內(nèi)都是普遍現(xiàn)象,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大勢,既然是大勢,那便不可違逆,個人并不能改變什么,能做的唯有適應。 雖然此事的確讓很多百姓家破人亡,但如果真要把這個算進官員的政績考評里去,那天下州縣的主事官員,就沒幾個能保住烏紗帽了。 追根揭底,土地兼并帶來的,是寒門庶族地主的力量壯大——這是皇帝扶持寒門官員、士子做大,必然要有的根基。寒門地主力量不大,寒門官員再多,也只是空中樓閣。 所謂寒門,指代的并非普通百姓,商賈也好,作坊手工作業(yè)者也罷,包括自耕農(nóng)在內(nèi),都稱不上“門”。寒門,指代的是庶族地主。 門閥士族、世家權貴之外的地主階層,即為庶族地主。 所以要稱為寒門,首先得是地主。 皇帝扶持寒門,主要就是扶持這些地主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