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洞悉人情，知道眼下的劉新城可能怒急攻心、暴起傷人，一直注意著他，眼見對方掙脫衙役，便上前一步，一腳蹬在劉新城腰眼上，將其踹翻在地。

    他現(xiàn)在是御氣境后期的修為，這一腳勢大力沉，劉新城當(dāng)即悶哼一聲，只覺得腎臟好似已經(jīng)炸開，痛得五官變形、汗如雨下，趴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

    這一幕讓圍觀百姓又是一陣怒罵，指責(zé)劉新城無法無天，也有不少人大聲為趙寧叫好。

    經(jīng)過一番審問，龐升最終依律判了劉新城流放之刑。這當(dāng)然不符合百姓預(yù)期，紛紛叫嚷龐升徇私枉法，像劉新城這種人就該被立刻砍頭。

    趙寧心如止水，形勢發(fā)展到現(xiàn)在，劉新城被判什么罪已經(jīng)不重要，只要龐升斷了劉氏的人有罪，這就開了一個頭。有了這個開始，后面的事就會水到渠成。

    再者，無論劉新城此時被判什么刑，趙寧都不會讓他活下去。

    就在情緒沒有得到充分發(fā)泄，心中愈發(fā)不滿憤怒，不愿立即散去的百姓們，大聲吵鬧著要龐升重判的時候，京兆府大門外，再次響起了隆隆鼓聲。

    咚、咚、咚，一聲接一聲，一聲比一聲大，如春雷。

    龐升臉色一變，忙向大門處看去。

    二堂里的劉氏大長老，正打算離開，聽了這鼓聲，猛然間心驚rou跳，頓住了腳步。

    百姓們則是精神一振，興奮而又帶著某種莫名的濃厚期望，相繼回頭。

    鳴冤鼓，再次被敲響了。

    第一百章 交鋒（4）

    在眾人的矚目中，被兩名衙役帶進(jìn)來的，是一對頭發(fā)斑白的老夫婦。他們手里還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烏溜溜的大眼睛里透著緊張與害怕，一直躲在老嫗的身后，抓著對方的衣角。

    聽罷衙役的稟報，龐升好歹松了口氣，對方身邊沒有趙氏、魏氏的人跟著，也沒有都尉府的人護(hù)送。

    有新案子是好事，只要能趕緊轉(zhuǎn)移憤怒百姓的注意力，讓他們不再關(guān)注對劉新城判決的不滿，心中激憤的情緒有地方發(fā)泄，龐升就不介意把新案子的被告重重處罰。

    “這些無知的刁民哪里懂得什么律法，一般主家打死了下人，只要隨便給下人安個罪名，表明下人有危害主家的過錯，也就是罰錢了事。流放之刑已經(jīng)是頂天嚴(yán)重的處罰了，一般根本不會這么判！這些愚蠢的百姓，還真以為這世道是公平的，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嗎？

    “殊不知現(xiàn)在是儒家治國，又不是法家主政，皇朝律法條文首先維護(hù)的就是權(quán)貴地主的利益！也罷，跟他們說這些他們也理解不了，如果這三個人真的有冤屈，加倍處罰被告就是了，趙氏跟劉氏的爭斗，我沒必要把自己卷進(jìn)去?！?/br>
    念及于此，龐升輕咳一聲，盡量和顏悅色的對那祖孫三人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罷了，你們既然敲了鳴冤鼓，那就是有冤屈，只管說來，本官定會為你們主持公道！”

    祖孫三人已經(jīng)在堂中跪下了，兩班杵著水火棍、虎背熊腰的衙役，鐵面冷目的俯瞰著他們，猶如魔神，讓從未到過京兆府衙門的他們膽戰(zhàn)心驚。

    聽罷龐升雖然和氣但仍舊充滿官威的話，莫說小女孩怕得瑟瑟發(fā)抖，兩位平民老人也是心懷惴惴。

    夫妻倆對視一眼，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在來京兆府之前，那些“大俠”交代他們話，以及有“貴人相助”的保證。

    定了定心神，老頭子顫顫巍巍從懷里掏出折疊好的狀子，打開了雙手高舉，用顫抖但清晰的嗓音大聲道：“老漢狀告石門縣劉氏族人侵……侵占我家良田，打傷老漢的兒子兒媳……他們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最后……最后相繼傷重而亡！請大人為草民做主！”

    說完這話，老漢已經(jīng)是老淚縱橫，那六七歲的小女孩兒更是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龐升心里咯噔一聲，暗道不好，怎么又是劉氏，真是怕什么偏偏來什么，連忙問：“劉氏？哪個劉氏？”

    周俊臣將老漢的狀子接過，迅速掃了兩眼，轉(zhuǎn)身呈送給龐升，“河西劉氏。”

    河西劉氏，也就是劉牧之所在的門第劉氏。

    心中最后一絲僥幸被打破，龐升的臉頓時拉得比馬臉還長，心里已經(jīng)是感覺到了什么，轉(zhuǎn)頭向趙寧看去。對方剛剛扶著玉娘出了公堂的門，如今就在堂外，站在圍觀百姓群前，似笑非笑，目光卻如出鞘青鋒一樣銳利。

    接觸到趙寧這個眼神，龐升頓時就無比確信，他今天的日子不好過了……準(zhǔn)備的說，眼前這道難關(guān)不好過。

    “又是劉氏在害人？竟然又有人被他們害死了！”

    “天哪，劉氏到底有多少橫行霸道的枉法之徒？”

    “我看劉氏就沒什么好東西！”

    “必須嚴(yán)懲惡徒，維護(hù)世道公義！”

    “就該把劉氏的人都抓起來，一個個審問，看看他們還做了多少惡事！”

    百姓們再度炸了鍋，之前對劉新城的判決，他們就很不滿意，心里對劉氏還有怨憤，這下又聽到了劉氏為非作歹、害人死命的消息，怒火便更上層樓，尤其是老婦跟幼子的慘狀，讓他們同情心大漲，最后這份同情心也變成了對劉氏的憤怒。

    龐升聽到圍觀人群的咋呼，心里已經(jīng)把這些傻子鄙夷到了骨子里。兩件命案就要把劉氏的人都抓起來審問？真是莫名其妙。

    然而龐升并沒有多說什么，他為官多年，早就給大眾打上了愚蠢的標(biāo)簽，這些人情緒上來了，就會想當(dāng)然的胡說八道，根本不懂律法也不懂規(guī)矩，更不懂官場。

    “有何證據(jù)？”龐升看完了狀子，抬頭公事公辦的問那對老婦。

    “老漢有證人，是老漢的鄰居同鄉(xiāng)，劉氏的打手毆打老漢的兒子兒媳時，他們都看見了，現(xiàn)在有三個人跟著老漢一起來了！”老頭子連忙回答，說完回身指著在人群里擠不上前的，幾個莊稼漢打扮的年輕人。

    連證人都帶來了……龐升又看了趙寧一眼。

    得到心腹的耳語，他再度尋了個借口去二堂，見劉氏大長老。

    “龐大人，這事兒你可一定要壓下來！派人去石門縣取證，再怎么都需要一段時間，正好拖上幾天！”劉氏大長老急切道。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心里確定，趙氏要用民間案子對付劉氏了，也不知道趙氏找到了多少個這樣的苦主！除了新鄉(xiāng)鎮(zhèn)因為涉及的人多，動靜大，其余的他們事先都沒有察覺！

    可問題是，在白衣會覆滅后，劉氏就派了人盯著鎮(zhèn)國公府跟主要的趙氏大宅，在趙七月帶著一幫人出去“打獵”之前，趙氏的人沒有半點兒異動！

    對方哪里來的人，去搜集劉氏的各種劣跡罪行？

    因此，劉氏大長老的第二個判斷，亦或者說希望，是趙氏沒有找到劉氏多少罪案！

    如果是這樣，那么只需要壓下或者是拖延案子，劉氏就有時間從長計議！說到底，在有充足眼線監(jiān)視趙氏主要宅子的情況下，趙氏突然向劉氏發(fā)起全面進(jìn)攻的行為，讓劉氏始料未及。但這并非不可解決的問題，只要給劉氏弄清形勢、布局反擊的時間，勝負(fù)猶未可知！

    “對方有人證，而且現(xiàn)在民情鼎沸，都在喊著要本官秉公辦案，本官無法在公堂上幫劉老?！饼嬌溃幌胱龅锰黠@，落人把柄。皇朝律法雖然維護(hù)地主權(quán)貴，但無論天子還是百官，嘴上都在喊著民為水君為舟。

    無論是他京兆府還是其他州縣衙門，一旦升堂審案，就會有大批百姓趕來圍觀，且不能驅(qū)趕，龐升雖然瞧不起平民，但也不敢跟百姓對著干。

    說到底他也是出自世家，最重視羽毛，名聲絕對不能壞了，否則難以立足。世家子弟，一人名聲臭大街，整個家族都會受到很大影響。劉氏不過就是出了兩件命案，就被堂外的百姓罵得不像人樣，就是有力證明。

    所以世家官員做事都比較小心，其它的都好說，但至少不能明著跟百姓對立。這就不像那些寒門官員，沒有龐大的家族牽絆，做起事來往往更加大膽。

    當(dāng)然，世事在變，如今的將門和門第，一方面因為愈演愈烈的文武之爭，一方面因為寒門勢力的威脅，有些世家為了自己的生存與發(fā)展，做事已經(jīng)越來越?jīng)]有底線。

    龐升繼續(xù)道：“劉老如果想要拖延時間，就只能在自家身上下功夫，京兆府的衙役下去查案時，本官也會叮囑一二?！?/br>
    這話的意思就很明顯，京兆府公堂上的案子，他是要“秉公”審理的，但衙役下去查證人證物的時候，劉氏就可以做很多文章。無論是毀滅證物，制造證據(jù)扭曲事實，還是給衙役設(shè)置查案的難題，亦或是倒打一耙誣陷原告是刁民，把案子變成扯皮官司，都能拖延時間，最不濟，總可以找?guī)讉€打手當(dāng)替死鬼。

    而龐升也會讓京兆府的衙役們，查案的時候要“仔細(xì)認(rèn)真”，不得漏過任何疑點，查探手段要溫和，不得跟劉氏起沖突。

    總之，一天能查明的事情，用三五天來查，明明沒有疑問的情節(jié)，也要因為劉氏的一面之詞而查疑，至于最后是把案子拖上幾個月，還是把原告變成被告給辦了，就得看形勢發(fā)展了。

    “那就謝過龐大人了?！眲⑹洗箝L老同意了龐升的方案。

    官官相護(hù)，此乃官場第一課；權(quán)貴互相守望，一起壓榨欺負(fù)平民，這是權(quán)貴的基本素質(zhì)。龐升和劉氏大長老兩人，對此都熟門熟路。

    龐升回去大堂的時候，劉氏大長老重新安穩(wěn)坐下，繼續(xù)觀察事情發(fā)現(xiàn)，他看了看京兆府大門的方向，暗自嗤笑一聲：“趙氏，老夫倒要看看，你們能弄出多少案子來！五件，還是十件？十條人命，還是二十條人命？憑此就想對付劉氏，真是癡人說夢！沒有幾十件大案，幾百條人命，劉氏七百年的世家大族，也就是頂多吃點虧，豈會被你們扳倒？！”

    龐升回到大堂，傳喚了老夫婦帶來的證人，一番對答后，“大公無私”的表示，此案情節(jié)特別嚴(yán)重，影響特別惡劣，必須一查到底，還死者清白，給生者交代，絕不姑息養(yǎng)jian，讓罪惡逍遙法外！

    旋即，龐升安排了衙役，由一名捕頭帶領(lǐng)，去往石門縣查清案情，并把捕頭叫到一邊，親自“囑咐”了半響，這才讓他們速速去調(diào)查。

    此舉贏得了圍觀百姓的一致?lián)碜o(hù)與好評，一些人甚至開始贊頌京兆尹的英明公正，并為之前對龐升的不信任表示歉意，就像對趙寧的態(tài)度，由懷疑變?yōu)橹С址Q贊一樣。

    幾乎沒什么人注意到，唐興早早離開原地，在京兆府大門外，追上了衙役們，并把市井出身的捕頭拉到一邊，好好交代了他幾句。

    第一百零一章 交鋒（5）

    暫時解決了眼前的問題，龐升暗舒了口氣。然而不等他安全放松下來，府門外的鼓聲就再次響起。這回龐升沒覺得心驚rou跳，他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

    “就讓本官看看，今天能有多少件案子?！饼嬌┝粟w寧一眼，隨即下令將人帶進(jìn)來。

    不出預(yù)料，這回同樣是命案。

    某家人因為老婆病重沒錢買藥，借了劉氏的印子錢，到期了還不上，劉氏催了兩次后，先是將無法還債的漢子打殘，后來有一回催債，對方不在家，便把人家的房子也點了。當(dāng)借貸者千辛萬苦從別處湊了錢，卻被劉氏告知只夠還利息的，最終走投無路，絕望之下被逼得上了吊。

    案子同樣有證人，龐升沒有選擇，只能派人去帶劉氏的人回來訊問。

    就這樣，案子一件接著一件，中間幾乎沒有停歇，而且大部分都是命案，且每一件都有相應(yīng)證據(jù)，在眾多情緒激憤的百姓注視下，龐升不得不盡數(shù)接下。

    能當(dāng)堂立馬定案的不多，但也不是沒有，漸漸地，龐升額頭汗水越來越多，臉色越來越難看，一方面是給累的，茶喝了一碗接一碗，另一方面則是心驚，對趙氏展現(xiàn)出來的能力的心驚。

    當(dāng)案子達(dá)到三十件時，龐升知道，一切僥幸都已經(jīng)毫無意義，趙氏是真的夠狠，劉氏是真的要遭殃。

    所以他不再去二堂，哪怕劉氏大長老一再派人請求。

    如果說龐升心里的恐懼，更多的是對趙氏的忌憚，那么在二堂的劉氏大長老，就是實打?qū)嵉暮ε铝?。他早就已?jīng)坐不住，焦躁不安的在堂中走來走去。

    當(dāng)大半天過去，案子的數(shù)量已經(jīng)超過了五十件時，他的衣襟已經(jīng)被汗水完全濕透。

    超過五十件案子，涉及數(shù)百人，每個案子都有證據(jù)證人，且不說找到這些人，再把這么些人同時弄到京兆府來，需要耗費多少人力，僅是查清這些案子，需要的精力想想就可怕。

    哪怕是京兆府、大理寺同時出動，要辦到這一點也非常難。大長老怎么都想不明白，趙氏的主要人手明明都被他們暗中監(jiān)視著，在趙七月出城前，對方明明沒有成規(guī)模動用族人！

    他們究竟是如何查清這么多案子的？又是什么時候開始的？那些必然存在的、暗中護(hù)送各個苦主到京兆府來的人手，不是趙氏族人又是誰？魏氏的人？可如果魏氏有這么大規(guī)模的人手調(diào)動，劉氏不可能一點都沒察覺！

    更何況世家大族的人，要跟這些平民百姓打交道，并迅速獲得對方的信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權(quán)貴大族跟低層百姓是兩個世界的人，無論言行舉止氣質(zhì)思想，還是做事的方法，都有很大差別，世家貴族要深入民間，去了解低層疾苦，并不著痕跡的跟他們混在一起，這根本就是無妄之談！

    “趙氏……趙氏……趙玄極！你這老匹夫，老陰狗！你到底謀算劉氏多久了？到底做了多少準(zhǔn)備？你怎么能這么陰險卑鄙！”劉氏大長老驚怒交加，如果有可能，他很想指著趙玄極的鼻子問個清楚明白。

    可他不能。

    這場攻勢事前毫無聲息，事發(fā)時聲勢如洪，不動則已，動則生死兩分，這是兵法，不動如山，侵略如火的兵法！趙玄極竟然把沙場征伐的兵家之道，用在了世家爭斗上。而劉氏卻沒能預(yù)料到趙氏的行動。

    如今，劉氏是真的遇到了大劫，這回不死也要元氣大傷！

    “快，快去稟報家主！”大長老連忙向族人下令——這樣的命令，他已經(jīng)下了好幾道，每重復(fù)一次，就是形勢嚴(yán)峻了幾分，到現(xiàn)在，已是十萬火急了。

    可大長老對此毫無辦法，眼睜睜看著劉氏被趙氏一步步推進(jìn)深淵，只能毫無意義的悲憤，什么都做不了！

    他能怎么辦？派人堵住京兆府的大門，還是控制街道？都不能。而只要那些受過劉氏迫害的苦主，還能繼續(xù)走上京兆府大堂，劉氏就只能一點點沉入深淵！

    反咬趙氏嗎？說這一切都是趙氏在潑臟水？是他們在背后搗鬼？這根本沒有意義！那些案子可都是真的！這就像兩軍交戰(zhàn)，自家陣型的破綻的確存在，而對方的人馬已經(jīng)從破綻里殺了進(jìn)來，己方還能如何力挽狂瀾？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長老喘息粗重，只覺得天色都暗了下來，心急如焚又滿心悲涼。

    劉牧之接到最新情況的消息后，也是驚駭不已，不過他畢竟家主，還能穩(wěn)得住，稍微一思考，便去見了徐明朗，將情況如實跟對方說明，沒有半點兒隱瞞。

    “事到如今，劉氏已然危在旦夕，請徐公務(wù)必施以援手！”介紹完情況，劉牧之向徐明朗行了大禮。

    京兆府的動靜，徐明朗已經(jīng)知道了，也料到劉牧之會來相求，只是沒想到情況會失控得這么快這么厲害，“劉氏怎么會有那么多劣跡？劉氏為了攫取財富，也太過橫行無忌了吧？犯下了這么多命案，這已經(jīng)不是把有罪族人交出去，就能解決問題的了，劉氏有舉族傾覆之憂??！”

    世家大族自然是要不斷聚斂財富的，但手段這么赤裸粗暴，露出了這么多可以被人抓住的把柄，連徐明朗也覺得太過愚蠢了。

    自古利令智昏。利益有多大，人的行為就會有多放肆，事發(fā)后就會顯得有多蠢。

    “徐公，現(xiàn)在不是數(shù)落我劉氏的時候，我們還是想想對策得好！”劉牧之聽了徐明朗的話，怨念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