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謀 第12節(jié)
“讓人將桌子撤下去,我不吃了!”任老太太見她不說話,認(rèn)定她是胡攪蠻纏,十分火大。 大太太見那一桌子素菜基本上還未動過,便陪著小心勸了幾句。 那邊五太太卻是不甘心道:“娘,你關(guān)我去祠堂我沒有怨言??墒怯駜核碜庸侨酰懿荒芟茸屗貋??至于您說的證據(jù),我…我暫時還拿不出來,不過我會讓人去我娘家讓我娘派個厲害的婆子過來,那布偶有沒有人動過手腳我就不信查不出來!” 任老太太額角青筋一跳:“老大媳婦!把她給我關(guān)到祠堂去!誰要是敢沒有我的允許私自出府,一旦發(fā)現(xiàn),亂棍打死!” “娘——” 大太太忙上前去將林氏拉住,小聲道:“五弟妹,你怎么這么糊涂?雖說你曾是林家女,如今卻已為任家婦。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揚(yáng),這種事情怎么能讓娘家人插手?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娘家你在婆家受了委屈嗎?” 大太太看了老太太一眼,又道:“再說了,你娘家的長輩們自然都是千好萬好,可是…那些婆子們卻不見得個個兒都好。你還記得以前你身邊的那個陳嬤嬤嗎?” 林氏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臉上一白。 林氏作為林家最受寵的女兒,出嫁的時候身邊怎么會少得了厲害的陪嫁婆子和丫鬟?這個陳嬤嬤就是她娘當(dāng)初千挑萬挑給她挑出來的。 陳嬤嬤也著實(shí)是能干,她所知道的關(guān)于方姨娘的那些事情也都是從陳嬤嬤口中聽來的。 可是幾年前,這個陳嬤嬤卻是被發(fā)現(xiàn)偷漢子,還曾悄悄放了男人進(jìn)內(nèi)院偷歡。這件事情差點(diǎn)連累她也名聲掃地,最后還是任老太太使出鐵血手段幫她善的后。也是因?yàn)槟谴危磉叺膸讉€婆子和丫鬟不是死的死,就是賣的賣。 林家也因?yàn)檫@件事情理虧,而不敢再送人過來。 好在讓任老太太對她十分疼愛,她在任家也沒有吃過什么虧,所以林家便也放了心。 如今聽大太太提起這樁事情,林氏自然是滿身的不自在,也不敢再說要回娘家搬救兵了的話了。 “還杵在這里做什么?我的話沒聽見嗎?”任老太太冷著臉趕人。 “是,娘。我這就帶五弟妹出去?!贝筇ы樀氐?,接著又拉了憋屈的五太太往外走。 正當(dāng)這時,桂嬤嬤匆匆跑了回來,滿臉歡喜地道:“老太太,三老爺和五老爺回來了!馬車已經(jīng)到了門口了!” 任老太太臉色好看了許多:“老三回老五回來了?不是說被大雪阻了路,要耽擱幾日的么?” 大周朝不禁商戶出身的人參加科舉,任家的二老太爺年輕的時候曾想過要科舉取士光耀門楣。可惜屢試不第,最后也不過是中了個秀才。 好在到了他這一代,任家也不缺錢,任老太爺便使了不少錢讓弟弟謀了個官身,雖然沒有正經(jīng)的差事,卻也成為了燕北設(shè)在京城的一個大商會的會長。 二房老太爺?shù)拇髢鹤尤螘r遠(yuǎn)在任家排行第二,留在了白鶴鎮(zhèn)伺候母親,排行第四的小兒子任時序則與二老太爺一同在京,娶的是一個五品京官的嫡女,并在岳家的幫助下謀了一分內(nèi)務(wù)府采辦的差事。 大房的五老爺任時茂每年都有幾個月跟著自己的叔父在京城,學(xué)一些官場上的應(yīng)酬往來。 三老爺任時敏算是任家的一個異數(shù),他不喜經(jīng)商也不愛做官,卻只對吟詩作畫彈琴舞劍之類的高雅之事感興趣,自比魏晉風(fēng)流名士。他這次進(jìn)京是去參加京城五年一次的畫會的,已經(jīng)離家半年。 今日兄弟二人結(jié)伴而歸。 第19章 爹爹 五太太立即停了步子,眼中的驚喜之色讓她瞬間就充滿了活力,之前的怨氣與委屈立即就不見了蹤影。 “大嫂你看看我眼睛腫不腫?”林氏忙扯了大太太的衣袖,有些嬌羞的問道。 大太太還沒有說話,老太太房里的婆子丫鬟們倒是捂嘴笑了起來,剛剛緊張壓抑的氣氛也沒有了。 老太太看了過來:“怎么還在這里?” 林氏滿臉祈求的看向老太太:“娘,時茂回來了,我” 任府的人都知道,五太太與五老爺是打小的交情,小兩口自成親之后雖也有過吵鬧卻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只要五老爺在家,兩人就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任老太太疼愛幼子,這媳婦又是娘家人,因此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過這次,林氏顯然是將老太太得罪狠了,老太太板著臉呵斥:“我的話你當(dāng)了耳邊風(fēng)?” 大太太拉了拉高興過頭了的五太太小聲道:“五弟妹,你這眼睛腫的像個桃子,妝也花了” 林氏伸手摸了摸臉,急了:“娘,那我先回去洗臉?!闭f著就自個兒匆匆忙忙往外跑了。壓根兒忘了老太太要她去祠堂思過的話。 任老太太火氣又來了,指著她的背影對大太太道:“你瞧瞧她,你瞧瞧她,哪里有半點(diǎn)兒規(guī)矩?無法無天了都!” 大太太低頭一笑,上前指揮者丫鬟們將桌子撤了下去,才溫和道:“五弟妹知道您向來疼她,這是與您親近才會如此?!?/br> 任老太太冷哼了一聲:“是我縱得她失了分寸,如今連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此言一出,外頭就有個響亮的聲音接道:“誰敢不把娘您放在眼里了?兒子第一個不饒他!” 緊接著簾子一掀,兩個差不多高矮的男子走了進(jìn)來。 走在前頭的那個圓臉圓眼,雙頰上的兩個深深的酒窩與任老夫人的如出一轍,讓他顯得有些孩子氣,明明已經(jīng)二十七八的年紀(jì)看上去卻像是弱冠少年。 走在他后面的男子與他相比成熟了不少,長得俊眉修目,這么冷的天氣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廣袖單袍,行動之間飄逸如仙,姿態(tài)高雅。 任老太太看了那娃娃臉的男子一眼,冷臉道:“這話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可別不認(rèn)賬!” 剛剛隨口接了話的任時茂見了知道情況不對,眼珠子一轉(zhuǎn),立即拉了任時敏上前,笑嘻嘻的給任老太太磕頭,將之前的話題揭過。 老太太的視線轉(zhuǎn)到了任時敏的衣服上,皺眉道:“你這是穿的什么?身邊伺候的人都死了嗎?” 任時敏不慌不忙的抬頭:“回母親,這叫望仙袍,是最近京中正時興的,士林名士們?nèi)耸忠患?。我這身還是京城巧手娘子慕英娘親手縫制的。五弟也有一件相似的,只不過是藍(lán)色云錦的?!?/br> “回去給我換了!被你父親看見了你又得去跪祠堂!都起來吧”任老太太面帶不悅。 任時敏也不爭辯,姿勢優(yōu)雅的起身,一旁的丫鬟知道他講究的性子,忙走過來跪在他腳邊給他整理微皺的袍擺。 那邊任時茂已經(jīng)坐到炕上去與老太太說起了路上的事情:“原本是要耽擱幾日的,正好遇到了韓家父子,他們商隊(duì)人多有專門開道的,我跟三哥就跟在他們后頭回來了?!?/br> “既然承了人家的情,一會兒記得讓管家備一份謝儀送過去?!比卫咸淮?。 任時敏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接過丫鬟端上來的茶:“我已經(jīng)送了韓家公子一副字?!?/br> “什么字畫?” “韓公子見了三哥的字畫,十分喜歡。三哥就將自己近期的一副得意之作送給了他?!比螘r茂朝任時敏眨了眨眼。 任老太太瞪了他們一眼:“那不過是小孩子的玩物,怎么能作數(shù)?你記得再讓管家備上一份厚禮,若是得閑就親自帶人送到韓家去,或是讓身邊的貼身小廝陪著管家去一趟也可以?!?/br> 任時序笑嘻嘻道了一聲知道了,任時敏卻是皺了皺眉看了他母親一眼,終究還是搖了搖頭自顧著喝茶。 母子三人說了會兒話,任老太太見任時茂雖然一直在湊著趣兒,心思卻是不在這里,心里明了卻是裝作不知道,反而對任時敏道:“李氏和華兒回來了,你回去見見吧。” 任時敏愣了愣,才點(diǎn)頭道了聲:“是,母親?!?/br> 任時茂高興的起身:“我與三哥一起走吧,先回去換身衣裳,晚些時候再過來陪娘說話。” 任老太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有讓你走嗎?你留下,我還有話交代你!” 任時茂有些失望,卻是乖乖的坐了下來,笑道:“那好,我也想多陪陪母親,只要您不嫌棄兒子風(fēng)塵仆仆,衣裳臟污。” 任老太太聞言冷哼了一聲,不上他的當(dāng)。 任時敏將茶碗放下,起身告退。離開之前卻還在給他奉茶的丫鬟面前頓了頓,緩聲道:“水溫不夠火候,下次上這種武夷茶的時候記得用剛燒開的沸水?!?/br> “奴婢記住了,三老爺?!毖诀呖嘀樀皖^應(yīng)了。 任時敏灑脫的走了。 待快走到紫薇院的時候,他遠(yuǎn)遠(yuǎn)看見院門口站了一個穿著厚厚的毛皮大氅,用風(fēng)帽將自己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身影。 走近了些,那人似乎看見了他,急急的往前迎了兩步,卻是差點(diǎn)因?yàn)椴瓤樟耸A而摔倒,風(fēng)帽也因此滑落了下來,露出一張精致的小臉。 任時敏見了哈哈大笑,快步走了過去,愉悅清朗的聲音在冰雪正消融著的庭院中回蕩:“瑤瑤,你是在等爹爹嗎?” 任瑤期看著朝自己大步走來的俊朗男子,看著他依舊飛揚(yáng)的眉采,看著他連行走都不忘講究儀態(tài),淚水模糊了眼眶。 “爹爹” 她曾經(jīng)怪過自己的父親,怪他一心只沉迷在書畫里,卻對任家的事情毫不關(guān)心,對長輩的決策沒有半分發(fā)言的權(quán)利。 可是最后,他卻用自己的生命來為她抗?fàn)帯?/br> 任瑤期猛地?fù)渖先ケё×巳螘r敏,將滿是淚水的臉埋在了他的胸口的衣襟上。 任時敏原本還很高興,這會兒卻是身子一僵,滿臉糾結(jié)的瞪著自己的小女兒的頭頂,終于還是忍不住將雙手按上她的肩膀把人給扒拉了開去。 “瑤瑤,爹爹的衣裳被你弄臟了!”任時敏一臉嫌棄的看著胸口處那一團(tuán)水漬,指責(zé)道。 任瑤期看著他那一臉嫌惡的模樣卻是“噗哧”一笑,再也哭不出來了:“爹爹,您還是這樣”她輕聲道。 “什么?” 任時敏掏出手帕先將自己的衣裳擦干凈了,才用兩根手指捏了帕子遞給任瑤期。 “快把臉擦擦,臟的跟只小花貓兒似的?!?/br> 任瑤期無語地看了那帕子一眼,搖了搖頭,從袖口掏出了自己的:“沒有,您回來了,我很開心?!?/br> 任時敏隨手將帕子扔了,拍了拍任瑤期的頭:“乖,爹爹記得你要的衣裳和首飾,給你買了兩大箱子,等會兒讓人送你屋里去。” 任瑤期正想說什么,卻見任時敏將視線移到了她身后,還愣了愣。 她跟著回頭,便看見只穿了一身胭脂色棉襖棉裙的任瑤華站在了門后,正看著她與任時敏。 “啊,瑤華回來了?”任時敏面帶笑意地朝著任瑤華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任瑤華上前幾步朝著任時敏屈膝行禮:“父親。”她姿態(tài)端正,低著的頭讓她看上去少了幾分平日的跋扈與矜傲。 第20章 字畫 任瑤期與任瑤華跟在任時敏身后往正房去。 任時敏時而轉(zhuǎn)頭與任瑤期說起他在京城參加畫會的事情。 “這次奪得魁首的是我們燕北王世子的《東莊秋居圖》,不過為父最喜歡的還是陳景陽老前輩的那幅《過梅林》,當(dāng)真是氣骨古雅、神韻秀逸、使筆無痕、用墨精彩、布局變化、設(shè)色高華” 任瑤期見他一說起畫來就搖頭晃腦激動不已的模樣,忍不住莞爾:“爹爹這次不是也參加了嗎?我記得是您最得意的那副《西山四景》。” 任時敏話語一頓,有些羞斂:“這是為父第一次參加畫會,進(jìn)京之前還信心滿滿,以為即便不奪魁首,前三甲也定是逃不的。可是在見過陳老先生的畫之后,為父深以為自己之前是夜郎自大了” 任瑤期聞言搖頭:“陳老先生已是年過花甲,爹爹您卻還未到而立。他是您這個年紀(jì)的時候未必會強(qiáng)過您,我聽人說畫畫雖然倚重于功底技巧,個人的人生之閱歷卻也不容忽視。即便是同一個人,三十歲的時候眼中的秋景與他五十歲的時候眼中的秋景都是不同的。眼界不同,心態(tài)不同,筆下自然就不同。” 任時敏聞言驚愕,甚至停下步子仔細(xì)琢磨了一番,隨即轉(zhuǎn)頭看著任瑤期大笑:“瑤瑤,你這話倒是新鮮,不過也極有些道理。不知是聽哪位高人說的?為父一定要找他討教一番?!?/br> 任瑤期低頭一笑,思緒卻有些飄遠(yuǎn)。 她爹爹的這一幅《西山四景》沒有參加今年的畫會其實(shí)挺可惜的。這幅畫是她當(dāng)年離開任家之時唯一帶出府的東西。后來無意間被裴先生看見之后驚嘆不已,直問她作畫之人在何處。當(dāng)?shù)弥撬龈傅臅r候,扼腕不已。 裴先生曾與他一些友人品評過這幅畫,都說作畫之人極具靈氣,只是稍稍欠缺一些火候,假以時日必定能名揚(yáng)天下。靈氣才是作畫之人最為珍貴且不可或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