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厲嘴角動了動，眼光閃爍，忽地移開目光，不再和陸雪琪對望，就在陸雪琪面色漸漸黯然時，她身前的男子卻又慢慢回過頭來，仿佛在猶豫，似乎在掙扎，終于輕聲說道：

    “你，好像瘦了……”

    陸雪琪身子一震，臉上再次有驚愕神色掠過，但隨即而來的，便是歡喜。她如霜雪一般白皙的臉上，生平第一次涌現(xiàn)出淡淡的暈紅，如晶瑩剔透的紅玉，有不盡的溫柔和纏綿的羞澀。

    就算沒有明天，就算前方還是黑暗，可是如果心間溫暖，也許便不會害怕了吧……

    這美麗清冷的女子，忽然笑了，如深夜嬌艷的百合，在風中無聲微笑，她潔白的身姿如月光般耀眼。

    鬼厲屏住了呼吸。

    陸雪琪忽然開口，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我很歡喜！”

    然后，她依舊微笑著，眼光輕柔如纏綿的水波。

    夜色更深，月兒西沉。

    并肩站在望月臺前方的懸崖之上，一起眺望著前方那片黑暗，山風吹過，兩個人的衣衫同時飄動，身影在清亮的月光之中。

    溫柔，是風吹在臉上的感覺！

    無垠而黑暗的蒼穹中，還有點滴星光，靜靜閃動。

    “焚香谷的人向你提親了？”

    沉默了一會，陸雪琪平靜地道：“是，師父和掌門師伯都答應(yīng)了?！?/br>
    鬼厲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么變化，道：“我來的路上，聽到你那幾位師姐說話，聽說你不愿意？”

    陸雪琪笑了笑，道：“是，我不愿。”

    鬼厲轉(zhuǎn)眼向她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陸雪琪淡然的臉色和眉宇間悄悄的一絲笑意。那一刻他心頭忽地一陣激動，仿佛從心中騰起的激動，竟然連身體也輕輕發(fā)抖，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跟我走吧！”

    陸雪琪身子一顫，向他看來，只見鬼厲，不，此刻在她眼中的，分明就還是當初那個張小凡??！那個堅忍而執(zhí)著的少年，正看著她，雙眼閃閃發(fā)亮，飽含希望與熱切。

    去哪里？

    隨便吧！天涯海角！

    她嘴角浮起笑意，眼中卻隱隱有晶瑩波光閃動，仿佛是猶豫什么。可是片刻之后，她終于還是輕輕道：“那碧瑤呢？”

    ……

    如一盆涼水從頭澆下，鬼厲全身皆冷，從內(nèi)心最深處透出來的寒冷轉(zhuǎn)眼似乎將他凍作了寒冰。水綠色的身影，安詳?shù)男σ?，那個躺在寒冰石臺上的美麗身影，轉(zhuǎn)眼間將他完全擊倒。

    他默默低頭，沉默許久。然后，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臉上的激動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只是冷漠。陸雪琪怔怔地看著他的變化，那般清晰地感覺到身前的這個男子，從纏綿溫暖中漸漸遠去，躲進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她深深呼吸，嘴角露出笑容，而眼角卻有著淡淡的淚光，那一刻震動心魄的美麗??！

    她笑著，迎著月光，迎著黑暗，溫柔地看著他，卻偷偷握緊了自己的手。

    “下一次，”鬼厲轉(zhuǎn)過身，慢慢離去，“我們再見面時，你用劍吧！”

    他頭也不回地離去，如決絕的情人斷了情思，如絕望的少年走入黑暗。月光在他身后跟隨，似溫柔的手無力地牽扯，卻終究拉不住他的身影。

    他消失在黑暗中，那是他的來路，也是他離去的方向！

    陸雪琪蒼白的臉上，還掛著有些僵硬的淡淡笑容。雪一般的白衣飄舞在風中、在月光下，直到，她無聲地流出第一滴淚。

    漫山遍野的淚竹，在月光下，在這么一個凄清的夜晚里，沙沙作響……

    第127章 求親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從天空之中落下，閃爍著青光的那根魔棒悄無聲息地飛回到袖子中，鬼厲的身影再一次出現(xiàn)在鬼王宗總堂的入口之前。在門前看守的幾個鬼王宗弟子嚇了一跳，隨即連忙向旁邊讓去，口中紛紛叫著：“副宗主。”

    一身黑衣的鬼厲面色陰沉，身邊籠罩著一股陰郁冷意，讓人不敢接近。他徑直向山腹中走了進去，路旁鬼王宗弟子紛紛讓道，眼中盡是敬畏之意。

    當鬼厲走到自己所住的石室時，已經(jīng)有一眾平日跟隨他的手下聞訊趕來，走到最前頭的就是燕回。在眾人見禮后，鬼厲點點頭，目光掃過，最后落在燕回臉上。

    燕回恭謹?shù)攸c了點頭。

    “你們先去吧，燕回留一下?！惫韰柕卣f了一句，然后進了石室。眾人散去，燕回則是等了片刻，這才跟進了石室中，反身將石門關(guān)好。

    小灰從鬼厲肩膀上跳了下來，兩三下跳到了床鋪上，自顧自玩耍去了。鬼厲向燕回看了一眼，燕回知道這位副宗主的性子，也沒有廢話，直接走近了些，然后壓低了聲音，開始低聲說道：

    “屬下打聽到了一點消息……”

    他的聲音低沉，臉上神色也很難看，似乎這個秘密令他十分不安，甚至有些恐懼。

    鬼厲靜靜地聽著，面上神情沒有太多變化，但眼底目光仍是凌厲起來。

    如此過了一會，燕回的聲音停了下來，隨即往后退了一步。

    鬼厲默然片刻，道：“此事你藏在心里，不要再提了?！?/br>
    燕回點點頭，道：“屬下明白。”

    鬼厲又道：“南方獸潮已進入中原，宗主那邊對此事可有布置？”

    燕回道：“還未曾聽說。”

    鬼厲皺了皺眉，隨即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去吧?！?/br>
    燕回轉(zhuǎn)身出了石室，鬼厲在屋中又坐了一會，隨即站起身，也出了石室，向著山腹深處的寒冰石室走去。

    在寒冰石室之外，鬼厲看到了幽姬站在那里，對此他并沒有什么意外之色，只默默地向她點了點頭，便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后走過她的身畔走進了寒冰石室。

    黑紗之下，幽姬默然無聲。

    “轟隆”。

    沉重的石門發(fā)出低沉的聲音，在身后緩緩合上，鬼厲又一次置身在寒冰石室之中，在一片寂靜中，默默地望著那個安詳而美麗的身影。

    從寒冰上輕輕飄起的絲絲白氣，一縷一縷飄蕩在半空之中，緩緩游走，讓人有一絲不真實的感覺。平滑的地上，依稀還可以看到當初那場驚心動魄的“招魂引”巫法的殘跡，暗淡的幽紅顏色，此刻也仿佛悄悄融入了石頭之中。

    鬼厲慢慢地走了過去，踩過殘紅的痕跡，穿過淡淡的白煙，碧瑤安詳?shù)娜蓊伋霈F(xiàn)在眼前。仿佛從來沒有改變，她這樣看去，依稀仍是十年之前，那初次見面的美麗少女。

    鬼厲凝視著碧瑤，在這冷清孤寂的石室中，他黑色陰冷的身影看上去如同鬼影，沒有什么生氣。

    此刻大概只有他的目光還帶著幾分柔和，靜靜地望著身前的女子，過了許久以后，只聽到一個聲音低低地在這個石室中回蕩著：

    “我一定會救你的?！?/br>
    “一定……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救你的……”

    “……”

    這時，身后忽然又有響聲傳來，石門被人打開了。鬼王緩緩走了進來，走到了鬼厲的身旁。

    “你回來了。”鬼王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沒有什么情緒起伏。

    鬼厲默默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鬼王也不在意，不知道是不是早已習(xí)慣了鬼厲這種性格，轉(zhuǎn)過頭去，目光落在了女兒身上。

    二人并肩站立了一會后，鬼厲首先轉(zhuǎn)過身，離開了這里，鬼王則是又待一會，然后離開寒冰石室，向著山腹深處走去。

    血池上方的橋梁上依舊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如鬼魅一般的鬼先生正獨自一人站在這里，凝視著下方血池。回到這里的鬼王走到鬼先生身邊也向血池中看去，只見黃鳥和夔牛這兩只奇獸都是沒有什么精神地趴在血水中，而半空中的伏龍鼎正緩緩轉(zhuǎn)動，不時放射出紅色的光芒。

    鬼王看了一會，忽然道：“先生聽說南方獸潮侵入中土的事了嗎？”

    鬼先生道：“聽說了?！?/br>
    鬼王道：“先生覺得我們鬼王宗該如何應(yīng)對為好？”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斟酌，過了一會后，道：“近日請宗主先約束門下弟子，都先撤回總堂吧。我們閉門休養(yǎng)，靜觀其變?！闭f到這里，鬼先生頓了一下，道，“不過我倒是想出去看看，這些傳說中的蠻荒異族到底有什么古怪之處?！?/br>
    鬼王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先生以為會有什么變化？”

    鬼先生道：“自然便是青云山那里了。焚香谷云易嵐jian猾，率領(lǐng)門人到青云山，便是將青云門放在火上烤，進退兩難。”

    鬼王道：“確實如此，不過我以為就算沒有焚香谷這一招，青云門多半也是要挺身而出的，畢竟著千年名門正派的名頭頂在那兒，如同枷鎖，讓他們總要為平民百姓拼一下?！?/br>
    鬼先生嘿嘿冷笑兩聲，似有幾分不屑之意，道：“如此正好，待獸妖與青云門等正道血戰(zhàn)一場后，我們再出來撿便宜?！?/br>
    鬼王笑而不語。鬼先生又問道：“除了這些正道蠢貨外，咱們圣教中那兩家最近如何了？”

    鬼王想了想，道：“萬毒門那邊聽說老怪物身體不佳，幾個徒弟正內(nèi)斗得厲害。合歡派那邊，三妙夫人似乎很不看好這次的劫數(shù)，聽說直接讓全部人收拾行囊，準備往蠻荒圣殿逃難去了。”

    鬼先生怔了一下，道：“合歡派膽子這么??？有點奇怪啊?！?/br>
    鬼王點點頭，目光掃過血池中兩只靈獸，道：“這兩只靈獸已經(jīng)差不多了吧？”

    鬼先生點頭道：“是。黃鳥和夔牛的精魄靈力俱已被伏龍鼎壓制，已被完全收服，看來伏龍鼎鼎身上關(guān)于‘四靈血陣’的銘文的確是真的。”

    鬼王點頭道：“伏龍鼎乃是上古異物，靈力非同小可，連這兩只上古奇獸都能收服，只要我們再找到其他兩只靈獸，大事可成?！?/br>
    鬼先生抬頭向上方的伏龍鼎望了一眼，道：“四靈血陣中東西靈獸都已收服，還剩北方鎮(zhèn)守蠻荒圣殿的獸妖燭龍，以及南方惡獸饕餮。只待四靈齊聚，請下天煞明王降臨，宗主便可長生不滅，為圣教立下亙古未有之功業(yè)了?！?/br>
    仿佛是呼應(yīng)著鬼先生的話語，半空中伏龍鼎上，突然血色光芒瞬間閃亮起來，各種繁復(fù)符文次第亮起，最后現(xiàn)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輪廓，看去高大魁梧，猙獰恐怖，確有幾分像是魔教崇拜二圣中的天煞明王。

    鬼王踏前一步，望著下方血池，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息包圍著他?；秀敝校褂蟹N天下cao之在手的感覺。

    于是他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笑聲嘹亮。

    ……

    這一日是天音寺普泓上人與道玄真人約定抵達之日，道玄真人與云易嵐并兩派眾多首座長老等都來到通天峰玉清殿外等候，以示敬重。約莫午時左右，果然看見飄浮在高聳的通天峰山間白云深處，忽有金光閃爍，隨即迅速變大，現(xiàn)出一朵金蓮綻放形狀在白云間飄蕩而上。梵音陣陣，回蕩于天地之間，諸般莊嚴氣象，讓人頓生敬畏之心。

    道玄真人和云易嵐同時迎了上去，片刻后金蓮落下，搖曳閃爍金光璀璨，現(xiàn)出以天音寺普泓上人為首的百多位佛門和尚。為首的普泓上人容貌一如當年，慈悲祥和，金紅禪衣，寶相莊嚴，手中握著一串深色檀木念珠，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在他身后，還跟著普空普方兩位神僧，另有眾多長老和天音寺出色弟子，可以看出天音寺對此次浩劫也是下了決心，傾力相助了。

    道玄真人笑容滿面，與云易嵐一起將一種佛門高僧迎進了玉清殿，剩下的天音寺僧人們自然也早有人接引，都一一安置去了。

    眾僧人中，法相是近些年來常代表天音寺出來行走辦事的人，與青云門許多年輕杰出弟子包括焚香谷那邊，都算是比較熟悉。如今恰好大多數(shù)人都齊聚于此，當下如蕭逸才、曾書書、李洵等都過來和他打了招呼。

    法相也是頗為高興，當下幾個人便走到一旁說話。

    “法相師兄遠道而來，辛苦了?！笔捯莶抛鳛榈刂?，微笑著道。

    法相合十微笑道：“還好?！?/br>
    一旁的曾書書插口道：“法相師兄，你可見過那些獸妖了嗎？”

    法相嘆了口氣，道：“見過了。”

    此言一出，旁邊幾個人都是吃了一驚，獸潮雖然已進入中土，肆虐天下，但目前還未波及到青云山附近，所以蕭逸才、曾書書等人實際上對獸潮都只是耳聞，并未親眼目睹。沒想到法相他居然還親眼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