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裴小姐眼高于頂,你大約是要折戟的,最好不要去招惹她?!焙喼S拉著他道。 兩人離裴霓霞也就七八步遠,秦疏桐便端詳了裴霓霞一番,衣衫簡樸,全身飾品只有手上一只銀鐲和頭上一根玉簪,手執(zhí)團扇半掩著面,怎么看也不像是豪貴的齊國公府的小姐。 秦疏桐問簡之維:“你沒有認錯?裴霓霞一直都這么低調(diào)么?” 秦疏桐不說,簡之維還真沒有察覺,不過他本來也不太注意那些豪門貴胄的衣飾打扮,不過就是今日美玉珠翠、明日金銀瑪瑙,再貴重,也不過折算成銀錢多些少些,人不還是那個人? “確實不像裴小姐平日做派。不過肯定是她沒錯,她以往也經(jīng)常參加各種宴席聚會,我見過她多次,不會認錯?!?/br> 秦疏桐拉著簡之維就近找了一處沒什么人的座位坐下,這座位斜對著裴霓霞,正方便他觀察裴霓霞那處。 靜觀其變間有不少同僚和不是官身的公子哥來寒暄,同朝為官的大多是好奇秦疏桐來聚會,而公子哥都是來與簡之維打招呼并詢問同行之人的身份的,兩人一一應(yīng)付過。簡之維游刃有余,秦疏桐則心不在焉,這短短時間內(nèi),他已經(jīng)看見數(shù)位來相邀的小姐公子被裴霓霞叁言兩語打發(fā)走了。 “看到了吧?!焙喼S剛寒暄過一位酒rou朋友就對秦疏桐低聲道。 裴霓霞此時忽然看過來,秦疏桐和她視線相交,簡之維心虛之下別開了臉。裴霓霞目光似箭,直白地讓秦疏桐知道她發(fā)現(xiàn)他一直在看她,秦疏桐不閃不避,對著她遙遙一揖。裴霓霞并沒有什么表示,緩緩轉(zhuǎn)過頭,不改清冷模樣。 兩人視線錯開沒多久,就有一男一女走到秦疏桐與簡之維面前,男人先開口道:“秦大人、簡大人,沒想到秦大人會來我家舉辦的春宴,陶家不勝榮幸。” “陶大人客氣了。”秦疏桐起身回了一禮,簡之維也同樣回禮。 陶文仲在工部任一六品官,平時與他們甚少往來,但他為人守禮謙和,風評不錯。 “秦大人?是秦疏桐秦大人么?”陶文仲身邊的女子問道。 簡之維趕緊為兩人互相介紹,先對著秦疏桐道:“疏桐,這位是陶家小姐,名喚鳳歌?!庇洲D(zhuǎn)向陶鳳歌,“陶小姐,這位正是秦郎中,但……你是怎么識得他的?” 陶鳳歌努著嘴、歪著頭,不住地看秦疏桐,而后笑道:“我說了你們可不要生氣啊。”她給面前兩人先打了個報備,“母親已給我說好幾個未來夫婿人選,其中就有秦大人和簡大人啊。我哥哥不善交際,今日卻看到你們就要帶我來見禮,司馬昭之心吶。簡大人我見過一次,所以識得,那另一位被哥哥稱為秦大人,又與簡大人年齡相仿,且你們與我哥哥一樣一表人才,那你肯定就是母親提過的秦疏桐大人啦?!?/br> 簡之維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他是聽說過陶家這位小姐性情跳脫,卻沒想到她這么直言不諱。 陶文仲滿面尷尬,又有些羞赧,對meimei無可奈何又全然包容的模樣,可見兄妹感情極好,但就像陶鳳歌說的,兄妹在交際能力上的強弱相異也一目了然。 秦疏桐倒是驚奇更多,這二八少女一副嬌憨直爽的模樣,狀似直言,但最后一句把在場其余叁人都大捧一番,難掩其機敏圓滑之本性。 “陶小姐聰慧過人,在下拜服?!鼻厥柰┱嬲\夸贊她道。 陶鳳歌大方受下,余光一瞥裴霓霞,轉(zhuǎn)頭故意支開兄長:“哥哥,我與裴jiejie有姐妹間的話要說,我會叫裴jiejie陪我,與秦大人、簡大人多多相處一番,這樣比你陪著我更輕松些,不然我與秦大人、簡大人想說些什么還要時時顧忌著被你聽去,那你帶我來見禮的心思不就白費了?” 陶文仲被meimei說得不得不回避,托付了兩句后便離開了。 看著陶文仲走遠后,陶鳳歌對兩人粲然一笑:“你們等我一下?!闭f罷便輕快地跑到裴霓霞那處。 只見她和裴霓霞簡短地說了些什么,裴霓霞對她與對別人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兩人聊到最后,裴霓霞微笑著搖了搖頭,陶鳳歌便又折回來。 秦疏桐和簡之維坐回原位后,簡之維多擺出一只茶杯,頓覺陶鳳歌真是個熱心腸的好姑娘。見她又折返,就要招呼她喝茶吃點心,不想被那甜美嗓音兜頭潑了一盆涼水:“兩位大人,裴jiejie說不認識你們,哪怕盛朝民風開放,二位在朝為官的大人,sao擾一位姑娘是該當為的么?” 秦疏桐還未說些什么,簡之維便瞪著眼跳起來:“什么sao擾?陶小姐你……你這是污蔑?!?/br> 陶鳳歌露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高深神情,冷然道:“然而她本人覺得被冒犯了是事實,這與你們的狡辯無關(guān)?!?/br> “你……” 秦疏桐攔住簡之維,起身賠禮道:“我們確實冒犯了裴小姐,可否讓在下到裴小姐面前親自賠罪?” 陶鳳歌輕蔑一笑:“秦大人這是小看我?你這借機接近的手段也太拙劣了,騙騙叁歲孩童尚可?!?/br> “我既然已經(jīng)見識過陶小姐的聰慧,又怎會不知如果用這種手段必會被你拆穿?所以我沒有不軌的意圖,確實只是單純地想去賠罪,陶小姐也可隨我一同過去,做個見證?!?/br> 陶鳳歌眨了眨眼,對他這番說辭頗為意外:“秦大人倒是聰明。”又看一眼還不明所以透著些傻氣的簡之維,最終還是拒絕了秦疏桐的請求,“裴jiejie對這些人情糾纏不想再多介入,秦大人若是真心想賠罪,就不要再窺伺她了,你的歉意我會代你向jiejie轉(zhuǎn)達?!?/br> 沒想到陶鳳歌軟硬不吃,秦疏桐只好試試不得已的那個辦法:“既然如此,勞煩陶小姐替我給裴小姐多帶一句話,就說我還有一個‘謝’字想與她說。” 陶鳳歌覺得奇怪,他們不認識,那又有什么值得謝的事?但也許裴霓霞是認識這兩人的,只是她不想再與過往的這些人多接觸才對她說不認識的吧?可能裴霓霞自己心里知道秦疏桐要謝些什么。 “好吧,我替你轉(zhuǎn)達?!?/br> “多謝。” 陶鳳歌又走到裴霓霞處,并如實轉(zhuǎn)達了秦疏桐的意思。只見裴霓霞這次神色一變,再次望向秦疏桐,連陶鳳歌也一齊望過來。 秦疏桐不動神色地等著,果然陶鳳歌再回來時對他道:“秦大人,裴jiejie說,你想說什么就親自過去說吧?!?/br> 秦疏桐笑了笑,對她再道了一次謝,而后讓簡之維不用管他,只管自己去游玩,便往裴霓霞處走去。 他走近后發(fā)現(xiàn),裴霓霞身邊陪侍的丫鬟已經(jīng)不見,應(yīng)是裴霓霞特意屏退。 裴霓霞將團扇下移,露出完整面容,抬手示意秦疏桐:“這位公子,請坐?!?/br> 秦疏桐依言而坐,看清對方面容后不由暗嘆,無怪簡之維哪怕醉時脫口而出“天姿國色”的評語。只單以容貌而言,裴霓霞完全不輸阮、蘇二妃,只兩位娘娘現(xiàn)已過了最青春的年紀,想來比裴霓霞略遜幾分少女明媚之色。裴霓霞面上未施脂粉,素衣素裙,不著釵環(huán),仍美得驚人,可以想象盛裝打扮后會是如何傾國傾城。但這容貌的主人現(xiàn)下神情冷然,與料峭春寒相映成一副冰雪之景,美則美矣,卻也叫人心生畏寒退意。 “公子不是想與我說一個字,而是叁個字吧?一個人的名字?!鼻迕魃ひ艟従彽莱鰧Ψ秸嬉?。 秦疏桐不做無謂的遮掩:“正是?!?/br> 裴霓霞將扇放到桌上,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動作悠然,讓人分辨不出她的情緒。她放下茶杯后又執(zhí)起團扇,捏著扇柄輕輕擰了一下,扇面在她胸前偏轉(zhuǎn)了一個很小的角度,她就那么盯著團扇看了一會兒,而后又將扇面擰正,有一種覺察自己違背了父母提出的規(guī)矩的孩童,又將手腳收好端正姿態(tài)的意味。 “你與他是什么關(guān)系?” “算是朋友……” 裴霓霞輕笑:“他沒有朋友。” 秦疏桐有些不虞:“裴小姐是不信么?” 裴霓霞沒有一點嘲諷的意思,只是很篤定地:“我的意思不是他不能有朋友,而是他不會有朋友,他是不交朋友的?!?/br> 秦疏桐不解,裴霓霞見他如此神色,便更篤定:“如果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那就更說明你和他不是朋友關(guān)系。”她一頓,“所以我很好奇,你既然不是他的朋友,那你要與我聊關(guān)于他的什么事呢?” “我來詢問關(guān)于上巳那日,裴小姐在送給他的糕點中下藥一事?!?/br> 裴霓霞圓睜雙目,不敢置信地看著秦疏桐,但神色并不慌張:“誰告訴你我在里面下藥了?如果我要害他,那他那日后怎么依舊生龍活虎,完全沒有中毒的跡象?” 裴霓霞很有可能在套話,秦疏桐不敢松懈,咬定此事:“他吃了那糕點后身體有異,后確認糕點被人放了不知名的藥物。糕點是裴小姐你做的,如果不是你下的藥,那你的意思是,這是妍貴妃做的手腳了?那盒糕點只經(jīng)了兩個人的手,一個是你,另一個就是妍貴妃指派的宮女。” “他真的中毒了?”裴霓霞驚訝道,“就算如此,為何認定是我下藥?你也說經(jīng)了兩個人的手?!?/br> “那藥已被查明來自宮外,非皇宮本有?,F(xiàn)已徹查宮中所有人的出入宮記錄,并無異常,妍貴妃所在的頤華殿的所有宮侍也沒有出入宮的記錄,所以必定是裴小姐你作手?!?/br> 裴霓霞面露惶恐,語氣已顯露出幾分心虛:“公子背后是誰?是……皇上么?查明此事后,公子背后那位會如何處置下毒加害他的元兇呢?” 秦疏桐編了一個謊來詐裴霓霞,裴霓霞因此誤會了他的身份和來意,他干脆將錯就錯:“裴小姐不必驚慌,畢竟他身體無礙,就算此事確實是裴小姐所為,也會酌情從輕處罰?!?/br> 裴霓霞舉起團扇半遮了面,她低著頭縮著肩,秦疏桐甚至看到她肩膀有輕微顫抖,忽然后悔拿后果這么嚴重的謊言去騙她。 原本他也不確定是裴霓霞還是阮云夢在那盒糕點里動的手腳,只以白汲的脾氣來說,不太可能讓自己的母親做這件事,阮云夢很可能只是聽從兒子的指示派宮女配合送去糕點,甚至連糕點里有問題都不知道,仍是裴霓霞下藥的可能性更高。但無論如何,裴霓霞都罪不至死,他現(xiàn)在是在行威逼手段,想從她口中知道她愿意配合白汲陷害謝雁盡的原因,著實做得有些過火了。 “裴小姐……” 秦疏桐剛想致歉,就被對方突如其來的低笑聲打斷。 裴霓霞移開團扇時面上還殘留著一絲笑意,她輕咳一聲:“抱歉,我非恥笑公子,只是公子心性如此純良,讓我有些意外。公子,你是太子的人吧?”見對方不說話,但怔愣的臉頓時面色一僵,她又一笑,“我為什么會知道?如果皇上知道此事,并且已經(jīng)確認元兇,便不會派個人來與我說這些,裴家會被直接處置。那么,皇上都不知道的事,公子又是從何得知呢?我有一瞬間真的想過是他告訴公子的呢,可惜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剩下一個可能?!?/br> 秦疏桐艱難開口:“所以……從我說出下藥之事,小姐就已經(jīng)在看我的笑話了么?還有,為什么……” “并非如此?!迸崮尴即驍嗨?,“如果不是我知道許多關(guān)竅,公子一開始直接揭穿我,意圖使我慌亂而自招,而后又用皇上作掩護的手段是十分高明的。公子想問什么我很清楚,你想問為什么我很肯定不可能是他告訴你的?!?/br> 全都被裴霓霞說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