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榮娘子并非第一次來這兒,方家漢子下葬沒兩日,她便跟著家里那口子登過門,小屋不見光,日頭最盛的時候還陰冷得厲害,單單只是坐了一會兒,汗毛就豎了起來。 她心里一千遍一萬遍起身想走,但都忍住了,原因無他,兒子娶親,兒媳鬧著要分家,她急于找處屋子,給小兩口騰地兒,城中屋舍租起來貴得駭人,若是能撈著這不要錢的,何樂而不為? 她接過沈卓遞過來缺口的小碗,嫌惡地擱放在炕上,轉(zhuǎn)頭擺出一副慈祥長輩的模樣,“卓哥兒,我前些日子,跟你說的事,你可考慮好了?” 沈卓收回手的動作一怔,須臾才陰沉沉地開口道:“嬸娘,這屋子是我和子春最后的念想,斷斷不能讓出去的。” “你這傻孩子!”榮娘子恨鐵不成鋼,“不怨嬸娘多嘴,卓哥兒,子春是個小哥兒,以后總歸是要嫁人,到時候,這家產(chǎn)不就落入外人手里了?” 沈卓緊咬著唇瓣,臉色煞白。 榮娘子沒注意到他的異常,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嬸娘心直口快,不同你繞彎子,你想想,家里沒漢子,你左右已經(jīng)生不得了,指望誰給你頂事兒?照樣不得是靠你侄子,你把地契和田契都過給你侄子,將來讓他給你養(yǎng)老...” “嬸娘不是貪圖你和子春的屋子,這與其扔給外人,實在不如過給你侄子,咱都是親戚,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吶,自然是有我們一口吃的,決不會落下你和子春。” 眼瞅著自己說的口干舌燥,面前的沈卓只悶著頭默不作聲,榮娘子有些急,一巴掌拍到他背上,“卓哥兒,你別不知道好賴!” 沈卓的喉間似是扎進了一根尖刺,扯著渾身都疼得發(fā)顫,他閉了閉眼,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道:“我家那口子就留了這間祖屋和一點薄田,你們便一直惦記著,如何,是要打算逼死我們父子倆罷休?” “你這是說的哪里話?誰要逼死你們父子倆?”榮娘子連連反駁,殺人的罪名,她可不敢擔。 “卓哥兒,子春這么小,沒有能主事兒的撐腰,之后就算是嫁人了,也得受磋磨,你忍心看著他在婆家受苦?但要是有了你侄子,那就不一樣了,誰敢欺負子春,你侄子定是要同他拼命的!” 她話說得漂亮,實則是想哄著沈卓趕緊過了田契和地契,至于什么養(yǎng)老,什么拼命,她才舍不得自己兒子為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費心思。 沈卓哪里看不出她什么心思?不過是同老家那些親戚一樣貪婪的嘴臉而已,曉得他只有子春,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子春威脅他。 倘若不是孩子尚小,一朝要嫁人,得記掛著在外的名聲,他必是要一把火,跟這些人同歸于盡。 榮娘子見他又悶了起來,一時煩躁不已,想喝口水解解渴,又嫌棄那缺口的水碗,她捏著帕子猛扇了兩下,心里的怒火愈發(fā)壓不下去,連說出口的話,都難免刻薄了起來。 “沈卓,你別不識好歹!就你這掃把星,克死了婆母公公不說,還克死了自己漢子,出去看看,誰愿意搭理你?你還不趁著這時候討好巴結(jié)我們,將來有你好看!” 沈卓頭回被人罵做是掃把星,整個人都愣住了,回過神來,他顫抖著手,捂住被尖利叱罵聲吵醒的子春的耳朵,用力地怒吼道:“滾!滾出去!” 許是沒想到這小哥兒突然爆發(fā),或是自己失了臉面,榮娘子立時跳下炕,“沈卓,你給我等著!” 撂完狠話,她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留下卸了勁兒的沈卓攤到在地上,摟著受驚的子春,二人抱作一團,好半天沒緩過勁來。 本以為呵退了榮娘子,家里能清靜幾日,卻不料青魚街上慢慢傳出了他克夫克子的傳言,起先他并未在意,想著有人說,便任他去說,只要不是傷害子春,他都能忍,沒成想,傳言愈演愈烈,竟有孩童朝他扔石頭,說他是個瘟貨,招人晦氣。 家中晾曬衣物的竹筒被折斷 ,新買的豆腐被戳滿了洞,去修石渠喚來的磚石和木頭,也被無端地砸碎。 終是有一天,沈卓望著院子里丟進來的污物,什么都沒說,轉(zhuǎn)日起早,他穿戴上自己最齊整的一件衣裳,抱著子春,將家中屋門鎖好, “子春,爹爹帶你去個地方?!?/br> ———— “滿崽,東西都帶上了嗎?” 府衙后門,云胡已經(jīng)在馬車上等了一刻鐘了,仍不見大福和滿崽,禁不住探面吆喝了一句。 “來了來了!”滿崽手提著釣竿,脖子上掛著大餅,咯吱窩還夾著大福,一步并作三步地邁出門,“云胡,今個兒咱們?nèi)ツ膬横烎~?” 云胡接過他手中的東西,順勢將他一同拉上馬車,神神秘秘地說道:“帶你去一個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馬車轱轆轱轆地行駛在長街上,清脆的鈴鐺聲灑落一地。 “咱們這是要出城?”城門口近在咫尺,滿崽好奇發(fā)問。 云胡微微頷首,他早些聽人說之前連綿暴雨,導致河水水位上漲,這乍一退下去,城外河中魚蝦多得很,都肥美著呢,故而好不容易等安濟院的修繕告一段落,他立馬就打算帶著兩小只去碰碰運氣。 約摸著行進了小半個時辰,馬車停在一處茂密的樹林子里,不遠處群山蒼翠巍峨,溪泉穿行而過,潺潺作響。 滿崽一個箭步跳下車,優(yōu)先占據(jù)了一處釣魚的好據(jù)點,“云胡,快來,這兒可是個好地方,一會兒一準有魚咬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