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許久后,謝玹緩緩掀起眼簾,深深地望進她眼底,幽幽地問:“你,愿意為我種下同心情蠱?” 他的眸光極其幽邃,較平日黯上許多,與他對視的久了,極容易被他琥珀色的瞳仁吸引,不由得神魂震顫。 容娡怔怔地望進他眼底,有點不明白他怎么這樣問,但還是乖乖的點頭,回道:“愿意的。” 謝玹微微一笑,眸光輕閃,泛著輕漣。 “好。” —— 當(dāng)晚,靜曇便奉命去將仡濮先生請來。 而謝玹趁著夜色,避開眾人,先行同仡濮會面,面容沉靜,說明尋他來的意圖。 仡濮先生并非中原人士,性情直爽,不拘小節(jié)。 聽謝玹說完來龍去脈,他不禁納悶道:“同心蠱在容娘子中毒時,臣便養(yǎng)好,君上當(dāng)時不是不愿用嗎?怎么又要用了?” 謝玹面容空凈明淡,眉眼間依稀能瞧出愉悅之色,不疾不徐地對答:“今非昔比。” 為何今非昔比? “怎么個不一樣法?” 仡濮先生來中原不久,不大懂得文縐縐的中原官話,心直口快的問出聲,又想到什么似的,道, “同心蠱尚未種下,不必容娘子親自來,換作旁人,也是可以的。雖然同心蠱能驅(qū)出她體內(nèi)的母蠱、進而取代,但臣也有別的方法。” 謝玹瞇了瞇眼,眼瞳泛出幽光,眼底幽邃如深淵,似是能將人的魂魄攫取入內(nèi),摔得粉身碎骨。 仡濮先生不經(jīng)意瞧見了,心中大駭,竟忍不住后退半步! 只一剎那的異樣,轉(zhuǎn)瞬間,謝玹的神色便恢復(fù)如常,眸若雪湖,面容明凈而清和。 他眼睫垂覆,漫不經(jīng)心地撥了撥腕上的菩提珠,氣定神閑,一字一頓道: “你錯了,非她不可?!?/br> 只能是容娡,只會是容娡。 仡濮先生聽得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愈發(fā)納悶了。 —— 隔日一早,仡濮先生奉命為兩人種下同心蠱。 種蠱的過程十分順利,只待謝玹體內(nèi)余毒排除。 雖然種下同心蠱后,基本不會出什么問題,仡濮先生也寬慰容娡大可放寬心,他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夠成功。 但容娡種蠱后,見謝玹躺在榻上昏迷不醒,雙眸緊閉,清峻的面容失了血色,唇色發(fā)白,她便不由得心神不寧,緊張萬分。 候了片刻,容娡忍不住焦灼的走動。 她怕自己影響到仡濮先生,識趣地離開了他進行醫(yī)治的居室。 向來不信神佛的她,踟躕片刻,抓著當(dāng)年初見時,謝玹給她的那串手持,先行去佛殿禱告一番,又忍不住去祈愿樹下祈愿。 時間一點點流逝,不知何時,飄起了細密的雨絲。 寂清法師參禪歸來時,執(zhí)傘經(jīng)過祈愿樹,目光不受控制地,被撐著一扇二十四骨的油紙傘的白芷吸引。 傘面被雨絲霧濕,傘下的容娡長身玉立,神情認(rèn)真而緊張。 寂清法師看過來時,她正踮著腳,不住地往枝梢上掛祈愿牌。 寂清法師遙遙望了一陣,偏頭笑著同白芷打趣:“娘子當(dāng)真是上心那位郎君,連貧尼這種佛門中人見了,都不禁心中感慨萬分?!?/br> 白芷聞言也笑。 不知過了多久,興許是一個時辰,又興許是許多個時辰。 容娡寫下的祈愿牌,在樹枝間掛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木牌上的紅綢被風(fēng)雨吹的纏繞在一處,宛若在樹冠上蓋了一塊巨大的紅布。 祈愿樹的枝條,被這些木牌墜的沉甸甸的彎垂,沒了半點空隙,風(fēng)雨都不能再撼動分毫。 樹下眾人,仰面望著樹,正思索容娡新寫的這塊許愿牌該系在何處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靜曇飛身掠過屋檐,眉開眼笑的落在容娡面前,聲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氣洋洋:“娘子!容娘子!君上醒了!體內(nèi)的毒也解了!您……” “啪嗒”一聲。 油紙傘摔落在地。 容娡心中狂跳,將多出的那塊祈愿牌塞進白芷手里,眼睫劇烈的抖動。 不待靜曇言明謝玹在何處,她便提著裙裾,不顧一切地邁步跑了起來。 他們心有靈犀。 她知道謝玹在哪里。 寂清法師目送屬于容娡的那道倩影遠去,率先回過神,看向白芷手里的那塊寫滿字跡的祈愿牌。 “娘子寫的什么?” 靜曇好奇地湊過來,眾人齊齊凝眸看去—— “一愿云玠逢兇化吉,平安順?biāo)欤蘸鬅o病無疾。” “二愿信女求得安身立命之所,此后再不必顛沛流離?!?/br> “三愿,容月姣與謝云玠生同衾、死同xue,歲歲常相見,朝暮長相依,白首不相離。” …… 春風(fēng)駘蕩,沾濕云鬟,春雨漸歇。 容娡眸底含笑,堅定地向前邁步,裙裾在行步間被風(fēng)撫起,廣袖翻飛,像振翅而飛的鳳尾蝶。 她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跑入大雄寶殿。 鐘響噌吰,響徹云巔。 巨大的佛祖像前,焚香的煙霧被驚擾,幽幽輕晃。 容娡一眼瞧見那個,高階之上,滿身清冷的男人。 他一襲霜色長袍立在佛像前,春日雨霽后的第一縷日光,恰如其時的灑落他滿身,一瞬間,好似天地間所有的光芒都盡數(shù)落在他身上,宛若神祇臨世,簪星曳月,襯的萬物黯然失色。 一切皆如當(dāng)年。 謝玹轉(zhuǎn)過身,面向她,微掀眼簾。 煙霧搖漾著散去,露出他琥珀色的一雙眼眸。 他面容雪凈,眉宇間攢著霜雪,身形挺雋,整個人宛若他身后佛尊玉相,身在凡塵中,但不似凡塵中人。 然而,當(dāng)他定睛望見容娡,微微一笑,恰如晴光霽雪,春色漫生。 通身上下超然物外的漠然感,宛若潮水般倏而退散。 一剎那間,貪癡嗔愛怨,往事如大夢三千。 他凝望著她,深深望入她眼底,低笑道:“過來么?” 這是她遺世拔俗的神祇,因著她的心心念念,向她投來獨一無二的注視,為她甘愿墜入不曾入眼的紅塵。 容娡心中劇烈震顫。 如當(dāng)年那般,她朝著他奔過去了。 謝玹將她攬入懷中,她緊緊抱住他勁瘦的腰身,埋進他懷里,輕輕吸著氣。 頓了頓,悶聲道:“你站在這里,像九天之上的謫仙,不像凡間的活人,太不真實了?!?/br> 謝玹低笑,胸腔深處笑得發(fā)顫,震著她的耳。 他微微俯面,吻她的發(fā)頂,眉心,眼皮,薄唇輾轉(zhuǎn)向下,在她的唇角印下一吻。 琥珀色的眼底,粲光輕曳,溫柔的不成樣子。 如春潮帶雨,草木葳蕤。 猶春于綠,明月雪時。 而后輕笑道:“這般呢,可真實了?” 這可是在佛像前,饒是容娡再怎么沒臉沒皮,也還是不禁微微臉熱。 她一抬眼,便被謝玹無比溫柔的眸光旋吸進去,半晌才回神,嘀咕道:“哥哥,你不皈依你的佛了么?竟敢與我在佛前破戒?!?/br> 謝玹垂眸,深深凝視她,話音含笑。 “不皈依佛了,只皈依你?!?/br> 她是他的明月。 我觀汝之凈,如見五色旌。 飾汝以珠瓔,姣好如畫屏。 姣姣入我心,始覺欲與情。 正如明月來,意亂為卿卿。* 他是謝玹,是賀蘭瑄,更是……她一人的,云玠哥哥。 他只皈依他的明月,他的姣姣。 —正文完結(jié)— 第105章 與吾妻書(修) 番外(一)與吾妻書 民間有俗語道, 一場春雨一場暖。 甲辰年陽春三月,一場春雨過后,新綠如茵, 綠意盎然。 春風(fēng)化作潤物的雨絲,眷顧了槃桓山中遺世獨立的山寺。春意順著潺潺雨水, 滲入云榕寺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