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經(jīng)典的幼兒故事，褚太平和趙政肯定是聽不懂其中的深刻寓意的，范雎也不講那么深刻的東西，他只講故事，本來也從不會有人講兒童啟蒙故事時去叨叨那些有的沒的，小孩根本聽不懂這些大道理，但故事本身倒是讓褚太平和趙政聽得入了迷，以前從未有人給你們講過這么有趣的東西。

    褚夫人也在旁聽了一會兒，她出自門第之家，祖上還曾有位叔公跟隨在云游的圣人身邊聽過學(xué)。

    一開始褚夫人也只是覺得，故事從未聽過的有趣，都是些小動物之類的卻有著人類通靈一般的小趣事，但隨著范雎講解，褚夫人卻突然愣住了。

    旁邊的仆人都不由得問道：“夫人，怎么了？”

    褚夫人趕緊讓那仆人低了聲，免得打攪到范雎，然后目光沉思地看了看范雎，細(xì)語了一句：“原來是圣人門下的大學(xué)問者?！?/br>
    她原本還有些奇怪，這位先生是如何讓她的兒子從白霜感染中得到治愈的，她也詢問過當(dāng)時的仆人，仆人只是說，就只是和太平說了一會兒話而已，沒見什么奇怪的祭祀也沒見喂什么神奇的藥石。

    但現(xiàn)在，褚夫人有些明白，為何她的太平的病能好起來了，圣人之言，本就有經(jīng)天緯地的力量，只是能讓太平這樣的幼兒都能聽懂，太難。

    褚夫人又看了看伸著個腦袋專心聽故事的趙政，都說這質(zhì)子不被看重，可有可無，秦國人甚至都沒想過給遠(yuǎn)在趙國的小質(zhì)子找個啟蒙識字的先生，以后長大了，別說懂什么輔國安邦或者大道理，恐怕連大字都不識一個。

    現(xiàn)在看來不然，秦國居然專門派了一個大學(xué)問者前來，何止于啟蒙。

    這個時代，識字十分困難，識字率低得離譜，因為知識難以想象的昂貴，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夠奢望，也就孔圣開啟私學(xué)傳播學(xué)問，才有了一點起色。

    褚夫人之所以覺得范雎是圣人門下，因為這個時代，即便是做學(xué)問者，也多是學(xué)習(xí)治國之道，攻伐策略，機智狡辨。

    充滿戰(zhàn)爭的時代，況且這場戰(zhàn)爭從西周沒落而八百諸侯分治已經(jīng)持續(xù)了500年，學(xué)習(xí)的自然多是和戰(zhàn)爭有關(guān)的東西，以圖以后能被達(dá)者看中，飛黃騰達(dá)。

    只有圣人，還在堅持著恢復(fù)世間禮教，傳遞著高尚的精神和品德，所以特別的難能可貴。

    像范雎講的這些小故事中的道理，即便是專門找的先生，也不會涉及，唯有圣人門下，才有耳聞會講一些。

    褚夫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的，離開的時候輕手輕腳。

    范雎今日講的故事，其實也就講那么兩三個，惹得兩小孩嗷嗷的，根本沒聽夠。

    沒辦法，范雎忙得不可開交。

    用石磨將炒好的豆子磨出油來，好不容易才用碗接了大半碗。

    吃不上油的日子，想想都特別慘。

    清亮的黃色豆油，散發(fā)著植物油獨特的香味，從未有過的讓人覺得稀罕，范雎都覺得好笑，若是在現(xiàn)代讓人知道他稀罕著一碗油，別人都不敢想象他過的是什么苦日子。

    范雎又磨了一些面粉，發(fā)了面，揉成團(tuán)，醒面。

    揉面的時候在其中滴了一些豆油，這樣會更加的清香酥軟。

    醒面的時候密封在缸里，因為沒有酵母，這樣會自然發(fā)酵，當(dāng)然要是有酵母粉肯定是最好的。

    范雎要做的是豆沙餡餅，將發(fā)酵好的面團(tuán)捏成一個個小團(tuán)，豆沙就是那些添加了醬油和鹽的豆渣。

    他買的那點醬油使用得太快了，這玩意太快了，得盡快將醬油自己弄出來。

    將調(diào)制好的豆沙裹進(jìn)面團(tuán)，然后用棍子將面團(tuán)碾成平坦的餅狀。

    鍋里燒熱，刷上一層豆油，這個時代的鍋更像是桶，因為根本沒有炒菜的習(xí)慣，都是煮，但用來煎餅勉強還能用。

    油香升起，將碾好的餅放在熱鍋上，不一會兒麥皮就開始鼓包，看上去軟軟酥酥的，散發(fā)出食物獨有的香味，有些像雞蛋餅，得在和面的時候多加水和沾一些油一起和，不然會變成燒餅一樣干脆，口感就不一樣了。

    要是有人看到范雎用這么多油煎餅，估計得以為這是個多富裕殷實的家庭，但在現(xiàn)代，家常的豆沙餡餅就是這么做的，范雎想弄少油版的也不會。

    一個個酥酥軟軟的餡餅盛盤里，特別的好看，今日飯食，就是這些豆沙餡餅了，就是稍微有些燙。

    給趙政和褚太平分了餅，兩小孩端正坐小凳子上，吹著餅，小嘴咬下去，餅的酥香，豆沙餡的美味，瞬間灌滿口腔。

    吃得停都停不下來。

    范雎也啃著餅，原本只能被稱為開胃菜的豆沙餡餅，現(xiàn)在成了主食，恩，應(yīng)該說唯一的食物，但就味道而言，還算不錯。

    范雎想了想，讓趙政給隔壁的公子丹也送一塊餅去，左鄰右舍的，范雎所在的時代是一個人情社會，思考問題的方式自然有些不同，在他看來，歸秦計劃中公子丹是重要的一環(huán)，自然得拉近點關(guān)系，隨便交代了一兩句。

    趙政才出門，一群臉色兇狠的人就往范雎他們的院子涌來。

    為首的是個十二三歲的野小子，人不大性子挺橫，服飾稍微有些像苗夷風(fēng)格，但又不是，腰間掛一青銅號角，特別顯眼。

    更奇特的是這野小子身后跟了一只碩大的黑瞎子，憨厚地吐著熱氣。

    范雎知道，歷史上出現(xiàn)過很多訓(xùn)化野獸的部族，比如熬老鷹，馴鹿，驅(qū)狼等等，這些部族差不多都斷代消失在歷史上了，但訓(xùn)黑熊的范雎也沒在任何文獻(xiàn)中見到。

    “你們是？”范雎不由得對來勢洶洶的一群人問道。

    那小子聲音頗大，厲聲道：“楚國，公子熊?！?/br>
    范雎：“……”

    荊楚之地，坐擁云夢大澤，異獸豐富，除了黑瞎子，還有黃袍白圃的大花老虎等，楚地先民的確有些苗夷風(fēng)俗，這般穿著也屬實。

    范雎心道，完了，找他算賬的人來了，昨晚破壞了楚國刺殺燕國子丹的計劃，別人直接找上門來了。

    而旁邊，趙政正將手上的餅舉得老高的遞給公子丹：“我們家仙人煎了餅，讓我送過來給你嘗嘗?！?/br>
    說完眨巴了下眼睛，仙人還交代了點什么。

    想了想，小身板一挺，屁股向后一翹，身體前傾，仰頭：“以后跟著政哥混，吃香喝辣?！?/br>
    第15章 小吝嗇鬼

    楚國人的確是來興師問罪的。

    楚國近幾年大旱，糧食收成巨減，餓殍遍野，他們靠著搶劫燕國土地和糧食才得以緩解。

    而燕國子丹名義上是被質(zhì)于趙，實則是想說服趙王出兵退楚。

    他們百般攔截，于昨日差一點就將公子丹擊殺，沒想到橫生枝節(jié)，突然半路闖出一個秦國人，將事情攪合了。

    氣憤之余，他們也想來試探一下，秦燕關(guān)系到底如何。

    氣勢洶洶的一群人，那楚公子熊，也不聽范雎細(xì)言，直接拿起腰間那青銅號角，“嗷嗚嗷嗚”的吹響，聲音嘹亮而深沉，聽得人特別上頭。

    公子熊身后那只黑瞎子，拍著胸，滿口戾氣，似要向范雎沖來，兇狠殘暴得將撕毀一切。

    原來這只號角能指揮得了這黑瞎子。

    范雎就那么站著，微笑著看著激怒的公子熊，手向大門外指了指，一個眉頭深皺的老者不知道何時無聲無息地帶著一隊趙國帶甲站在那里。

    范雎：“無需虛張聲勢，若你們敢跨過趙國人動手，昨晚就不會在趙國人干涉后，選擇撤退。”

    楚國人：“……”

    范雎：“不如進(jìn)來聊聊，其實你們不用刺殺公子丹，因為趙王是不可能出兵的?！?/br>
    一群人都給說迷惑了，六國關(guān)系復(fù)雜，各國連縱早有先例，趙王為何不可能出兵？

    他們正是擔(dān)心趙王出兵，所以才這么急切的想要殺死來趙國求援的公子丹。

    范雎說完向后退去。

    其實范雎內(nèi)心撲通撲通的怎么也控制不住的亂跳，那可是明晃晃的刀，只需要向他一刺，就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還有那黑瞎子，力氣估計能掀翻一輛小轎車，一巴掌能將人打得血rou模糊。

    即便是現(xiàn)代人火拼，也沒這般嚇人，時代的框架讓任何人都知道，殺人者需命嘗，但這個時代不一樣，殺人不過頭點地，是忠勇和忠誠的象征，刀和鮮血就是見證。

    公子熊皺了皺已經(jīng)有些英氣的眉頭，又看了一眼趙國的那位將軍扈輒，然后對跟著的人道：“你們且等在這，我去聽聽那秦人如何狡論?！?/br>
    其實，他們很清楚，他們不可能在趙國那位守將扈輒眼底下動得了這位秦人，至少扈輒手上的那盞青銅燈一點燃，公子熊就得暈倒，事情將變得更加混亂，況且這里是邯鄲，趙國人主宰的邯鄲。

    他們剛才也僅僅是想嚇唬一下那秦人，沒想到那秦人看得倒是透徹，并不驚慌。

    眾人點點頭。

    旁邊院子的公子丹剛才也聽到了那號角聲，楚國公子熊的那只名叫“走獸”的地母器皿。

    嘴里含著餅，翻上了墻。

    跟著的仆人擔(dān)心地提醒，那餅還沒有驗毒，怎能直接就放嘴里。

    公子丹搖了搖頭，若那秦人要殺他，昨晚上不救他便是，根本用不著偷偷掩掩在餅中下毒多此一舉。

    趙政也一蹦一蹦的回來了，見到門口這么多人，小脖子一縮，撒腿就往院子里面跑，躲在范雎身后，伸出個小腦袋一探究竟。

    公子熊也走了進(jìn)來，看了一眼院墻上坐著的啃著餅的公子丹，冷哼了一聲。

    秦燕果然沆瀣一氣，公子丹手上的餅和那秦人正端出來的一模一樣，看看，燕國人都吃上秦人的餅了，要說沒點關(guān)系他都不信。

    范雎想了想，看了看守在外面的趙國守將扈輒，拿了一塊餅出去。

    范雎：“扈將軍，昨夜和剛才都多謝援手，我看將軍一大早就守在這了，想必有些餓了，不如先吃塊餅果脯?！?/br>
    那老者冷漠著臉，并沒有正眼看范雎，而是伸手打落了范雎遞過去的餅。讓他守衛(wèi)秦人，本就是他一生的恥辱。

    若非那些蠢貨相信了這秦人進(jìn)城時的誆言，這秦人早已經(jīng)被分//尸邯鄲。

    范雎：“……”

    看來也并非所有人都相信他說的話，趙國朝廷上有分歧。

    至于這老者眼中毫無掩飾的憎惡和仇恨，范雎倒是十分理解，因為他現(xiàn)在的身份是一個秦人。

    長平之戰(zhàn)，秦俘虜趙國40萬士卒，設(shè)計誘惑其放下武器投降，但在這40萬人卸甲投降后，秦人頭裹白布以區(qū)分?jǐn)澄遥瑳_入人群，恣意擊殺。

    那日，楊谷之水都被鮮血染紅，滾滾血河至今還被稱為丹水。

    那一役40萬趙人僅數(shù)百人存活，因為要放這數(shù)百人回邯鄲，散播恐懼。

    消息傳入趙國后，史書上記載：“整個國家，子哭其父，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弟哭其兄，祖哭孫，妻哭夫，沿街滿市，號痛之聲不絕……”

    刻骨之仇，深入骨髓。

    從他們?nèi)绾螌Υ踔炼歼€不知事的趙政，就可見一斑。

    范雎心中嘆息，煎餅外交失敗。

    其實這仇恨又有誰能說得清，道得明，長平之戰(zhàn)，秦國也戰(zhàn)死了一半人，未必就是戰(zhàn)爭的勝利者。

    興衰誰人定，戰(zhàn)爭留下的，不過是累累白骨，受益的卻是那些踐踏著英雄尸骨者。

    范雎將餅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塵，還能吃，對著扈輒笑了笑，重新返回院中。

    扈輒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這秦人……著實有病，病得不清。

    范雎回到院中，將趙政和褚太平安排在小凳上繼續(xù)吃餅，這才招呼楚國這位公子熊。

    至于墻上的公子丹，范雎也沒讓對方下來，因為他擔(dān)心公子熊真不管不顧一刀把對方砍了。

    公子熊漫不經(jīng)心遞伸手拿餅，范雎看了一眼，拿的是一塊斷餅，這塊餅剛才趙政扯下了一角，正吃得開心，趙政手小，一次拿不了一整塊，都是撕下一塊慢慢吃。

    范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大咧咧的外表下，卻十分的謹(jǐn)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