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僵在原地，她不是擅長從文字里獲得共情的人，但依然因林逾的輕聲呢喃而感到一瞬間的震撼。

    在林逾那張時常帶笑的面龐上，郁郁罕見看出了外露的傷感。

    “……您認為這是錯誤的嗎？”

    “我認為是珍貴的。”林逾說，“她終究成為泡沫，但也得到了擁有靈魂的機會。她沒有得到人類的愛情——但是無妨，成為泡沫，做完善行，她就可以依靠自己獲得不滅的靈魂，比依靠外來的愛情更珍貴?！?/br>
    郁郁沉默了一會兒。

    她很少不接林逾的話，除非是連郁郁自己都察覺到這句話可能不夠禮貌。

    但林逾的態(tài)度相當溫和：“你想說什么？”

    郁郁答：“想……”她遲疑片刻，還是回答，“難怪您的追求者不多?！?/br>
    林逾：“因為我是倒數(shù)第一吧？”

    郁郁：“或許不只是這個原因?！?/br>
    林逾：“？”

    追求者這種問題從來不在林逾的考慮范圍內(nèi)，他很快把郁郁的話拋之腦后，專心致志研究起“匕首”的由來。

    這也是為什么他要單獨叫郁郁過來。

    因為這把匕首誕生的目的，是為了殺死“安德烈”——也即正在扮演家庭教師的他。

    誰也不能確定匕首最終的去向。

    如果真的要扎進他的胸膛才能換得陸枚通關，林逾當然不會回避。

    但只怕陸枚本人會發(fā)瘋。

    “還記得嗎？‘小綿羊派’的作息表里特別注明過：

    “‘走出家門的門有且僅有一扇，是褐色的雙開大門，不是紅色，也不是白色?！?/br>
    林逾輕聲解釋：“假如我們走出的是紅色大門呢？——人魚雕像冒出的黑煙就是這樣，夕陽鋪在上面，很像被染紅后的大門。”

    “可是我的外出時間是晚上，要去哪里找紅色的大門？”

    林逾微微彎起眼睛：“你可是利斯特拉，利斯特拉的愛好不就是繪畫嗎？”

    郁郁低頭看一眼自己抄錄的作息表：

    “【22：00～23：55】請在房間里溫習今天的功課。

    “如功課已經(jīng)完成，可自由選擇舞蹈/閱讀/繪畫/唱歌等任一愛好進行練習?！?/br>
    而現(xiàn)在的時間正是21：43，她完全可以向亞當索取一份紅色的顏料，為之后的繪畫練習做準備。

    至于深夜時分，當她在大門潑上顏料，推開紅色大門會目睹什么景色——這便是林逾無法預判的未來，就像他說的那樣，郁郁可以拒絕，決定權始終在她手上。

    但也理所當然地，郁郁連思考的時間都省略，直接點了點頭。

    “……你確定嗎？”林逾皺皺眉，“可能連我也沒辦法保護你，我根本不知道走出去會面對什么。”

    郁郁依然點頭：“確定?！?/br>
    “但是——”

    “作為指揮，您唯一的缺點就是太溫柔了?！庇粲舻溃安皇怯赡粋€人完成所有我們就會開心?！?/br>
    林逾眨了眨眼，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郁郁開口指責他的缺點。

    類似的話似乎克洛維斯也提過，但他幾乎沒往心里去，只覺得今后給克洛維斯一點施展空間就好。

    而今連郁郁也提到了這點……

    林逾用笑容帶過這個話題：“我會改的?！?/br>
    “……明明您的推測非?？煽浚犐先ヒ埠苄枰业膮f(xié)助。”郁郁看他一眼，輕聲道，“總覺得您在輕視我們追隨您的決心。”

    林逾怔忡著抬起頭，但郁郁沒有再在房間逗留，而是恭恭敬敬行了一記軍禮，接著便退出房間，輕聲關上了他的門。

    腳步聲漸行漸遠，郁郁已經(jīng)走去亞當?shù)臅克饕伭稀?/br>
    林逾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郁郁生氣了。

    ——郁郁生氣了？？？

    經(jīng)歷了第一晚的夜戰(zhàn)，眾人達成合意，在非必要情況下都避免和暴走的夏娃發(fā)生沖突。

    其中大概有擔心林逾受傷的成分，但大家口頭上都稱是有必要嘗試一下“遵守規(guī)則”的結果。

    林逾沒有反對，因為他也想節(jié)省時間從書里找一下有用的信息。

    因此除了郁郁，所有人都只在大掃除剛開始時敷衍了一會兒，接著便都閉門不出，把萊希特家族邪門的所有都拒之門外。

    敲窗戶的聲音按時響起。

    郁郁脫掉作為“利斯特拉”繁復的衣裙，只穿夜間作戰(zhàn)服，手提顏料，靜悄悄離開了臥室。

    照明燈倏然映出她的倒影，但郁郁比黑影成形更快隱沒在夜色中。

    直到輕悄的腳步聲從木樓梯傳來，在死寂的建筑內(nèi)，一盞油燈搖搖晃晃在夜里燃亮。

    燈輝在她眼中搖曳。

    鮮紅色的丙烯顏料于她眼前潑濺、燃燒。

    大門變幻成一個掀起泡沫的漩渦。

    就像童話里，小人魚前去尋找女巫途中所見的難關。

    她的姐妹也是通過這些艱難才找到女巫，為她換來一把匕首。

    郁郁舉步跨過漩渦，砭骨的陰寒即刻傳徹四肢。

    再睜眼，她的面前完全不見了白天的景象，而是一片冒著熱泡的泥地、泥地后則是張牙舞爪的森林。

    森林的枝干都是軟綿綿、黏糊糊的蠕蟲似的東西，它們招搖晃動，吸附著四周一切可以接觸的生命。

    “噢，近來造訪的姑娘未免太多，你又是為何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