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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我來京城報仇的在線閱讀 - 第71節(jié)

第71節(jié)

    應小滿心里也有點拿不準。

    她來京城有大半年了。時不時會聽鄰居婦人議論幾句,京城的酒樓有些是正經(jīng)賣酒的營生,也有許多不正經(jīng)賣酒的營生。到了晚上,那些不正經(jīng)的酒樓便聚集了許多妓子招攬生意,燈紅酒綠,倚樓紅袖招……

    爹爹好友開的這間余慶樓,該不會是……那種不正經(jīng)的酒樓罷?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從遠處奔近路邊,七八騎奔馬輕快小跑過人來人往的長街。應小滿沒在意,拉著阿織往歡門里走兩步,避開街上奔馬。

    奔馬到了余慶樓門前,卻逐漸減速,眾輕騎停在路邊。

    打頭一匹馬溜溜達達走近,馬上的朱袍郎君攥著韁繩,在歡門前原地轉過半圈,在馬背上一個大俯身,彎腰下來查看斗笠下的小娘子相貌。

    應小滿面前冷不丁出現(xiàn)雁二郎的臉。

    “遠遠地看著就像是你?!毖愣蓾M意下馬,自來熟稔地打招呼。

    “聽說你家遭了災,我派人送去一趟東西,又跟順天府主事官員打了招呼。家里臨時安置的住處可好?送去的十二色糕點合不合你的口味?錢放多了怕被人哄搶,只送去十貫,這兩日夠不夠花用?”

    “……”

    應小滿牽著阿織的手,往后退半步,把斗笠往下壓。

    她總算知道自家?guī)づ袂叭酉聳|西就走的那撥人是誰派來的了。

    “東西沒收。”她記仇得很。雁二郎上回當街反水的事她可牢牢記著清楚,才不想占這廝的便宜。

    “我家不缺東西,分發(fā)給鄰居了?!?/br>
    雁二郎并不甚在意。

    “總歸我送過了,算作我的心意。收不收是你的事?!?/br>
    他把馬韁繩扔給親隨,不顧面前小娘子的提防姿態(tài),當先兩步走進歡門。

    “原想親去探望你,不想因為七舉人巷這場縱火,驚動了皇城里的官家,第二天大清早我就被急召進宮。身上既擔著審刑院詳議官的官職,當日就御前領命,開始協(xié)同大理寺和刑部諸位同僚共同查案。哎,忙得腳不沾地!”

    “不瞞你說,整夜沒睡,清晨才從皇城值房放出來,打算喝兩杯余慶樓的玉樓春解解乏,轉頭繼續(xù)回值房。沒想到大清早居然在酒樓外頭撞見小滿你。這可真是——”

    雁二郎把到了嘴邊的一句輕佻的“有緣千里來相會”強咽下去,臨時換了三個字:“——巧得很?!?/br>
    應小滿把斗笠往上撥三寸,打量雁二郎熬得發(fā)紅的眼睛。

    聽來頗為正經(jīng)的一番話,從雁二郎這紈绔嘴里說出來,她總不大信。

    雁二郎當然也看得出她的不信,面前的清澈眼神里明晃晃地帶出懷疑。但再警惕的小白兔還是小白兔,也不知怎么被人大清早地哄來酒樓歡門下站著,瞧著還是好騙得很。

    心里一陣發(fā)癢,又升起燥熱。

    他扯開衣襟,袖管里摸出一柄折扇,打開扇了扇,環(huán)顧四周。

    “余慶樓可不是你這個年紀的小娘子該來的地方?!?/br>
    雁二郎站在酒樓歡門下頭,抬手一擋,笑得意味深長:“領小丫頭來大相國寺上香,走錯了路?寺廟大門不在這邊,回頭往南行六百步。我送你去?”

    應小滿飛快地瞥他一眼,又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雁二郎可是京城有名的紈绔,聽他語氣,余慶樓果然是不正經(jīng)的酒樓!

    雁二郎的相送邀約,她肯定不會答應的。

    她領著阿織,正躊躇要不要換個地方等酒樓掌柜的時候,歡門前方連接的長廊子盡頭,緊閉的兩扇酒樓木門吱嘎一聲響,有人從里踏出門來。

    “這位小娘子便是故人之女?”來人一口正宗的京城官話,中年和氣相貌,穿一身湖綠色綢緞團花長袍,看著便像生意場里打滾多年的商賈模樣。

    應小滿心里一喜,即刻撇下雁二郎,快步穿過歡門往酒樓廊子里走幾步:“正是。我爹爹叮囑我來。你就是余慶樓掌柜的?”

    來人和藹笑道,“小可姓方,正是此處酒樓掌柜的。這位小娘子的父親——”

    “我爹姓應?!?/br>
    方掌柜一怔,腳步停在原地,只瞇起一雙眼上上下下地打量。

    應小滿瞧在眼里,心里琢磨了片刻,又說,“等等,我爹也可能姓莊?!?/br>
    方掌柜又是一怔,像是驟然明白了什么,臉上再度露出笑容。

    “小老兒不曾認識姓應的故人。姓莊的故人倒是認識一位。不知你爹爹尊姓大名……?”

    應小滿心里泛起驚濤駭浪。爹爹果然姓莊?!

    她都十六了。這么多年,爹爹在老家用的都是化名!

    但應小滿早不是剛來京城的胸無城府的鄉(xiāng)下小丫頭了。如今站在余慶樓里的她,是見多識廣、沉得住氣的應小滿。

    她心里一番搜腸刮肚。

    對于姓莊的爹爹,她印象里只有來自七郎,呸,晏容時,曾經(jīng)提起的寥寥幾句官府文檔記載:

    【莊九,年未弱冠,魁梧巨力。拒命而去,不知所蹤】

    “我爹是莊九?!?/br>
    聽到“莊九”二字,方掌柜臉上的笑容頓時真摯了幾分?!肮皇枪嗜酥!?/br>
    再度迎上來熱絡了許多。方掌柜做出歡迎的姿勢,自稱也換個稱呼:

    “莊小娘子請進。老夫和你父親當年在京城確實是多年故交啊。這么多年了,沒想到你父親還記得老夫,托你來尋老夫,實在感動肺腑。來,我們進去細談……”

    應小滿也笑了。正想跟方掌柜往門里走,橫次里伸過一把象牙扇,唰地迎風打開,搖了搖。

    “且慢。大好年華的良家小娘子,有何時不能在外頭談,非得往酒樓里帶?方掌柜,行徑有些鬼祟啊。”

    雁二郎從廊柱子背后踱出兩步,現(xiàn)出身形。

    “既然被我當面瞧見,少不得跟上去做個見證。哎,誰叫應小娘子跟我有交情呢?!?/br>
    雁二郎是京城各家出名酒樓的???,方掌柜哪有不認識的,轉身立刻堆笑:

    “原來是雁小侯爺駕臨。小侯爺不必多心,無甚大事!這位小娘子的父親是小人故友,托小娘子歸還些舊物罷了?!?/br>
    “小人原想請小娘子進酒樓吃用些細點,敘幾句閑話,問詢故友的情況……既然雁小侯爺不放心,小人這處酒樓,也確實不大適合小娘子單獨進門。那就改日再敘話罷,小娘子把帶來的舊物歸還即可?!?/br>
    花團錦簇的客套話說罷,方掌柜笑瞇瞇沖應小滿一伸手。

    應小滿:……?

    應小滿的眼睛都瞪圓了。

    遇見爹爹故人的短暫高興勁頭瞬間低沉下去。

    義父在京城的這位朋友,當真在生意場里打滾多年。商人重利輕情誼,早忘了“厚道”兩字怎么寫。

    義父心里記掛了二十年,臨終前再三地叮囑,報仇之后務必要去見酒樓故人,交還五十兩銀,告知報仇成功的事,請故人幫忙領她離京。

    這位方掌柜倒好,被雁二郎稍微阻攔,立刻改口。壓根不提送她們出京的承諾,連爹爹的情況都不細問,伸手只要錢吶?

    早晨臨來前,老娘特意叮囑過她:“京城壞人多,你爹爹跟他朋友的交情都隔著多少年了?難保遇到不厚道的人。情況若不對,你莫多搭理,直接便走?!?/br>
    如今情況果然不對了。

    藏于袖里的纖長指節(jié)逐漸握緊。她壓抑著失落說:“我不趕時間。酒樓里不方便,尋個附近茶肆說話也行?!?/br>
    方掌柜眼風掃過邊上神色玩味的雁二郎,路邊等候的眾多豪奴,笑容里隱含防備:

    “小娘子說笑了。小老兒哪能輕易離開得酒樓?小娘子帶來的舊物呢?‘故人前來歸還五十兩銀’,說了半日也未見影。呵呵,該不會戲耍小老兒空跑一趟罷?”

    應小滿:“……”說來說去,你還當真只惦記著錢哪?!

    失落變成了惱火。藏于袖里的纖長指節(jié)逐漸握緊。銀錠在手掌心里緊攥。

    方掌柜依舊滿臉堆笑,人卻一步也不挪動,手掌攤開半空,擺出等著驗看舊物的姿態(tài)。

    應小滿胸口劇烈起伏幾下,怒火上頭,手心里攥熱的沉甸甸三十余兩銀錠被她筆直扔過去,轉頭就走。

    難怪爹爹當年會被人騙。

    難怪珍重藏了許多年的五十兩純銀錠,會被人偷偷弄個鐵疙瘩藏在里頭,神不知鬼不覺摳走十兩銀。

    以爹爹直腸直肚的脾氣,當年在京城誤結損友,混在這群重利輕義的人里頭,沒少被騙罷!

    她抱起阿織便往外走,心里有氣,腳下越走越快,轉眼就出了酒樓歡門。

    應小滿二話不說扔銀錠就走的舉動大出意料,不止方掌柜攥著銀錠愣在原地,就連雁二郎也懵了一下。

    方掌柜停在原地,翻來覆去地查驗銀錠成色,又掂了掂分量,登時皺起眉。

    身后許多腳步追出了歡門。

    雁二郎翻身上馬,握著韁繩溜溜達達地上街,駿馬踩著小碎步跟在疾步快走的應小滿身側。

    “原來小滿不止會對我一個發(fā)脾氣??丛谘劾铮瑢嵲谑嫠?。”

    “喝你的酒去!”應小滿余怒未消,抱著阿織往大相國寺方向疾走:“別跟著我!”

    雁二郎嘖了聲:“惹你生氣的方掌柜留在后頭,你這脾氣又對著我來了?!?/br>
    “遷怒的習慣不好。想想看,剛才若不是被我攔阻,你是不是就跟著那不懷好意的掌柜進門去了?你個小娘子哪知道京城這些酒樓的花樣。余慶樓做的營生,可不只是素酒生意。二樓三樓的閣子把房門一關……”

    “雁詳議。”街邊長檐下忽地傳來悠然一聲呼喚,喚的是雁二郎的官職。

    應小滿沒反應過來這三個字,只聽得嗓音耳熟,當即停步;雁二郎被人當街喚了官職,也本能地勒馬停住,兩人四只眼睛齊刷刷往路邊看。

    街邊店鋪遮陽篷子下,慢悠悠踱出一道修長身影。

    天氣炎熱,來人穿一身雅淡的霽色銀繡松竹襕袍,斯文中帶貴氣,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掃過馬上的雁二郎。

    “昨晚才聽聞雁詳議公務繁忙,人在值房里熬夜看卷宗。原以為年紀既長,轉了性子,人非當年吳下阿蒙……沒想到早晨上街,迎面就見你當街糾纏良家小娘子。叫我如何說你是好?”

    雁二郎在馬上扯開衣襟,懶洋洋嗤聲。

    “行了七郎,你我同年歲。你入朝做事的氣運比我好,官職大上幾階,別擺出一副父兄姿態(tài)跟我說話,老子聽不得?!?/br>
    晏容時噙著笑,抬手撣了撣衣袍被馬踏濺上的浮灰。

    “做你父兄可不是樁好事,莫以為人人樂意做得。雁詳議如今領了皇命,協(xié)同大理寺審核查案,理應身在皇城值房為朝廷辦事,卻為何在內(nèi)城東大街上縱馬追隨小娘子?本官對雁詳議的履職能力存疑。解釋一下?”

    雁二郎肚子里罵了句娘。

    他當然應該身在值房。如今人在內(nèi)城東大街,當然是因為他和相熟的守門禁軍同僚打個招呼,溜出來喝酒。

    當街幾聲“雁詳議”喊得他滿腹惱火。

    審刑院詳議官這個職位吧,雖說深得官家信重,負責督查大理寺和刑部日常事務,位卑而權重……但只有六品,確實位卑。

    芝麻綠豆大的一個官兒,宮里見著面前這位四品少卿還得行禮。哪有從前身上擔著禁軍指揮副使名頭時的氣派?

    “少一口一個雁詳議,你自個兒呢?”

    雁二郎抬頭看看日頭,“大早晨的,晏少卿不在大理寺坐衙,人來城東何事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