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七郎嘆氣,“莫找錢了,折多少rou?多切點(diǎn)。我一并帶走?!?/br> 應(yīng)小滿掂了掂分量,一刀下去,切出八兩精瘦脊rou,以油紙包好,把油紙給身邊的阿織,教她遞過去。 阿織雙手捧著油紙包繞出鋪子門面外頭,糾結(jié)了半日,“阿姐不讓我喊你七哥了……” 七郎彎腰接過油紙包,抬手摸了摸阿織的小腦袋,“那就喊七郎?!?/br> “哎!”阿織頓時高興起來,踮腳遞過八兩rou的油紙包,揮手說,“七郎慢走。” 七郎注視著門面里低頭忙碌的應(yīng)小滿,“得空我再來。”頓了頓,眼風(fēng)瞥過路邊瞧著就不像老實樣的雁二郎,又叮囑說: “他被召入宮里申飭,丟了身上禁軍指揮副使的官職。家中又挨一頓家法,近日才放出來。若今天他敢當(dāng)街做什么,你只管把事鬧大。即便是得寵的外戚,也不能次次都僥幸脫罪的?!?/br> 應(yīng)小滿仿佛沒聽見般,依舊篤篤篤地剁rou。 話音落地片刻,她這邊沒反應(yīng),七郎便不走,安靜立在原地等候回應(yīng)。 隔半晌,應(yīng)小滿輕微點(diǎn)一下頭,示意聽到了。 晏七郎深深看她一眼,轉(zhuǎn)身走出小巷。 目送著七郎的背影走遠(yuǎn),雁二郎饒有興致地一挑眉。 “阿姐不讓我喊你七哥了……”這句話實在有意思。 自打上回在大街上被算計一場,雁二郎身上新領(lǐng)不久的禁軍官職被一擼到底,家里震怒,他實打?qū)嵉剞吡艘活D家法好打,險些把腿給打斷,又跪了半個月祠堂。 表面上瞧著沒什么,裝無事人照常走路真他娘的疼。 他忍著腰腿疼,象牙扇在手里唰地張開,搖了搖。裝作無事人般踱過去門面,擠開排隊買rou的婦人,學(xué)著晏七郎喊: “十斤rou。” 應(yīng)小滿咚一聲扔了刀,“今天統(tǒng)共就二十斤鮮rou。賣了十斤,還剩十斤。全賣給你,我老主顧們買什么。不賣!” 雁二郎:? 賣七郎可以,賣他就不行? 應(yīng)小滿撇開他這邊,往人群后頭喊,“高嬸子要多少rou。” 剛才被擠開的婦人瞪一眼雁二郎,上來笑說,“應(yīng)小娘子照顧老主顧生意,以后肯定多來你家。今天家里來客,買四兩rou臊子?!?/br> “等一下,馬上好?!睉?yīng)小滿撥開碎發(fā),擦去額頭晶瑩的汗,開始細(xì)細(xì)地剁rou臊子。 雁二郎:……? 十斤的大生意不做,四兩rou臊子剁半天?應(yīng)家小娘子,合著就這么瞧不上他? 雁二郎唰地開扇子,搖了搖。 這憋屈酸爽的滋味……罕見,銷魂,值得回味。 硬生生把他給憋屈笑了。 雁二郎不怒反笑,手里把玩的象牙扇唰一聲合攏,回身瞥了眼七郎走遠(yuǎn)的方向。 倒也不見得是瞧不上他。 感覺更像……正主兒走了,他成了撒氣的替罪羊? 第39章 雁二郎邪性上來, 這天硬生生在路邊站到二十斤rou賣完,主顧們陸續(xù)離開,應(yīng)家rou鋪子關(guān)門。 應(yīng)小滿關(guān)起門面,抱著今天收成的小竹籃, 和阿織兩個數(shù)錢。 “三百文……五百文……七百文……來, 阿織, 把銅錢串好, 這是一貫錢?!?/br> 竹籃里還有一張兩貫的紙交子,是七郎給的十斤rou錢。指腹掂起薄薄的紙幣,心情復(fù)雜地捻了捻。 “外加兩貫交子。今天入帳三貫六百文?!?/br> 清點(diǎn)無誤, 阿織探頭出去瞧一眼,飛快地縮回來,小聲說,“門外穿紅衣裳的壞人還在, 怎么辦呀阿姐?!?/br> “沒聽七郎說么。門外那個今天才從家里放出來。他敢當(dāng)街再犯惡事的話, 被家里發(fā)現(xiàn)又是一頓好打。拔了牙的老虎, 無甚可怕的?!?/br> “哦……” 應(yīng)小滿推出小轱轆車,把空木桶放上車板, 再抱起阿織, 往她嘴里塞一塊糖, “別理壞人。我們回家?!?/br> “哎!”阿織歡歡喜喜地吮起糖飴。 身穿紅衣的壞人卻牽著馬韁繩, 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們。 阿織不住地回頭, 雁二郎遠(yuǎn)遠(yuǎn)地微笑,露出一口整齊白牙。 如此走過兩三條街巷,阿織神色漸漸驚恐, 嘴里的糖飴都不甜了:“壞人要跟我們回家了!” 吱嘎一聲響,木轱轆車往斜刺里停在一處小巷口。 應(yīng)小滿叮囑:“小幺, 待會兒阿姐打壞人,你可以悄悄地看,但別喊。等阿姐靜悄悄打完,咱們回家。” 阿織乖巧地蒙住臉,指縫里漏出一只烏黑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瞧自家阿姐的動作。 應(yīng)小滿轉(zhuǎn)身迎上去。 剛剛犯下大錯、挨家里一頓狠罰的紈绔兒郎,又做出追蹤盯梢小娘子的勾當(dāng),便是暴打他一頓,量他也不敢聲張。 雁二郎居然不躲。 停在街邊,把馬韁繩隨意塞去小廝手里,轉(zhuǎn)頭第一句開口便問,“和長樂巷晏家那位,吵架了還是分開了?” 應(yīng)小滿怔住。 雁二郎彎唇一笑,自顧自地說,“吵個嘴,不至于嚴(yán)重到連家里小孩兒的稱呼都叮囑要換??磥砟銈兇_實分開了。那位究竟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你和他一拍兩散?” 什么人吶,當(dāng)面掀人傷疤! 應(yīng)小滿心里怒火燎原。無人看見處,削蔥般的纖長手指在夏衫薄窄袖中一根根握緊,眼風(fēng)掃過周圍。 遠(yuǎn)離大街的僻靜小巷,兩邊種滿柳樹,稀稀落落沒幾個人影。 雁二郎的眼風(fēng)也在掃周圍。左右近處無人,吊兒郎當(dāng)?shù)男θ莺龅匾粩俊?/br> 攏了攏衣襟,整頓衣衫。居然躬身長揖到地。 他倒是能屈能伸,把侯府郎君的面子拋去旁邊,張口就賠罪。 “之前言行浪蕩,誤解了應(yīng)小娘子為人,犯下大錯。如今我已知錯,還請今日不記昨日過,給個改過自新的機(jī)會?!?/br> 應(yīng)小滿不吭聲,狗屁的“今日不記昨日過”,她記仇! 她眼懷警惕,只站著不出聲,看這位京城出名的浪蕩紈绔如何作妖。 雁二郎繼續(xù)往下說,“看rou鋪子生意極好,應(yīng)小娘子手里應(yīng)該不缺錢。但京城多的是紈绔浪蕩子,若是盯上你家攤子,刻意鬧事,那如何是好?!?/br> 應(yīng)小滿繃著臉說,“大理寺官衙就在斜對面,有大理寺正晏八郎天天早晨過來坐鎮(zhèn),誰敢鬧事?!?/br> 雁二郎悶笑幾聲,“大理寺官衙就在斜對面沒錯。但你和你那位七郎都鬧到當(dāng)街翻臉的地步……晏八郎不頂用。小娘子,莫天真。” 應(yīng)小滿哼了聲。 她才不會告訴雁二郎,和七郎雖然鬧翻了,但只要共同的仇家晏容時始終不倒,她和晏八郎的脆弱同盟依舊還在(?)。 對面雁二郎見她沉默,自以為說動人心,笑吟吟亮出了腰間腰牌。 “雖說卸了天武禁軍指揮副使的官職,手下領(lǐng)的五百禁軍削了個光桿……畢竟我是外戚,從小出入皇城,在官家眼皮子底下長大,情分不同尋常。蒙官家信重,戴罪任職,依舊擔(dān)著審刑院詳議官的官職,依舊能出入皇庭?!?/br> “在下不才,京城各處轉(zhuǎn)得熟悉,吃喝玩樂的所在精熟在胸。想要吃喝什么新鮮花樣,隨便小娘子提;京城各家各姓,都略給在下薄面。如果遇上出身顯貴的衙內(nèi),比方說莫三郎那種性喜渝色的紈绔子弟……吃多了酒過來你家rou鋪子尋釁滋事,只需招呼一聲,在下片刻就能趕到,將浪蕩子趕走?!?/br> 應(yīng)小滿還是沒吭聲,心里默默地嘀咕,莫三郎那慫貨有什么可怕的?她當(dāng)面削只羊腿的功夫,人就嚇跑了。 雁二郎自以為處處說到美人心坎上,趁熱打鐵,又問起應(yīng)小滿和晏七郎鬧翻的原因。 “長樂巷那位和我也算從小相識。京城就這一片地界,數(shù)得上名號的來回幾十家。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我雁二郎和長樂巷晏家那位七郎么,不幸生于同年,從小被人放在一處比較。一年年地比較著長大了?!?/br> 說到這處,雁二郎低頭笑了下。 他今天有備而來,將花俏行頭換做一身正經(jīng)衣裳,刻意收起滿身的浪蕩勁兒,平日里沒個正形的身子站直了,人在陽光里笑吟吟的,乍看起來,居然也頗有幾分溫柔小意的模樣。 “論出身,一個勛貴外戚,一個文臣世家,我們算半斤八兩?!?/br> “論朝廷官職么……”沉吟片刻,他果斷說,“說了你也不明白。索性不說了,下一個?!?/br> 應(yīng)小滿:?這是做官兒比不過七郎吧? 下一個雁二郎提起性情。 “長樂巷那位,瞧著八面玲瓏,時常帶笑,溫文爾雅好說話的模樣。呵呵,外圓內(nèi)方,外熱內(nèi)冷。我想應(yīng)小娘子你也感受到了,想想你們?yōu)楹我慌膬缮?。我就不同了!?/br> 雁二郎抬手指自己,刻意收起來的浪蕩勁兒還是流露出來,人沒個正形地倚在樹干上,懶散笑說:“我雁二郎是真性情!里外一致,瞧著冷,那就真冷。瞧著熱,內(nèi)里更熱!” “如今我對應(yīng)小娘子一頭熱。只要應(yīng)小娘子愿意給少許機(jī)會,你我相處一段時日之后,叫你了解我雁翼行的為人,旁的好處我允諾不了,但凡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定然叫你處處舒坦;你在京城處處有我護(hù)著,你全家只管橫著走?!?/br> 應(yīng)小滿越聽心里越堵,堵得難受。 晏七郎留在廂房的東西都被她氣急扔出門去。眼前乍看到七郎眼眶便泛酸。 但直到雁二郎嘴里明晃晃說出“想想你們?yōu)楹我慌膬缮ⅰ保藕笾笥X地想,他們已經(jīng)分開了么?一拍兩散? “胡說八道!” 雁二郎的一番長篇大論說完,應(yīng)小滿正好從長久的恍神里回過勁,脆生生怒罵一句,把正準(zhǔn)備趁熱打鐵的雁二郎給罵得一愣。 應(yīng)小滿忿然說,“我跟七郎從來就沒有在一起過!” 把雁二郎給聽得又一愣。 旋即大笑起來,“從沒有在一起過么?那更好了。” 應(yīng)小滿聽在耳里,心里卻更難過了。 他們當(dāng)真沒有在一起過? 她和七郎曾經(jīng)也手拉著手,從長樂巷一路漫步回家。 那夜路上閑說了些什么早忘了,只記得兩個人不約而同慢騰騰地往前挪步子?;丶衣诽?,不舍得走太快。 當(dāng)時兩人的掌心火熱,心跳如鼓。那夜星光淺淡,似有似無,七郎微微低了頭,那雙好看的眼睛專注凝望過來,瞳仁里只有她一個身影,沉靜中帶熱烈,仿佛天河星光倒映其中。 那夜鮮明的感覺她還記著。當(dāng)真從來沒有在一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