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七郎:“……不。一定哪里弄錯了?!?/br> 他向來對人溫柔體貼,兩人相處許多時日,這還是七郎頭一次當(dāng)面使用明確否定句子。應(yīng)小滿露出驚訝的神色。 “才不會錯。我認(rèn)識那狗官,還知道他家住何處。我跟蹤過他,親眼看他從長樂巷晏家出來,一路往西,進(jìn)了大理寺?!?/br> 七郎擦干凈手,捧起茶盞,默默地喝茶。喝一口放下茶盞,堅持說,“肯定哪里錯了?!?/br> 應(yīng)小滿張了張口又閉上,低頭也喝了口茶。 第二次當(dāng)面否定。 她一個字都沒有騙他。連仇家的身份來歷,姓名住處,都細(xì)細(xì)地說給他聽。 難道聽說仇家是晏家人,祖上出過兩任宰相的高門望族,七郎害怕了,所以反悔不想幫忙? 因此才接連地否定,時常細(xì)微上翹的唇線也繃直,意圖讓她改變主意。 應(yīng)小滿心里有三分氣惱,但更多的是難過。入京城報仇的秘密已經(jīng)藏在心里很多天,除了阿娘,她誰也沒說。七郎是她告訴的第一人。 她起身把茶碗放回桌子上。 心情不好,手上沒控制住力道,茶碗重重地磕一聲。 “就當(dāng)我沒說過,我走了。” 七郎起身把她攔住。 牽著她的衣袖坐回去,抬手給兩邊添水,平心靜氣坐了片刻。 “剛才是我說話欠思量?!逼呃梢庾R到剛才態(tài)度不妥,開口道歉: “晏家確實住長樂巷。難怪你的新宅子選在斜對面的七舉人巷。你打算報仇的話,這處宅子賃得很好?!?/br> 應(yīng)小滿胸腔里堵著的氣惱和難去了七分,“嗯”了聲。 捧起茶杯喝溫茶時,手指卻碰著濕漉漉的水漬,她納悶地抬起茶碗。 “啊,裂了!” 剛才氣惱難過之下用力頓在桌上,崩裂了茶碗。碗身出現(xiàn)一條細(xì)細(xì)縫隙,茶水從細(xì)縫里流去桌面。 屋里兩人急忙四處找布巾擦桌子擦碗。 應(yīng)小滿半杯茶水潑去窗外,打量空茶碗一道橫貫裂痕,心疼得不行。 “開春時剛買,一套四個花了五十文,怎么就破了。”捧著碗翻來覆去地打量。 七郎啼笑皆非,哄她把茶碗趕緊放下,“茶碗壞了再換一個,當(dāng)心割傷手。” 屋里只有兩個杯,應(yīng)小滿跑去堂屋里翻找半日,終于又找著一個茶碗,端回西屋。 兩邊重新續(xù)了溫茶,溫茶浸入五臟六腑,暖洋洋的。 應(yīng)小滿放下碗,鄭重宣稱:“不會弄錯的,我打聽兩個月了。我家仇人,就是大理寺少卿,晏容時那狗官?!?/br> 她說的很堅決: “仇家的相貌住處,日常經(jīng)行路線,我都知道。無論你幫不幫,我都會動手。你讓我把根底細(xì)細(xì)告知你,我全說了?,F(xiàn)在只問最后一句,你愿意幫我么?愿意幫我報仇,你留下,明天和我們搬家。不愿意幫我,你今夜就走?!?/br> 七郎也直視著她。 琥珀色的淺色眼瞳在燈下映出對面少女苗條的身影。 年僅十六的小娘子,眉眼間還帶些少女的天真稚氣。看起來無憂無慮的,一開口就天崩地裂…… 一對桃花眼微微瞇起,他亦下定決心,開口坦陳。 “之前你始終不問我來歷,我便未說。但今日既然知曉你的仇人是晏容時,那我必須說了。其實,我也姓晏。之前和你提起,我家距離七舉人巷不遠(yuǎn),因為我家——就在長樂巷中。” 對面捧著茶杯的手一抖,一雙烏溜溜眸子瞬間瞪得滾圓。 應(yīng)小滿差點把杯中的茶潑出來,“你也姓晏?!你、你家就在長樂巷?!你……狗官晏容時和你什么關(guān)系?” “我在晏家行七?!逼呃擅娌桓纳?,淡定解釋: “晏家在京城綿延五代,就如城北新宅子那棵桂花樹一般,枝繁葉茂。嫡系旁支兩百余口人,俱住在長樂巷中。狗官晏容時和我同宗同族,自然也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我們雖然是同宗遠(yuǎn)親,卻有血海深仇,小滿要找他報仇,殺得好!” 言語太過驚人,應(yīng)小滿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坐在原處捧著茶杯發(fā)怔。 “你也和狗官有仇。那,說好的隨我們搬家……” “還是隨你搬家?!逼呃蓴蒯斀罔F道。 細(xì)微緊繃的秀氣肩頭松弛下去。應(yīng)小滿抿嘴笑了下,低頭喝了口茶。 放下茶杯,琢磨半晌, “那這次害你的人——” “內(nèi)外都有。自然也包括了長樂巷中,我晏氏自家族人?!?/br> 應(yīng)小滿再度困惑地蹙起眉頭。 想了半日,煩惱地拿起白煮蛋咬了一口。局面突然變得混亂,只聽著都覺得仿佛纏繞成團的亂麻。 “京城大家族真復(fù)雜啊?!?/br> 七郎,不,現(xiàn)在要稱呼他為“晏七郎”了,也取只白煮蛋,斯斯文文咬了一口,嘆息: “誰說不是?!?/br> 第22章 清晨。鳥叫聲此起彼伏, 響徹銅鑼巷。 車馬行雇來的兩輛騾車早早停在應(yīng)家門外。 義母和鄉(xiāng)鄰們?yōu)I告別,阿織睡眼惺忪地抱著包袱,應(yīng)小滿摟著阿織,仰頭看銅鑼巷上方新抽芽的柳葉, 心情說不上期待還是惆悵。 昨天車馬行雇車時原本說好, 只雇車, 不雇人。但今日跟著騾車來銅鑼巷的, 居然有七八個精壯漢子,團團護住應(yīng)家的兩輛騾車。 西屋七郎,不, 如今要稱呼晏七郎了,趁著門外人馬混亂時戴一頂斗笠出去,坐在其中一輛騾車趕車的位置上。 “走罷?!?/br> 他招呼應(yīng)小滿,“這些都是十一郎的人??梢孕诺眠^?!?/br> 車輪滾動, 在小巷子顛簸前行, 巷口的歪脖子榆樹垂柳逐漸消失在身后。 義母抱著阿織感嘆, “剛才和幾個嫂子告別,我想提一句咱家搬去何處了, 幾個嫂子連聲叫停。前日里被雁家貴人堵上門來, 楊家嫂子的原話說, 知道新家住處的人越少越好, 誰知道夜里會不會說夢話叫人聽著了?哎, 鄉(xiāng)鄰們都是實在人……伢兒,伢兒?發(fā)呆想什么呢?” 應(yīng)小滿游蕩的神思被猛地拉回車?yán)铮鹆艘痪洌?/br> “雁二郎無甚可怕的。他手下人多歸多, 都不經(jīng)打?!?/br> 義母氣道,“你還要跟人家當(dāng)街打?” 應(yīng)小滿沒答, 神思又飄蕩出去。對著前方的修長背影,心情復(fù)雜。 被水沖到家門口的七郎,原來竟是晏家七郎,仇人的三十六個兄弟之一。 早知道他是晏家人,自己會救,還是不救呢…… 這實在是個傷神內(nèi)耗的念頭,她思索一陣便覺得頭疼,索性拋去腦后。 眼看著騾車從小巷駛上西門內(nèi)大街,路邊的rou饅頭店門口新出爐的大竹屜熱氣騰騰。 應(yīng)小滿心里一動,“車慢走!我買rou饅頭?!?/br> 騾車前方坐著的郎君在春風(fēng)里側(cè)身回視,青袍布衣不掩風(fēng)流,陽光下顯得柔和的琥珀色眸子沖著她彎起。 “出門前不是才吃過?這么快又餓了?” 應(yīng)小滿跳下車,片刻后抱著熱騰騰一屜四個rou饅頭回來,“不是我自己吃?!?/br> 騾車轉(zhuǎn)進(jìn)西門內(nèi)大街便靠左緩行,她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右邊的大理寺官衙,又喊一句,“車慢些走!” 晏七郎把頭頂?shù)恼陉柖敷彝聣?,視線也若有所思地盯向右。 大理寺官衙敞闊,黑漆大門洞開,偶爾幾個穿青色官袍的官員進(jìn)出。 無論騾車再如何緩行,短短半柱香時辰后,大理寺兩道黑漆大門從前方到身后,一條長街即將走到盡頭。 應(yīng)小滿帶些失落神色,垂眼盯著手里的rou饅頭,咕噥一句: “怎么沒見到狗?” 自打她揣著rou饅頭喊“車慢行”,晏七郎的眼風(fēng)便時不時地瞄她這邊,聽到這句終于恍然,視線落在她抱著的小竹屜上,又帶出幾分啼笑皆非。 “大理寺正門只供官員出入,狗舍在后廨,西側(cè)巷有道小門出入。你這幾個rou饅頭,該不會買來打算……” 應(yīng)小滿的失望溢于言表。 她本想試試大理寺的狗好不好哄。 如果兩個rou饅頭砸過去就能把狗哄走,她還是能用最初籌劃的第一個法子報仇。 沒想到大理寺的狗不走正門,西側(cè)小巷太過狹窄,騾車進(jìn)不去。今日rou饅頭打狗的打算試不成了。 她遺憾地掀開竹屜紗布,掂起一個熱騰騰的rou饅頭,遞去七郎手里,“你吃了罷?!?/br> 晏七郎:“……” 是他多心,小滿只舍不得好饅頭,并沒有罵他是狗的意思。 遞給他一個饅頭之后,又依次把剩下三個rou饅頭遞給義母,車夫,她自己和阿織分食一個。 應(yīng)家人對食物沒有絲毫芥蒂,一個個捧著rou饅頭吃得香甜。只有車夫是十一郎身邊的得力親衛(wèi),大約也想多了……沉默地盯著rou饅頭看了好幾眼,又瞥了眼開始斯斯文文吃饅頭的七郎,有點艱難地咬下一口。 騾車自西門內(nèi)大街往北,沿著寬敞的御道街行,再轉(zhuǎn)東。行過兩條街巷,斜入七舉人巷。 新家就在眼前。 窗下的七彩風(fēng)車在穿堂風(fēng)里咕嚕嚕地飛轉(zhuǎn),阿織又驚又喜,歡呼著奔過去。 義母踩著青磚地進(jìn)門,站在枝繁葉茂的桂花樹下,抬手摩挲了好一陣粗壯樹干,走去角落摸了摸干干凈凈的新砌灶臺,又被阿織興奮地拉進(jìn)房門,把坐北朝南的三間敞亮大瓦房依次走過一遍。 人往背光處側(cè)了下身,悄悄抬眼抹了下眼角。 激動情緒過去,心頭升騰起不安,四下里找女兒。 “這么好的宅子,難怪要兩貫錢一個月。你爹臨走給你留的防身錢,哪能這么敗,以后得加緊多賺些才行……小滿?小滿?” 蹲在窗下風(fēng)車邊的阿織探出小腦袋,“阿姐和七哥出去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