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盡相同

    從看守所里出來，太陽已經(jīng)偏西。

    北方的早春，空氣還很寒涼。

    倒也能散躁郁。

    秦冬陽緩緩?fù)铝艘豢趷灇?，看看神態(tài)從容的林巍，試探地問，“回律所嗎？”

    林巍搖了搖頭。

    上午去朗乾所開會，下午來會見，今天做的事情不少，李律從來都不要求他熬工作時間，該忙就忙，該歇就歇。

    “那回……家嗎？”秦冬陽又問，“還是去我哥那兒？”

    “昨兒才見，”林巍仍舊搖頭，“還總湊乎？把我送‘小野’去，讓野子給我捏捏腦袋?！?/br>
    “小野”是林巍常去的理發(fā)店，店主叫林天野，是林巍的初中同學(xué)，因?yàn)橥粋€姓，兩人處得挺好，林天野給自己店鋪當(dāng)大師傅都當(dāng)?shù)寐唤?jīng)心，林巍去了卻總親自服務(wù)，剪發(fā)剃頭的不算，還幫捏腦袋做按摩。

    也不收錢。

    秦冬陽主動當(dāng)了駕駛員。

    車子自然是林巍的，可他喜歡把秦冬陽當(dāng)司機(jī)使。

    “我不能陪著您?！惫丈匣爻堑穆?，秦冬陽對林巍說，“朗乾那邊要咱的行事歷，我得回所去弄。”

    “唔……”林巍已在后座閉上了眼，“沒有現(xiàn)成的嗎？”

    秦冬陽認(rèn)真開車，不吭聲了。

    現(xiàn)成的？

    林律真能開玩笑。

    這一段還好些，因?yàn)橐是献餍烀_(dá)的非法集資案，兩人還能商量商量工作安排，之前……

    之前的林巍從來是問到頭上都不明說，只教秦冬陽糊里糊涂地跟著自己步調(diào)。

    助理律師專有一項分配掛牌律師個人時間并且協(xié)助他制定下一步安排和計劃的工作任務(wù)，可到林巍這里根本執(zhí)行不了。

    秦冬陽無數(shù)次問過他，“林律，明天什么安排？”“下周的工作計劃是什么，要不要定一下？”

    林巍永遠(yuǎn)都是“哦？”“?。　薄班拧?/br>
    一個實(shí)字兒沒有。

    堅決貫徹“句句有著落，件件沒回應(yīng)”的十字方針。

    就連預(yù)約會見這種事情，他也是什么時候起意什么時候下口諭，而后也是從不詢問排到哪天，著急就會自己打開電腦查看。

    秦冬陽還不能怪上級律師目中無人，沒把自己這個助理放在眼里，他本來當(dāng)不上林巍的助理，是他哥秦大沛，哦，不，是嫂子肖非艷賣了人情硬把自己塞過來的。

    太陽從側(cè)窗里斜射進(jìn)車，偏心地投在半躺在后座里的林巍腿上，又要把人輝出俊美，又舍不得晃著他的眼睛耽誤小寐。

    秦冬陽從車內(nèi)后視鏡里看看這個分腿癱著的人，心里微微有些異樣。

    畢業(yè)就跟著他，已經(jīng)近三年了，換一個人早就有變動了，自己總不能永遠(yuǎn)做助理吧？

    他又從側(cè)玻璃里看了看自己淺淡的倒影，而后更由初春不太強(qiáng)烈的陽光想到自己的名字上去。

    冬陽。

    秦冬陽總覺得爺爺為自己取得這個名字不太好。

    縱不能像他唯一的堂哥秦大沛那樣爽快霸氣，換成“東陽”也有生機(jī)一些。

    冬陽，冬天的太陽，看著似乎很被人盼，其實(shí)總是沒作為的。

    溫吞吞弱兮兮，隨時能被罡風(fēng)驟雪欺負(fù)沒了。

    就如他這個人，自小到大都沒棱角，身高長相成績能力，哪哪兒都是平平無奇，半點(diǎn)兒出眾挑不出來。

    自有堂嫂之后還好了些，因?yàn)樾し瞧G長得嬌小，秦大沛不再隨便挑剔別人身量矮，秦冬陽小時候可不行，當(dāng)哥的總是不讓弟弟跟他站在一塊兒，總是皺眉嫌棄，“小不點(diǎn)兒上一邊去，啥時候不豆丁了再叫我哥！”

    后來他都讀大學(xué)了，回來過年過節(jié)，看見秦冬陽還瞧不上，“你到底長不長個兒？過了十八長不到一米八咱倆絕交??！別太懶，好好鍛煉?！?/br>
    小時候的秦冬陽把他哥給看成世界第一，完全不敢懶，又是跑步又是跳高的，鍛煉得特別勤，可也到底沒能長成哥那么高，甭說十八，現(xiàn)在碰見秦大沛都得挺胸抬頭抻直脖子，拼命掩蓋自己離一米八不太遠(yuǎn)的那點(diǎn)差距。

    “放松點(diǎn)兒！”肖非艷特別善于觀察，熟了之后總是說他，“別把你那混子哥的破爛話放在心上，他跟扁擔(dān)似地，哪里好了？”

    “放松不了?！鼻囟柮看味几し瞧G苦笑，“我哥當(dāng)然好?。∫荒芸瓷纤?？”

    氣得肖非艷后來也放棄他，“秦冬陽，你跟你哥真是同根生啊，絕配，合伙治好了我的低血壓?！?/br>
    同根生，也分花大花小果大果小，秦冬陽對自己沒有太高追求，能有一半地方像秦大沛就行了。

    哥總恣肆隨意，總能活得輕松。正讀大學(xué)，春風(fēng)得意的人生咵地一下，被伯父的鋃鐺入獄砸了個大頭朝下，秦大沛也沒消沉多久，很快就又風(fēng)生水起，不但依靠自己的力量勤工儉學(xué)地轉(zhuǎn)讀完了金融，順利拿到畢業(yè)證和學(xué)位證，同時還拐回根正苗紅年少成功的肖副檢，讓這位甚有名氣的女檢察官心甘情愿地頂著法律世家里一大堆親友的反對，不離不棄地陪他這個“混子”。

    林巍和沈浩澄也如兩個異姓兄弟似地友愛著他，表面看著也不怎樣，可以十天半月不打一個電話，真有風(fēng)吹草動全都能指望的。

    秦冬陽自問沒有哥的本事，他甚至懷疑自己并不適合來當(dāng)律師，因?yàn)樗麖膩聿粔驙N爛，不夠外向，甚至有些沉郁自卑不善表達(dá)，即使貼不上社交恐懼癥，也總?cè)菀咨缃黄＞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