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好。

    反正她想家了。

    第54章 賊喊捉賊

    烏云遮月, 月光似乎黯淡，他手指一緊，原本愈合的傷被牽拉出血來, 淡淡的血腥味彌漫開來，還以為是聽到了幻覺。

    “這里哪不好？”少年疑惑。

    這哪好啊……宋徽月拿起桌上的創(chuàng)藥，揭開, 手指在路今慈脖頸間涂抹均勻，藥草清香纏繞在他們身側(cè)。

    屏風(fēng)上少女的影子稍稍貼近, 說不出的曖昧。只是徽月眼中并無情動, 面如內(nèi)心是說不出來的寧靜，有時候確實是覺得他太過偏執(zhí)了, 從沒真正考慮過他人。

    或許是與幼年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 她想。

    “路今慈，我曾經(jīng)是想要拯救過你的，想要你一心向正道, 不被仇恨蒙蔽雙眼。這一生你還是入魔再提正道也多說無益，算了，我只希望你不要牽扯他人。至于你爹的仇, 你想就自己去報便是。但是我, 我想家了，不想再待在這里了?！?/br>
    徽月認(rèn)真看向他, 路今慈一動不動地坐地在原地，目光從未離開過她。說起來在這之前一碰他就會被伸手推開，要是不知道他有癔癥只會覺得很擰巴。

    魔真是奇怪, 對自己造下的孽有健忘癥一樣, 卻總喜歡異想天開。

    強(qiáng)迫有何用，她不吃。

    與徽月所想的相反, 路今慈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沒有多余的情緒起伏。

    他：“你真要走？”

    原本在纏紗帶的手一頓，五指在被褥上抓出褶皺，瘀血一直在滴。

    要送嗎？沒說出口，以免宋徽月又罵他跟狗一樣。

    在徽月出現(xiàn)之前，他從未見過天上有的月亮，直到再怎么也留不住她，他才學(xué)會珍惜。她卻不再給他機(jī)會了。

    徽月整理被壓平的裙擺：“嗯。但我會想辦法告訴鳶兒滅族的事與你無關(guān)。”

    路今慈沒有阻攔，只是在徽月走后他拿起桌上的傷藥打開蓋，涂抹在徽月剛剛觸碰到的地方，一遍又一遍。

    徽月獨(dú)自回長衡仙山引起了不小的關(guān)注，有人說是她偷偷逃出來的想將魔王引來，有人又說是魔王厭棄了她才放她出來。無論以上哪種流言蜚語都沒得到證實，特別是鹿城世家個個好奇發(fā)生了什么。

    只有掌門看見那夜徽月一個人走到山門前，瘦了很多，他心疼著呢去抱她，徽月在他懷中哭出了聲：“爹爹，不要管什么魔王和烏山了，我回來了，我們好好過，路今慈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不亂殺無辜了?！?/br>
    掌門身形一頓：“月月，你——”

    宋徽月擦了擦眼淚，卻并不天真無邪，她說話也顯然是經(jīng)過考量的：“很多事不是大家想的那樣。他雖入魔確實沒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大事，他入魔也是有苦衷的，爹爹你也聽說了江叔叔當(dāng)年強(qiáng)擄路泌泌的事，路今慈就是路泌泌的孩子?！?/br>
    掌門皺眉，雖然路今慈確實只是入魔殺了幾個和他有糾葛的，但不代表他今后不會發(fā)瘋，道：“月月，可是江繞青那孩子是無辜的??！那魔頭怎么能——怎么能就這么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殺了他帶你走！他殺害江繞青又屠了莫魅一族是大家眼中的事實啊?！?/br>
    徽月?lián)u搖頭，將江繞青與秦小凌的事說了出去，掌門當(dāng)即就怒了：“豈有此理！他江繞青怎么敢！”

    那這么說來，他的死的確不是飛來橫禍，關(guān)鍵是不是所有人是掌門，也不是所有人都會信。

    徽月給鳶兒遞信的時候便遇上了刁難。事情大概是這樣，她將山洞那塊衣服的布料連同信件一起想傳遞給鳶兒，原本是想用長衡仙山的靈鳥去傳，可過百獸峰卻發(fā)現(xiàn)靈鳥已經(jīng)賣掉了，獨(dú)留下來的幾只都被人毒死了。

    峰主定定地看向徽月：“在你被路今慈帶走失憶的那段時間，掌門一直都在想辦法找你救你出來，我們門派本就是個小門派，上次得罪了鹿城很多世家又得罪了烏山他們就一起趁火打劫，弟子跑了很多，少主十八歲生辰得到的劍也被人搶走了。無奈之下只好變賣些東西勉強(qiáng)維持宗門運(yùn)轉(zhuǎn)?！?/br>
    哥哥……

    徽月看著眼前云霧繚繞的山峰，心里仿佛也起了一層迷霧。

    她輕聲說：“我回來了?！?/br>
    回來好好修練，不要再讓長衡仙山受欺負(fù)也不要再讓爹爹和娘親為她擔(dān)心。

    峰主失笑一聲，只當(dāng)她是自我安慰，長嘆了一口氣。

    徽月在長衡仙山找不到靈鳥傳信只好去山下找公共的。在城中遇見一些居民，他們顯然是認(rèn)出了她，在街的兩側(cè)竊竊私語，徽月置若罔聞，走到租靈鳥的地方，那主事的一看徽月就喊了一聲公子，他口中的公子便是之前長衡仙山的弟子，徽月流言出來后怕被牽連就自覺退派了。

    如今兩人相見很是尷尬，尤其還是徽月看見他身上的烏山弟子服。

    “徽月姑娘，你怎么來了？是有什么事嗎？”

    “想租一只靈鳥傳信，租金多少？”

    他還懷疑自己聽錯了：“徽月姑娘你可別開玩笑，長衡仙山的百鳥園靈鳥多的是，各種各樣的都有你就別拿我來取樂了。”

    說完，他囁囁嚅嚅了片刻：“也對，今時不同往日，你隨便拿走一只便是，就當(dāng)我送你，還請徽月姑娘就當(dāng)沒在這看見我。”

    徽月還是留了一袋錢。

    街市有時候真是個好地方，各種各樣的消息都能打聽到，但有時也是個七嘴八舌的地方，徽月才剛拿著靈鳥過來就已經(jīng)傳遍了大街小巷。

    路邊是茶棚亦或者露天的面館，茶客們裸著胳膊坐在那，或叫貨郎來點(diǎn)葵花籽，或在隔壁的面館叫幾碗湯面?？傊?，一碗牛rou面，一壺剛從火焰拿下來的清茶就可以開始一天的八卦。

    她也在這里聽說了路今慈的近況，路今慈和鳶兒就像前世一樣打起來了，不是這里因領(lǐng)地起矛盾，就是那里沖突。按修真界的話是狗咬狗，但只有她知道路今慈是讓著鳶兒，而她本人的下場在他們口中說的那是一個唏噓。

    路今慈依舊令人聞風(fēng)喪膽，但宋徽月這個人仿佛從此在她的世界中消失。他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找她，也沒有瘋狂地想要留住她糾纏她。徽月反而還不習(xí)慣了，總覺得他在玩什么把戲。

    誰知道呢。

    “聽說了嗎？長衡仙山掌門那個和勾結(jié)魔王的女兒自己跑回來了！肚子里還懷著魔種卻被魔王拋棄了，那天在長衡仙山又哭又鬧還不肯喝墮胎藥。掌門你看那么剛正的一個人嘛，被自己女兒一哭就又是心軟了，現(xiàn)在還在那護(hù)著呢！”

    “嘖，邪魔就是邪魔。果真如傳聞中說的那樣冷酷無情，我看那長衡仙山的宋姑娘多么天仙的一個人啊估計這一遭后變成了黃臉婆，也真是活該，誰要她自己勾引邪魔殺夫，大逆不道，此等蛇蝎女子就應(yīng)該被千刀萬剮?！?/br>
    “說得好！”

    話音還未落，茶客眼前的桌子被一把劍插上，劍的主人一襲白衣眸色冷然，舉手投足都有一種出塵的氣質(zhì)，茶客頓時被嚇得不敢說話。

    “我是你們口中的宋徽月，沒有懷路今慈的種。我和他之間清清白白。若是再讓我聽見造謠就不客氣了?！?/br>
    涉及長衡仙山，徽月實在是忍不了，那些茶客口中答應(yīng)著還邊自扇嘴是一臉的誠懇?？苫赵伦叩浇值牧硪活^就聽見他們邊罵還造謠得更厲害了。直接就是什么被戳中了肺管子氣急敗壞了，殊不知他們以為的小聲在修士的耳中聽得是格外刺耳。徽月來這么一出最終是越洗越黑。

    她突然就明白了路今慈之前被扣一堆莫須有的帽子但無能為力的感受，很難過。

    看見街邊的酒肆她就走進(jìn)去，此時天都黑了，守門的老爺爺拉住她嚴(yán)肅道：“小姑娘你就這么一個人出來家里人也真不負(fù)責(zé)，現(xiàn)在是多事之秋，魔王和邪魔到處亂跑，你要是被抓去吃了怎么辦？還好遇見了爺爺，爺爺告訴你一個躲避邪魔的秘方，黑夜出門將臉涂黑就好，你要是遇見狗魔王路今慈躲在暗處他就看不見你?！?/br>
    徽月噗嗤一笑，在他身上也聞到了濃烈的酒味，只象征性地用炭輕輕在鼻尖點(diǎn)了一下，老爺爺滿意地放過她。

    酒真是個好東西，從無數(shù)的古籍詩詞可窺見它的影子，士兵喝一口豪情壯志，詩人喝一口滔滔不絕，它可壯膽亦可解千愁。

    徽月叫了兩壺酒，平生也是頭一回嘗試，沒想到只是兩口就喝醉了，她自己都渾然不知。

    魔王降世之后，人間的黑夜都很危險。老爺爺睡了一覺后明顯是醒了，看著桌子上趴著的白衣少女直搖頭，不知道她是誰就找不到她家人來帶她走。

    他正煩悶著，酒肆外突然走進(jìn)一個人，他沒有扣門直接就進(jìn)來，一雙冷淡的眼睛盯著趴在桌上的宋徽月，是一名黑衣少年。

    老爺爺很快反應(yīng)過來：“小公子這么晚了還是別來喝酒了，現(xiàn)在你又不是不知道，邪魔到處禍害人間最喜歡在黑夜出沒！你趕緊回去，晚上可是很危險的！可別等下遇上了邪魔那可就麻煩了，這附近唯一的修真門派也墮落了，要是被抓去可就沒人能夠救你！小公子聽爺爺一句勸，趕緊回去?！?/br>
    外面下了雨，沖淡了里邊濃郁的酒味，白衣少女臉龐在桌邊燭火的照耀下很溫柔。

    他一步步走向她，陰影籠罩在她身上，徽月昏睡時很安靜，涼風(fēng)將她耳尖吹得guntang。

    他將外袍解下來披在徽月身上，然后抬頭看向老人。

    少年勾唇：“是還挺危險的，你可要小心啊?！?/br>
    第55章 你等我

    對面不明所以。

    路今慈將喝醉的徽月橫抱起來, 老人見狀頓時驚了：“你你你你！你怎么能趁……”

    少年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眼前月亮清輝灑在青石板上，仿佛在他心中開了一個口子，逐漸有光流入。

    倒底被人抱在懷中有些失重, 徽月緊蹙眉頭，好像在說什么。

    她一直情緒都很穩(wěn)定，究竟發(fā)生什么才會將自己喝成這樣。路今慈想起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 捏緊了她的手腕。

    “疼?！?/br>
    她小聲說，這次路今慈聽清了, 垂眸看她睫毛輕顫, 面頰微紅，不免放開了力道。

    可她還在說“好疼”。

    少年不免驚愕：“哪疼？”

    他找了家醫(yī)館, 大夫一瞧也摸不著頭腦。但看來人非富即貴, 大夫還是讓徽月躺著，把了半天也把不出個所以然：“公子，這姑娘好像只是醉酒了?！?/br>
    一碗醒酒湯來。

    徽月突然輕聲說：“寒毒……好疼……”

    路今慈猛然站起身, 直撞得那碗醒酒湯摔碎在地上，滿地的陶瓷碎片。

    “好疼……”

    確實是痛，每次寒毒發(fā)作心口絞痛, 徽月如今不再克制, 就當(dāng)掌門在她身側(cè)一樣。她鬢角一直貼著臉，額頭起了一層薄汗, 聲音有些委屈。

    路今慈一言不發(fā)，按著她手腕給她輸內(nèi)力，人魔修練體系本就不大一樣, 徽月被他亂摻合眉頭擰得更緊了。

    無論是用靈火, 還是找修士來，也緩解不了半點(diǎn)。

    在她還是失憶被路今慈發(fā)覺一切的時候就想了無數(shù)種法子, 很多江湖術(shù)士在聽聞寒毒是也連連搖頭。無他，寒冰窟在長衡仙山建立前就存在了。仙祖也是看中冰上帶天然寒毒才選寒冰窟作為弟子的受罰地。若待一時半會沒事，只是會覺得頭上懸著一柄劍而感到惶恐不安。就算犯了重罪進(jìn)去受罰也一般不過半天。

    而他那時卻被罰了七天。

    七天……他都不敢想象她是怎么忍過去的，就這么瞞著他。

    路今慈就這么守在她旁邊，看著白衣少女躺在燭光下。她蜷縮在一起的手好像捏著蠟燭的影子。

    “我討厭路今慈……”

    少年聲音不禁有些嘶?。骸霸略拢际俏业腻e，你討厭我便是，但別一輩子討厭我，我會改的。”

    他就這么守著她，臉色陰沉，以至于旁邊的大夫不敢靠近他。沒辦法，他給的太多了。又端了碗醒酒湯來。

    而下一秒，眼前的兩人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就讓人還以為是一場幻夢，大夫揉了揉眼睛。

    路今慈將宋徽月送回了長衡仙山又去了趟藥王谷。有時候他覺得徽月才是天道派來懲罰他的。他曾揚(yáng)言威脅要報復(fù)宋徽月，可現(xiàn)在徽月才是他的報應(yīng)不是嗎。

    針雨比上一次的還要猛烈。

    真是嘲諷。

    上一次他背信棄義，放火燒了藥王谷，這一次卻還有臉來。

    青階上野火焚燒過后的草木灰無不在控訴著路今慈的罪行，整個藥王谷無一聲鳥鳴，更不見昔日的綠意盎然，就連兩邊的石獅子也面露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