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裊裊春腰 第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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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那小鬼蹲在地上,又拿胳膊肘,捅了捅她表叔腿骨。 “表叔,你要想知道小嬸嬸愛不愛你,你就試試嘛。不過可別說是我教的,我怕小嬸嬸知道了,生我氣呢?!?/br> 所以這苦rou計,雖能演,卻有一個極大的后患。 那便是,被用了苦rou計之人,遲早會知曉這不過是風(fēng)月場上的一樁計策,很不真誠,若是上了當(dāng)之后,生氣起來,施計之人又得去哄。 可洛神愛這小鬼有一句說得很對。 他的確很想知道—— 師般般,到底愛不愛他。 縱是不愛他,可否看在他也“血淋淋”的份上,對他表露關(guān)懷,哪怕只有那么絲絲離離的心動,對他而言,也是莫大安慰了。 這還是太子殿下頭一次覺得這小鬼看著如此順眼,連帶著,也就不計較她給自己捅了這么大的簍子。 洛神愛很歡喜,把小腦袋湊過去,小獸一般,給長輩摸一摸。 表叔呢,卻抬起手,曲指一彈,狠狠彈了她一個腦瓜崩。 疼得洛家小娘子捂住了腦袋,“唉喲”直叫喚,一屁股跌倒在地。 太子殿下坐在行軍床上,冷眼睨著這不知輕重的小鬼,道:“胡作非為,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表叔這樣說,就是不計較了,洛神愛歡喜無限。 不管她再闖多大禍?zhǔn)?,可只要有表叔兜底,她就什么都不用怕?/br> 第72章 師暄妍漫步來到另一座軍帳中。 雖說太子教人毆打封墨, 替齊宣大長公主出氣,只是設(shè)了一個障眼之法, 并不曾真的棍不容情,但皮rou傷勢還是要做些逼真樣式的。 封墨的皮,被打出了一層血跡,但傷勢不深,不過外傷,現(xiàn)已涂抹了金瘡藥,已可下地活動自如,只是還不能坐。 少年將軍眉目英朗, 臉色有些發(fā)白,唇色也褪了一點紅,依舊姿態(tài)昂揚,不墜凌云志氣, 好似未曾受到分毫的磋磨。 他似乎正要去尋什么人,湊巧,與太子妃于軍帳前相遇。 封墨行禮, 擲地有聲:“末將拜見太子妃?!?/br> 師暄妍道:“無需多禮, 封少將軍可是要尋杳娘?她上妝去了, 女兒家上妝須些時辰, 我有話想問封將軍,封將軍如無別事,可否先為我解答一二?” “太子妃言重了, ”封墨再度施禮, 態(tài)度誠懇, “末將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雖應(yīng)許了,只是心頭仍有疑惑, 那個小娘子,分明說好了要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他固然是不想教她瞧見自己挨打的慘狀,免得她擔(dān)心,可都已經(jīng)打完了,她怎么也不來看他一眼? 他仿佛能想見,女孩子哭得眼眶漫出紅暈,好似一雙玲瓏可愛的兔子眼,臉蛋上滿是淚痕的模樣。 他想安慰一下他的小娘子,告訴她,這不過是皮外之傷,他皮糙rou厚,不打緊的。 然而這時四下尋望,卻不見那個嬌滴滴的柔弱小娘子。 也許太子妃說得對,她果真在上妝吧。 應(yīng)是不想被他看見她哭得凄凄慘慘的狼狽模樣,正在借用妝粉遮掩。 師暄妍玉指輕觸旁側(cè)的春風(fēng),指向放鷹臺外那條清澈的閃著日光鱗斑的溪流:“可否借一步說話?” 封墨點頭,與太子妃相與步行來到溪邊。 他不知太子妃要問自己何事。 但封墨一路行來,算想,他與太子妃人生際遇頗有相似之處。 他們都誕于宣景初年,同樣一出生,便被妖道讖言所害,流離于家門外十七載不得歸。也許太子妃要問的,正是與十七年前妖道之亂有關(guān)的事。 師暄妍將手?jǐn)n在袖中,垂下視線,看向水面斑斕的日暉。 灼灼耀眼的光,被牽入少女的瞳仁中,映亮了無底的心事。 “你當(dāng)眾拒婚,違抗圣旨,封老將軍知悉以后,卻不曾怒火三丈?” 封墨汗顏:“是我對不住家中,阿耶與阿娘雖對我失望了,卻不曾大發(fā)雷霆。” 師暄妍問:“他們打算如何處理?” 封墨叉手回話:“回太子妃,家父自知,家門狹仄,有負(fù)皇恩,這樁婚事已無力回天,是以他已寫好辭官文書,打算攜府上家眷,告老還鄉(xiāng)?!?/br> 因為封墨的一次任性,因為他看上了另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娘子,封家父母,卻能做到如此地步。 師暄妍的心弦似被春風(fēng)撩撥,一陣發(fā)顫,余音不絕。 喉舌微微發(fā)緊,她抬眸,望向面前的少年將軍:“敢問少將軍,十七年不得歸,你與二老,是如何做到心中沒有半點隔閡的?” 封墨笑了一下,或許是因同病相憐、遭逢類似的緣故,談了幾句話之后,封墨對太子妃生了親近之感,不再謙恭疏離。 “這些年,我一直被父母寄養(yǎng)于天水。天水離長安并無多遠(yuǎn),父母身體康健,每隔幾個月,便會來天水陪我住上一段時日,我自小便不覺得父母離得很遠(yuǎn)。吃飯穿衣都是父母教的,槍法兵略,也是父親手把手傳授,所以,自然不存膈膜?!?/br> 他向太子妃解釋著,并添了一些細(xì)節(jié)。 每到夏至,阿耶過來,帶他下河捉魚,父子倆背著魚簍,將吃不完的活魚沿街叫賣,冬天來臨,阿娘親手縫制的衣衫總不可少,他個頭竄得快,每年都要換新的衣衫,一件一件,都是阿娘親手做的,學(xué)武時擦破的洞,也是母親一針一線地縫合。 母親最會煲魚頭湯,她烹飪的湯,鮮美可口,從來沒有半點腥氣,是他與阿耶的最愛。 除了他的身上衣,阿耶身上的全副行頭,也都少不了母親的手筆。 父親一生鐘情母親,不納妾室,知母親生產(chǎn)后體質(zhì)下降,也不再另外生養(yǎng)。 他們一家人,從來都不覺得與旁人的家庭有何不同,他們平凡、簡單、快活,只要安閑自在,便仿佛十七年前那件事從來不曾存在過。 那也幾乎,是師暄妍夢中場景。 是她敢夢,卻不敢想的人生。 原來、原來是這樣。 原來還可以這樣。 所以,她被放在洛陽江家,十幾年沒有等到一句父母的問候,也不見他們來看過她一回,更不曾得到母親親手做的衣物,親手煲的湯,是因為—— 她真的被拋棄了。 一切雖有因由,可卻怪不著他人,是師家父母天性如此涼薄,他們對子女本就談不上關(guān)愛,即使她自小長于侯府,那境遇,怕也好不了多少。 她固然如此,就連為家門增添榮光的師旭明,也因師遠(yuǎn)道的雄心而被逼迫著與陌生之人聯(lián)姻,為此他們戕害了他心愛的娘子,害他遠(yuǎn)走南地,多年不歸。 補(bǔ)充這些細(xì)節(jié),是封墨故意的。 他喋喋不休地說完之后,觀摩著太子妃似入了迷的反應(yīng),見太子妃目光中一會羨慕,一會茫然,一會自嘲,封墨便閉了口。 涼風(fēng)拂在身上,有些冷意,衣衫下,她的身子輕輕發(fā)著抖。 師暄妍伸出手,將鬢邊的一綹碎發(fā)往耳后繞了繞,低聲道謝:“多謝你,解我心中多年疑惑。我可否再多問一句。” 封墨道:“太子妃但問無妨?!?/br> 師暄妍認(rèn)真地觀察著他的臉色,道:“你可曾,怨過太子殿下?” 頓了一下,師暄妍沉吟著,附加了一個細(xì)節(jié):“怨過,哪怕一分一厘?” 只有一厘怨恨也好。 至少,顯得她不是那么孤獨而可笑。 可事實偏偏就是,封墨神情鄭重,緩緩搖頭。 “為何?”師暄妍惶惑。 封墨知道了太子妃的來意,他和顏悅色地道:“末將并未因當(dāng)年妖道之禍,感受到人間的艱酸,父母朋友我盡有,不過是不能于長安長大而已。故此,我從來不曾心頭有恨。末將與太子殿下,名為君臣,實為知己之交,殿下乃臣之好友,如曾有怨,何至于斯?!?/br> 師暄妍雖懂,卻又不懂,或許封墨天性開朗,又未曾經(jīng)受苦楚,心性彌堅,屹如磐石,所以不曾動搖吧。 封墨蝦了蝦腰:“末將以為,即便應(yīng)當(dāng)有怨,此事也非殿下之過。殿下當(dāng)年,只是一個三歲幼童,一個人細(xì)想幼年,只怕都記不得三歲那時的事了,他當(dāng)年病入膏肓,藥石無醫(yī),怎知長安城出了這個妖道,非要為此遷怒,對殿下是不公平的?!?/br> 師暄妍的瞳孔,仿佛日光下的溪水,因他這句話,激烈地?fù)u晃起來。 “那圣人呢,你也不曾怨?” “不敢,”封墨道,“末將也不曾怨。圣人愛子情深,所以受讖言所裹挾,雖是過失,卻發(fā)乎于情,臣既不敢責(zé)怪,也不忍心責(zé)怪?!?/br> 那逝去的十七年,對封墨而言,如彈指一揮間。 他的童年完整無損,他平安健全、安樂無憂地長到了十七歲,受陛下賞識,得太子重用,人生軌跡,似乎并未因此產(chǎn)生過偏差。 師暄妍想,自己與封墨的分歧,癥結(jié)不在于圣人與太子,原來是在于師遠(yuǎn)道與江夫人。 她明白了。 寧恪與封墨相交、熟識,了解封墨的一切,也知曉,封墨從來不曾因為那件舊事與他懷有怨懟。 所以起初,當(dāng)她說出,她恨他時,寧恪才會覺得受了冤枉。 是啊,不只有封墨。 就連于齊宣大長公主的千秋宴上所見的翠屏縣君,她沒有出身于仕宦之家,也面臨了同樣的困境。 她的父母是選擇,拋舍下長安已經(jīng)打下的家業(yè),與尚在襁褓之中的愛女,一同南下經(jīng)商。 在他們心中,有孩子的地方,似乎才是一個完整而溫暖的家。 這應(yīng)是大眾的觀念,獨師家是個異類。 至于她,師暄妍想,她從來都不是被圣旨驅(qū)逐,而是被父母拋棄的,就算沒有那道圣旨,相信他們也多半,只拿她視作聯(lián)姻的工具,鞏固家族的踏腳石,興起之時,便如對待江晚芙,摸著哄著,一旦起了利益相關(guān)的沖突,便隨手無情地丟在一旁,乃至祭天。 那么自今以后,她就忘了那件事吧。 天高云淡,正是昭昭春日,往事已矣何須沉溺,沒得敗壞了踏春游行的好興致。 師暄妍要走,封墨環(huán)住了她:“太子妃?!?/br> 她歇下腳步,從旁回眸。 封墨跟上半步:“太子妃問完封墨,封墨也有一句,欲問太子妃?!?/br> 師暄妍想,自己問了封墨這么多問題,他都如實回答,他問自己一個,自己也的確不該藏著掖著,反倒顯得小氣。 她微笑著拂袖:“你問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