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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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劉宋氏掩不住眼里得色,亮著嗓道:“不瞞這位老爺,我家綠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羞、月亮見了也得往云后溜??墒前?,”她故意頓了頓,笑得見牙不見眼,“咯咯咯,她早已名花有主啦?!?/br> 瞇眼斜瞟了眼眾人,她得意地揚了揚脖兒,朝這張老爺?shù)溃骸澳侵鬟€是官身嘞,老爺聽說過馮大人不?” 她這廂正想顯擺一番,張軻卻不耐煩一揮手,“少廢話,去喚人。甚么風大人雨大人的,跟爺有何干系。” 劉宋氏頓時目瞪口呆,這、這人也太大膽了,竟敢無視朝廷命官? 張軻瞧她那一臉如臨大敵的模樣,嗤笑道;“你這老虔婆,端的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個丫鬟而已,爺還會跟人爭?” 聞言,劉宋氏想了想,聽說大人物都是一言九鼎的,便放了心。她想著只是看一眼而已,馮大人也未必知道,正要去帶路,卻聽那人緊接著又說了一句話,簡直驚掉她大牙。 “爺若真看上那綠鶯了,誰敢跟爺爭?爺可是朝廷四品大員!” 甚么?劉宋氏腦子一懵,最近這是怎么了?怎么這大官一個一個都往她家跑?若平時這般,定會為她臉上貼金,可此時卻甚是讓她心驚rou跳。 若他與那馮大人官階相差懸殊些還好,一方自然強勢,一方甘愿臣服。可這四品對四品,爭同一個女子,這是要大亂??!這事若鬧起來了,劉宋氏不擔心綠鶯會如何,她擔心自己,絕對會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瞧這老虔婆兀自杵著不動彈,張軻將她扒拉到一旁,領著一眾人大搖大擺地挨個屋子去尋綠鶯。 劉宋氏回過神來,恰瞧見正鬼鬼祟祟要往后院跑的菱兒,一把逮住她,耳語幾聲后,自個兒也往后院趕去。 菱兒方才本打算去給綠鶯報個信,聽見劉太太的吩咐后,她想了想,還是覺得搬救兵更迫在眉睫,便撒腿往馮府跑去。 滿朝休沐日,馮元正立在書房揮毫潑墨,聽完這小丫頭的話,很是惱火。他對綠鶯興致還大著,得知竟有那不長眼的敢窺伺她,絲毫不將他放在眼里,怎么說他也是出身高貴的朝廷重臣,何曾被人這般羞辱過,當即便要派人去平事。 可待他聽到那人乃是張軻張大人時,卻遲疑了。 手指輕叩圈椅扶手,他闔眼暗忖:先頭內(nèi)弟佟固說起的上元日打死人的張孔璋,名喚張琳,從兄便是這右通政張軻。張軻仗著識得宮內(nèi)太監(jiān)總管高全,平日極是囂張霸道,強占民財、搶奪人婦之事全行了個遍,從弟張琳那人命官司亦是他找高全平的。 張軻雖有皇上面前的紅人兒撐腰,可自個兒出身侯府,所謂針尖對麥芒,誰也不用怕誰。 可話又說回來,官場最忌樹敵,自個兒穩(wěn)重了半輩子,不想因個微不足道的丫鬟與其爭鋒。 想罷,馮元朝菱兒擺了擺手,閉目輕道:“你回罷,跟劉太太說爺沒空?!?/br> 第12章 紅杏 “嘭”地一聲,房門被踢開。 “哎呀!”綠鶯正繡著花樣子,一驚之下針頭戳進指里,血珠子冒了出來。將指頭含入口里,往門口望去。 進門之人年過而立,一身錦衣,卻面皮蠟黃,淚堂青黑,一瞧便是沉迷酒色之人。 這是誰?綠鶯立起來,走到門口斂眉一福身:“這位老爺可是太太的貴客?堂屋在前頭,這里下人房簡陋,莫要辱沒了老爺,奴婢給引個路?” “免禮,免禮,爺不想找甚么太太,爺要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哈哈。綠鶯姑娘果然風姿卓越,讓老爺我大為傾慕啊,哈哈哈。” 張軻見了她,頓時驚為天人。只覺她膚若凝脂,似一只白泠泠的兔子一般,哈喇子好懸沒淌出來。此時被女色迷了心竅,彎腰握住她的手將她扶起。 找自個兒?綠鶯正狐疑間,不防被他輕易抓了手去,瞧他竟這般輕浮,心中著惱。 她忍著羞憤起身后,誰知他卻不撒手,還將她手又捏又揉。她只覺被握住的地兒一股濕滑,不知是油還是汗,甚是膩人。忍不住往外抽手,奈何那張軻力氣大,死抓著她不放。 門口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聲,她一抬眼,頓時怔住。 只見門外不知何時竟立了一圈人,全是妖妖艷艷的姑娘,有幾個已進了門。有眼含擔憂的,有一臉瞧好戲的。這些是甚么人?她愈加羞憤,手上仿佛攀著毒蛇一般,使勁兒掙脫起來。 這般在大庭廣眾下拉扯,她急得面皮紫漲,恨不能遁地三尺。那手愈加不老實,漸漸往她手腕上攀去。她氣得眼睫直顫,渾身打著哆嗦。 正輕搖螓首時,眼波一掃,竟于那人群之中發(fā)現(xiàn)個熟悉身影,不是劉太太是哪個? 綠鶯連忙朝她呼喊起來。 門口的劉太太正等著馮大人來,她可不想做這出頭鳥,誰知躲來躲去還是讓綠鶯瞧見了。她老大不樂意地越過前頭幾個姑娘,蹭著腳磨磨嘰嘰來到跟前。 她是想勸又不敢得罪張大人,想成人之美又怕馮大人動怒,急地是抓耳撓腮,一句話吭哧半晌:“張大人且再等上片刻,老婦人已讓人去請馮大人了,呵呵呵。” 張大人?綠鶯心內(nèi)咯噔,怎么還是個官身? 張軻瞧劉太太一口一個馮大人,煞有介事的樣子,他不由仔細想了想,姓馮的同僚倒是有那么幾個,只是比他官大的倒是不多,“哪個馮大人?” 劉太太連忙回道:“右僉都御史馮大人?!?/br> 馮元?張軻眼神一閃,這人與他同是正四品,這倒有些難辦了。他摸著下巴轉(zhuǎn)了轉(zhuǎn)三角眼,掃了眼面前受驚的小白兔,暗忖須臾,終于撒開了手。 劉太太與綠鶯二人瞧他肯退讓,皆是松了口氣??蛇@氣還沒喘勻,緊接著便又一窒。 只見那人竟優(yōu)哉游哉地往桌旁走去,且還撿了張圓凳落座,一手支著腮幫子,杵在桌沿兒,翹腿閉眼、搖頭晃腦地哼著小調(diào)兒。 這般閑適,跟逛自家園子似的,這是要作何?二人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作不知。 劉太太蜷起帕子擦著額上的汗,快步走到張軻跟前,諂著臉探問:“大人這是......” 張軻睜開眼,掃了掃門口的綠鶯,摸著下巴嘖嘖幾聲,朝劉太太樂道:“爺還真瞧上這美人兒了,等馮大人來,爺親自跟他說。” 聞言,劉太太與綠鶯面色各異。 劉太太是一身松快,馮大人來了更好,左右不用她為難,不論誰得了綠鶯,左右不為難自個兒便是。 綠鶯卻有些忐忑,太太既然已讓人去請馮爺,她也能感覺到馮爺對她是有幾絲情意的,若這張大人官階低還好說,他不會輕易將自個兒拱手讓人??蓮埓笕说墓匐A若高于他,哪怕是半階,他會不會就將她棄之不顧了? 正想悄聲向劉太太打探下這人來路,奈何那張軻此時又眼神色靡地直望著她,她只能無奈作罷。 這時,外頭忽地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急促如驟雨一般。綠鶯大喜,心道良人終于來了,連忙往門口緊走幾步相迎。 她正欣然地翹首以待,可當來人從人群中鉆出,如花笑顏頓時凝在臉上,原來是菱兒。 綠鶯心下失望,卻仍不住地伸頭往門口處望去。這時候她也有些發(fā)急,都這么久了,那個人怎么還不來? 劉太太往這菱兒身后瞅了瞅,急問道:“可是未尋到馮大人?” 聞言,綠鶯心一緊,連忙回身定定望著菱兒,等她回話。 菱兒心下羞愧不已,尷尬地瞄了眼她,低頭輕道:“馮大人不會來了。” 綠鶯一怔,只覺心仿佛一下子空了,渾身發(fā)冷,呆呆地望著眾人,揪緊帕子,有些不知所措。 劉太太不明所以,疑惑問道:“他忙著?那可曾派人來或交代些甚么話?” 菱兒局促地撓了撓后腦勺,心疼綠鶯,想將這殘酷的事說得柔軟些,奈何笨嘴拙舌,只能從頭到尾說了個明白:“馮大人聽完我的話后,本來要讓德冒小爺帶人來的,可當?shù)旅靶斦倭藥讉€小廝正要出門,馮大人卻又將他攔住了。之后他便不言不語坐了半晌,醒來后便讓德冒小爺將人散了。” 頓了頓,她憐憫地掃了綠鶯一眼,紅著眼氣沖沖朝劉太太道:“他還讓我跟你說,綠鶯是你劉家的人,是你劉太太的人,他沒空理會這些閑人瑣事?!?/br> 綠鶯身子晃了晃,喉嚨發(fā)緊,原來在他心里,自個兒只是個閑人?她只覺眼前一片朦朧,劉太太、菱兒、張大人、一眾穿紅戴綠的姑娘,他們面目模糊,似真似幻。 她闔上眼,告訴自個兒,那個人不會不要她的,這只是夢罷了。她在做夢,被夢魘住了,睡一覺明早便好了。 “姑娘!” 正渾渾噩噩一身飄忽時,一聲急促大喊響在耳畔,緊接著自個兒便被人接住了身子。那人是個身子瘦小之人,根本扶不住她,兩人正緩緩往地上癱去。 綠鶯睜開眼,攀著這人的胳膊立穩(wěn),強扯了個笑,聲音輕緩縹緲:“是你啊,菱兒。我還不是最可悲的,還有你關心我在意我?!?/br> 菱兒替她抹著淚花,癟著嘴哭道:“jiejie方才差點厥過去?!苯又N著她的耳邊小聲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要想開些啊。” 綠鶯拭了拭臉,這才發(fā)現(xiàn)竟已是淚流滿面了。她無力笑笑,心內(nèi)空落落不見底,里頭散出的絕望將她緊緊吞噬。 她怔怔地立著,不去瞧劉太太的嘴臉,不去看張大人的猥瑣,不在意一眾姑娘的七嘴八舌,只垂頭斂眸望著自個兒的繡鞋。 那上頭繡的是鳳棲梧桐,昨兒那鳳鳥還與梧桐樹相依相偎,歡快地歌詠它的偉岸與挺拔。如今它卻孤零零掛在枝頭,叫聲凄厲喑啞,卻依然挽不回梧桐樹那已然空了的心。 張軻有滋有味地瞧著綠鶯,此時也不急色了。他如今才曉得,原來美人除了笑,哭與悲竟也這般美,美得驚心動魄,尤其是此時她那仿佛生無可戀的絕望勁兒,端的是讓人心酥肝麻啊。 “爺口渴了,過來給爺?shù)贡?,閑雜人等都滾蛋罷?!?/br> 劉太太雖不知馮大人為何改了主意,但他的確已將綠鶯視為棄子了。她望了望里頭坐著的財神爺,朝菱兒哼道:“瞎眼了?還不快扶綠鶯進去伺候著?” 菱兒暗地鼓著腮幫兒,只當作甚么也未聽見,干杵著不動。 “嘿!你個小蹄子,要造反了?”屋外一圈人,劉太太只覺一張老臉似被鞋底子踩扁了般,頓時惱羞成怒,蹬蹬蹬走過去,攥起拳頭就要往菱兒身上捶。 綠鶯連忙將菱兒拉到身后,木著臉道:“太太,奴婢要去伺候張大人了,菱兒,扶我過去?!?/br> 劉太太看她識趣,咬牙忍了,狠瞪了菱兒一眼,揮揮手:“快去罷?!?/br> 綠鶯面色平靜,蓮步輕移,緩緩往桌前走去。身旁的菱兒忍不住,哭得一抽一噎,淚珠兒砸到綠鶯手上,她微微一笑,無奈道:“哭甚么呢?哪個奴婢不是過著被輕賤被擺布的日子?我又有甚么不同呢?” 她告訴自個兒,她沒有甚么不同,否則那個人又怎么會將她棄如敝履? 此時面對這張大人,她倒是沒多少懼怕,他不比朱員外強多了?呵呵,她該感激老天爺才是啊。只不過......那個人今后是不會再來了罷?自個兒與他果然只是一場露水姻緣,緣盡人散。 劉太太在后頭緊緊盯著,見她已走到張大人身旁,便放了心,伸手將眾人轟了出去。 她邁出門檻,方要轉(zhuǎn)身將門闔上,忽見一人從月亮門穿梭而出,虎虎走來。 那人生得身長體壯,卻一臉玩世不恭,見到幾個姑娘,桀驁的身子一停,奇問道:“香月樓的人怎么來這了?” 嬌荷一驚,連忙往眾人身后匿了匿,她是又驚又氣。 一想到那日在佟大人的京北別院內(nèi),馮大人棄她而擇綠鶯,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自己還不如一個丫鬟了?端的是侮辱她! 因著這般,她才將那綠鶯與纖姿貌美的西施作比,將張大人引來。本以為那肥笨的綠鶯定入不了他的眼,誰知......竟生生為那賤蹄子做了嫁衣裳! 已然這般了,可莫要讓這人知曉是她推的波助的瀾啊。 來人見無人答他,眾人面面相覷,連劉太太也啞然,他愈加好奇,抬腿欲進屋。 劉太太張張嘴正想攔,那人卻步子老大,越過她推開門,轉(zhuǎn)眼間便瞧不見衣角了。她生了些忐忑,連忙緊跟了進去。 那人方一邁進屋內(nèi),便瞧見坐在圓凳上的綠鶯,邊朝她走來邊問道:“出了何事,怎么這么多人堵在你門口?” 這人一口大嗓門,綠鶯這輩子都不會忘。先是救她于生死,后是陰差陽錯保了媒,讓她因那個人經(jīng)歷了一場轉(zhuǎn)眼成空的風花雪月。 她心內(nèi)自嘲,怎么每回最最狼狽時遇上的都是他?她望著他與那個人相似的昂藏身軀,微微一笑:“佟爺——” 佟固說著話又往里走了兩步,待來到她近前,才忽地發(fā)現(xiàn),她哪是坐在圓凳上,屁股下分明還有個人rou墊子。 這時那人rou墊子終于瞧清來人,先是攢眉一奇,后想到甚么,才道:“佟副指揮是來尋馮大人的罷?他不在這,你回罷?!?/br> 佟固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一幕,男子將女子摟坐在懷,那賤手忒不老實,這摸摸那抓抓,他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勉強笑笑,他朝張軻行了個禮后,便一臉氣憤,指著綠鶯罵道:“你是我姐夫的人,他那般看重你,你——” 說著說著便氣得渾身哆嗦,一手掐腰一手指著她控訴道: “你這枝出墻的小紅杏!” 第13章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