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待到回來定然已經(jīng)漆黑一片，提盞燈也好照明。

    李青芝應(yīng)了一聲，去屋子里提燈去了，她記得東家屋里有盞很漂亮的琉璃蓮花燈x，待會便提著過去。

    錢娘子聽了囑咐，將做好的飯菜都溫在了鍋里，提著空空的菜籃子歸家了。

    將院門落鎖，李青芝跟著驚蟄往衙門去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因著有衙門的存在，那條街被扶風(fēng)縣的百姓喚作衙門街，距離桂花巷大概兩個街道的距離。

    東家仿佛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慢悠悠地走著去上職，每日瞧著都漫不經(jīng)心的。

    夜風(fēng)微涼，褪去了白日大半的暑熱，讓趕路的李青芝覺得舒坦極了。

    此時已是下職期間，衙門朱紅色的大門緊閉著，門庭清冷安靜。

    但仍有守夜的衙差在此，且認(rèn)識驚蟄，見人找來，二話不說給人指了路。

    “去了劉縣令家的酒宴？不應(yīng)該啊……”

    驚蟄滿目驚疑地嘀咕著，引來了李青芝的注意。

    “為何不應(yīng)該？”

    李青芝心中好奇，大人是縣尉，參加上峰的酒宴不應(yīng)該是常有的事嗎？

    驚蟄一邊領(lǐng)著她走，一邊耐心解釋道：“你不知道，郎君一向最是厭煩這等無謂的交際應(yīng)酬，尤其是劉縣令家，總想著巴結(jié)奉承我家郎君，郎君平素都是直接拒了的，這回竟去了，絕對有貓膩……”

    驚蟄碎碎念著，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側(cè)少女迷惑的眉眼。

    東家不過一九品縣尉，縣令巴結(jié)奉承什么？

    莫非是圖東家的錢？

    想起匣子里那壯觀的飛錢銀兩，李青芝半知半懂地猜測著。

    東家似乎也只有錢讓他們覬覦了，想想出來當(dāng)縣尉都能隨身帶那么多銀錢，家中定然是萬貫家財(cái)吧。

    劉宅也在衙門街，因而李青芝與驚蟄行了半條街后到了劉宅前。

    隔著門，李青芝都能聽到里面宴飲歡鬧的聲音。

    ……

    范凌此刻心情差到想要當(dāng)場罵人，但多年來的涵養(yǎng)讓他將每每要出口的話攔了下來。

    范凌怎么也沒想到，劉縣令居然扯謊將他誘騙過來，說家里發(fā)生了命案，讓他過來處理。

    在扶風(fēng)縣這等小地方，命案是極少的，范凌一聽，馬不停蹄地就趕去了。

    誰知到了地點(diǎn)，徑直就入了酒宴，滿堂賓客，縣令又是滿臉賠笑過來說好話，范凌只能忍著被誘騙的怒意暫時坐下了。

    罷了，坐一會便走。

    心里如此想著，范凌閉目沉神，偶爾理會一下周圍過來搭話敬酒的鄉(xiāng)紳員外，神色仍舊不甚熱絡(luò)。

    不過那些人也不會太在意，畢竟眼前的人來自上京高門，是他們這種一縣鄉(xiāng)紳完全得罪不起的存在。

    無所事事之下，范凌一口接一口地飲著酒。

    宴席中央，舞姬衣著清涼，腰似水蛇一般在賓客眼前扭來扭去，臂上的彩色的紗綾隨著夜風(fēng)飛揚(yáng)勾纏，異常的熱火。

    兩側(cè)還有抱著各色樂器的樂妓，皆是妙齡姣好的娘子。

    在劉縣令的的眼神示意下，其中一個抱著琵琶，也是樂妓中最為美貌的娘子從人群中站起，羞答答地湊到了那一直淡漠飲酒的年輕郎君跟前，水蛇一般的玉臂就要纏上來替范凌斟酒。

    “奴家為范郎君斟酒~”

    遠(yuǎn)遠(yuǎn)便嗅到一股濃重的香粉味襲來，范凌本以為是那些舞姬舞動時帶來的，然余光忽地瞥見了一抹艷麗裙裾，范凌當(dāng)即側(cè)開了身子，沒讓那女子的手臂蹭到自己的衣袍。

    “不用，走開?！?/br>
    范凌素來不喜酒宴上的歌姬舞姬近身，眼看著這個陌生樂妓過來，范凌下意識就蹙起了眉頭，冷聲斥道。

    若是往昔，只待范凌擺出這副生人勿近的冷漠姿態(tài)，那些抱著攀附之心的膽怯女子便老老實(shí)實(shí)退了，但今日的樂妓就如同沒聽到一樣，仍舊大著膽子上前。

    “范郎君勿惱，是縣令大人叫奴家來的，奴家什么也不干，只為郎君斟酒……”

    被范凌漠然相拒，懷玉本也是惴惴不安的，但想起劉縣令對她的私下告誡，懷玉心中動心不已。

    若是依著縣令大人的法子，她哄住了人，將人灌醉，今夜自己便能借著這位上京來的貴人擺脫了樂妓的身份，就算是當(dāng)個妾，也是她以往不敢肖想的花團(tuán)錦簇。

    縣令大人可是跟她透底了這位范郎君的身份，尚書府的嫡長公子，她簡直覺得自己在做夢。

    念此，懷玉媚態(tài)頻頻，甚至逾矩地將范字都省去了，好似她是什么范凌的親近之人。

    范凌徹底動了火氣，重重將酒盞放下，眼眸冷若寒霜。

    “滾?！?/br>
    這話語倒是不重，甚至還有些輕飄飄的，但其中蘊(yùn)含的怒意卻讓懷玉僅剩的一點(diǎn)勇氣煙消云散。

    “郎君……”

    猶不死心，懷玉怯怯地低喚了一聲，瞧著可憐兮兮的。

    懷玉生得俏麗而嫵媚，是這群官妓中姿容最為出挑的一個，要不然也不會被劉縣令挑中來服侍范凌。

    此番又是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嬌媚姿態(tài)，若是換了旁的男子，早就將人攬進(jìn)壞好好疼惜一番了。

    可這人是范凌，他只會覺得像惹了蒼蠅一般，語氣裹挾著冷厲。

    “若是不會說話就永遠(yuǎn)別說了……”

    被這樂妓的刻意親昵整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范凌短短一句話說起來活像個閻王。

    懷玉被那張不滿寒霜的玉面嚇得渾身一顫，哆嗦著起身跑走了。

    這個福氣她實(shí)在是不敢接，太嚇人了。

    見那樂妓終于不再糾纏自己，范凌再度飲下一盞酒，放下酒盞便打算悄無聲息離開。

    這時，衙門的新任主簿張由舉盞走了過來，白胖的面上滿是溫和謙遜。

    范凌對這個新任主簿的印象還算不錯，是個與人為善干實(shí)事的做派。

    因而張主簿過來敬酒，范凌不好冷落，舉盞敬了回去。

    淺淺說了幾句，張由正要走，卻被不知想到了什么的范凌給叫住了。

    “聽說張大人不是陳州本地人，可是來自滄州？”

    初聽幾句還沒有什么感覺，今夜一番閑敘，卻是偶然勾起了范凌某些記憶。

    這個張由，腔調(diào)中所帶的痕跡雖淡，但也讓他想起了家中小丫鬟口音中的痕跡。

    若這個張由也是滄州來的，定然了解些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意趣，他不妨問問。

    抱著期待的心情，范凌卻看見張由面上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怔然。

    “范郎君何出此言？雖然滄州臨近魏地，口音也帶著些相似，但在下并不是滄州來的，在下祖籍魏州，自小也是在那長大的，父母亡故后，娶了個陳州的妻子，便扎根在了這邊?！?/br>
    縱然張由沒有什么攀附權(quán)貴的心思，然見范郎君主動與他攀談，張由也樂得回應(yīng)，笑呵呵地答道。

    “魏地？”

    范凌神色頓了頓，重復(fù)跟了一句。

    如今有了魏王那一樁事，魏地變成了一個大雍百姓心中一個比較敏感的詞，見范凌發(fā)怔，張由還以為自己不當(dāng)說，剛想開口，便聽見范凌復(fù)而追問的話語。

    “閣下此話當(dāng)真？”

    “自然當(dāng)真?！?/br>
    張由不知這位范郎君為何這般計(jì)較他的來處，但還是老實(shí)答了。

    夜色給酒宴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也讓張由看不大清范凌的神色，只覺得他好似在思索些什么。

    不遠(yuǎn)處，劉縣令看著鎩羽而歸的懷玉，神色失望地?fù)u了搖頭，帶著幾個鄉(xiāng)紳富戶徑直走過來，似要攀談。

    恰好也在此刻，劉縣令家的家丁也匆匆忙忙進(jìn)來稟報(bào)，說是縣尉大人家的隨侍找來了，說是家中愛駒病了，請他回去。

    范凌一聽，眸光一閃，眼底帶著笑便告辭了，這讓一句還沒說上的劉縣令面上有些郁悶。

    心里多半覺得愛駒生病了是個十足的借口，偏生他又拆穿不了，只能任由著人走了。

    好不容易將人誆來了，又沒留住，一群人在后面唉聲嘆氣的。

    夜風(fēng)吹散了范凌身上的酒氣，讓他的頭腦也暫時清明了許多。

    本以為只是驚蟄一人過來，然借著他屋里那盞琉璃蓮花燈，范凌看清了少女裊娜聘婷的身影。

    夜風(fēng)微微作怪，掀動少女輕如薄煙的裙角，不時在范凌心尖刮蹭，讓他心房震顫。

    情愫驅(qū)使著他，范凌大步流星地朝人走去，徑直略過了正準(zhǔn)備向他問安的驚蟄，輕聲對著正巧笑嫣然的小娘子道：“怎么也跟來了，累不累？”

    許是夜風(fēng)很輕柔，襯得少年的聲音也沁著柔意，讓人思緒泛著淡淡的酥意。

    往昔瞧著跟他走在九里香街上都冒汗的少女，如今這般奔過來找他，應(yīng)該累著了吧？

    夜色寂寥，但映著家家戶戶和商販的燈火，也不x算晦暗。

    遠(yuǎn)遠(yuǎn)瞧見身姿俊挺的少年郎腳步飛揚(yáng)地走過來，李青芝唇畔也染了幾許笑意。

    “不累的，夜里不那么熱。”

    聽到東家關(guān)心的話語，李青芝心口暖暖的，有種在家對著世子阿兄的感覺。

    “那便好?！?/br>
    少女皎潔如月的小臉在燈火輝映下忽明忽暗，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范凌心頭有些蕩漾，大抵是那酒的后勁上來了，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難以收回黏在那張小臉上的目光。

    “大人，你看什么呢？”

    直到李青芝察覺到東家過于持久的注視，詫異地嘀咕了一句，范凌才恍然間回神。

    最后一眼，范凌看見少女面頰上似乎泛起了淡淡的紅暈，看起來就像她最愛吃的桃子，很是可愛。

    “沒什么，回吧。”

    抑住心頭掀起的波瀾，范凌嗓音微啞地應(yīng)了一聲。

    李青芝提著燈籠，扭頭就要走，手中琉璃燈卻很自然地被人扯了過去。

    李青芝循著看過去，燈影搖晃間，少年笑得一臉粲然道：“我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