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憬忍不住看向她。

    這位女佛修的面容和著裝，與多年后她拜訪時也沒有多少區(qū)別。

    只見她一頭烏發(fā)隨意扎起，稍顯凌亂，穿一襲寬松的墨綠海青，右手纏一串烏木佛珠，抬眸時，一雙罕見的綠色眼瞳似能直直望見人心。

    不知為何，她神情雖端莊而沉靜，可眉目間并未像后來那樣顯著憐憫與慈悲，而是透出一種倦意，的確有些像梵幽所說的“厭世臉”。

    軒憬上輩子初見她時萬念俱灰，觀她如觀佛像，如今卻不知怎的，反倒覺得她像只慵懶的貓。

    但轉(zhuǎn)念想到兩世都是此人幫助自己良多，她立刻把這種古怪的聯(lián)想壓了下去，恭敬地上前行禮：“見過了沉大師?！?/br>
    “帝君不必行此大禮?！闭l知對方開口便讓她渾身一顫。

    “大師言重了！”軒憬下意識脫口而出，“我不過是個落難皇女，連幾時回去都不知曉……”

    “帝君若真想歸鄉(xiāng)，便是一念之間的事?！比欢顺羺s認真接過話，“可如今您的心思并不在此。”

    軒憬只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倒不怕了沉說什么不好的話，只怕丹闕聽了會認出自己來。

    覺察到丹闕的目光，她用力咬了咬下唇，沉聲道：“大師明察秋毫，我的確有無法回去的緣由?！?/br>
    “如果留在原地，安于現(xiàn)狀，非但什么也無法改變，反而會招致更大的災(zāi)禍?！绷顺琳f罷，抬眸轉(zhuǎn)向丹闕，“帝君如是，丹闕施主亦如是?！?/br>
    相比軒憬的慌張，丹闕反而十分坦然。

    或許是因為經(jīng)歷過未聽從勸告后的下場，她對了沉所說的每句話都很在意。

    除此之外，她真的不想再見到軒憬了，巴不得軒憬早點離開自己的視線。

    “懇請大師指點迷津?！钡りI平靜地行了一禮。

    了沉卻輕笑一聲，捻著佛珠，自嘲道：“若貧僧一句勸，便可讓人從此脫離苦海，施主也不會站在這里了?！?/br>
    丹闕一怔，隨后猛然反應(yīng)過來。

    難不成……了沉看出了她是重生之人？！

    她默了一陣，并未回應(yīng)，而是把話題轉(zhuǎn)移到軒憬身上：“既然這孩子是未來的帝君，她定要想盡一切辦法克服心魔?！?/br>
    “不錯，但此事與施主又有何干？”了沉反問。

    丹闕正要開口，軒憬忽道：“您所言極是，這是我該考慮的事，與jiejie無關(guān)?！?/br>
    她見少女拄著木棍，做了個深呼吸，似是在忍耐疼痛，又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很快便轉(zhuǎn)頭向她露出燦爛笑容：“多謝jiejie帶我來此地，往后我會自己想法子，不勞jiejie再多費心。”

    這番話，分明是丹闕最想聽到的。

    然而不知怎的，對上軒憬含笑的目光，她卻覺得心被刺了一下。

    一種久違的熟悉感慢慢爬上脊背，令她毛骨悚然。

    她想起了帝君軒憬。

    上一世，不知從幾時開始，那個時常找她解惑，一口一個“師尊”向她撒嬌的孩子變得沉穩(wěn)寡言。

    不知多少次，她主動詢問軒憬是否需要幫助時，對方都會對她露出無可挑剔的笑容，繼而堅定地搖頭：“徒兒會想辦法解決，不勞師尊費心。”

    即便重活一世，丹闕從來都沒有想過，重生而來的不止自己一人。

    但哪怕此刻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她也并未深想，反倒立刻將這種怪異的錯覺拋在腦后。

    如果真是同一個人，那她就更該遠離軒憬了。

    要是軒憬上輩子當真還對她有情，怎么她連將死時，都得不到軒憬半點難過的眼神？

    直到她真死了，這人倒像是堅冰消融，突然又變得深情起來。

    然而那句冷漠的“為何要來”，早已和魔箭一起將她的心穿透了。

    她累了，不想再扮演帝君的皇后，更不想兩輩子都耗在同一人身上。

    于是她微微點頭，卻只對了沉報以笑容：“突然叨擾，什么也沒準備，過些時日我會再來?！?/br>
    說罷，她轉(zhuǎn)身便走，快步經(jīng)過軒憬，頭也不回。

    出門沒走多遠，丹闕就看到一只銀黑狐蹲在湖邊石頭上，走近一瞧，只見它正伸爪去夠水中的錦鯉，夠不著，就用力拍水嚇魚。

    拍得水花到處亂濺，狐毛上也掛了不少水珠。

    “怎么對錦鯉撒氣呀？”丹闕看笑了，蹲下去一把抱起梵幽，順著狐毛撫了幾下，將水珠收干，“佛修跟你說什么了？”

    “我氣氣就夠了，你別聽！”梵幽掛在她胳膊上，悶聲道。

    她不愿說，丹闕就不追問了，徑直出門。

    “……那孩子還有救么？”等她走出深苔居，梵幽才忍不住問。

    “死不了?！钡りI還是那句話。

    梵幽“嘖”了聲，“那你是放心把她留這兒了？”

    “嗯，我放心?！钡りI點頭，想起軒憬的少女外表下裝的可能是個帝君魂，語氣不自覺地咬牙切齒起來，“放心得很！”

    -

    深苔居靜室內(nèi)。

    “帝君不去追么？”了沉問。

    “您能看出的情報，比我想象得要多。”軒憬在她面前緩緩坐下，將丹闕贈的木棍小心放在膝上，“所以容我先多嘴問一句——您眼中的我，究竟是什么？”

    “……未來帝君，且與貧僧有著生死因果?！绷顺梁险拼穑爱斎?，那位丹闕施主也與貧僧有過‘觀命之緣’，和您是同樣的來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