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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黑暗的另一半在線閱讀 - 第26章生死之搏

第26章生死之搏

    一

    當(dāng)麗茲關(guān)上門,留下他們兩人后,泰德打開筆記本,盯著空白爺看了一會兒,然后拿出一支削尖的貝洛爾鉛筆。

    “我要從蛋糕開始寫?!彼麑λ惯_克說。

    “好,”斯達克說,臉上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很好。”

    泰德把鉛筆放在空白頁上。這是最美妙的一瞬——在寫第一個字之前。這就像某種手術(shù),最終病人總是死去,但你還是這么做,你必須這么做,因為你天生注定要這么做,別無選擇。

    記住,他想。記住你在做什么。

    但他內(nèi)心深處很想寫鋼鐵馬辛的那部分在提出抗議。

    泰德俯身向前,開始在空白紙上寫起來。

    “鋼鐵馬辛

    喬治斯達克

    第一章婚禮

    阿歷克斯馬辛很少胡思亂想,在這樣的處境中更是從不胡思亂想。但這次卻這么想了:全地球五十億人口,我是惟一站在一個移動結(jié)婚蛋糕里的人,手里拿著一支0。223口徑的和克勒——科赫式半自動槍。

    他從沒被關(guān)在這樣的地方上??諝鉁啙幔词共粶啙?,他也不能深呼吸。蛋糕的糖霜是真的,但下面除一層薄薄的高級灰膠紙板外,什么也沒有。如果他深呼吸的話,站在蛋糕上面的新娘和新郎就可能摔下來,糖霜就會裂開和”

    他寫了幾乎四十分鐘,越寫越快,腦子里逐漸沖滿了婚禮宴會的聲音與畫面,這一切都以一聲爆炸告終。

    最后他放下筆,鉛筆已寫禿了。

    “給我一根煙。”他說。

    斯達克揚起眉毛。

    “對?!碧┑抡f。

    桌上有一盒帕爾摩爾斯牌香煙,斯達克抖出一根,泰德拿了起來。這么多年沒抽煙了,香煙叼在嘴上的覺得很怪有點太粗了,但這感覺很好,很對勁。

    斯達克劃著一根火柴,送到泰德面前,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無情地刺激著他的肺,他立即感到一種眩暈,但對此毫不在意。

    現(xiàn)在我需要喝杯酒,他想。如果事情結(jié)束后我還活著,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一杯。

    “我以為你戒煙了。”斯達克說。

    泰德點點頭?!拔乙惨詾樽约航淞恕N夷苷f什么呢,喬治?我錯了。”他又猛吸一口,從鼻孔中噴出煙。他把筆記本轉(zhuǎn)向斯達克“該你了?!彼f。

    斯達克俯身過去,看了泰德寫的最后一段,沒有必要多看,他們倆都知道這個故事怎么發(fā)展。

    “屋里,杰克蘭格雷和托尼韋斯曼特在廚房,羅立克現(xiàn)在該在樓上。他們?nèi)硕紟е固枴獖W格半自動機槍,這是美國制造的惟一的好機槍。即使有些化裝成客人的保鏢動作敏捷,他們?nèi)巳阅芙M成強大的火力網(wǎng),掩護撤退。讓我從蛋糕里出來,馬辛想,這就是我所要求的?!?/br>
    斯達克自己點著一根香煙,拿起一支貝洛爾鉛筆,打開他自己的筆記本

    這時他停了下來,真誠地望著泰德。

    “我害怕,伙計?!彼f。

    泰德對斯達克感到一陣同情——盡管他知道斯達克過去的所作所為。“害

    怕,你當(dāng)然害怕,”他想“只有剛出世的嬰兒不害怕。歲月流逝,紙上的字并不會變得更黑但空白之處卻的確變得更白。害怕?不害怕才怪呢?!?/br>
    “我知道,”他說“你知道該怎么辦——惟一的辦法就是去做?!?/br>
    斯達克點點頭,伏在他的筆記本上。他兩次翻看泰德寫的最后一段然后開始寫起來。

    “馬辛從不想知道”

    他停了很久,然后一口氣寫道:

    “得了哮喘病是什么滋味,但在此之后如果有人問他”

    又暫停了一下。

    “他會記住斯克萊蒂的工作。”

    他又重讀了一遍自己寫的,然后懷疑地看著泰德。

    泰德點點頭:“寫得不錯,喬治。”他突然感到嘴角一陣刺痛,用手指摸摸,發(fā)現(xiàn)那里rou開始化膿。他看看斯達克,發(fā)現(xiàn)斯達克嘴角邊同樣的膿瘡消失了。

    “發(fā)生了,真的發(fā)生了?!?/br>
    “繼續(xù)寫,喬治,”他說“全力以赴干吧?!?/br>
    但斯達克已經(jīng)伏在他的筆記本上了,現(xiàn)在他寫得更快了。

    二

    斯達克寫了幾乎半小時,最后滿意地喘了口氣,放下筆。

    “很好,”他得意地低聲說“好得無以復(fù)加。”

    泰德拿起筆記本讀了起來——但他不像斯達克那樣,而是從頭到尾讀了一遍。他尋找的內(nèi)容在斯達克寫的第三頁第九行出現(xiàn)。

    “馬辛聽到刮擦聲,全身僵硬,兩手抓緊黑克勒一麻雀槍,明白他們在干什么。兩百多位客人聚集在藍黃相間大幕下的長桌邊,正在木版旁把折疊麻雀推回去,木版是用來防止婦女高跟鞋麻雀踏草坪。客人在起立為麻雀蛋糕他媽的歡呼?!?/br>
    他不知道,泰德想。他在一遍遍地寫著“麻雀”這個詞,卻一點兒也不知道。

    他聽到麻雀在頭頂上不安地走動,雙胞胎抬頭看了幾次才入睡,所以他知道他們也注意到了麻雀。

    但喬治不知道。

    對于喬治來說,麻雀不存在。

    泰德又低頭看手稿。那個詞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到了最后一段,開始整句出現(xiàn)。

    “馬辛后來發(fā)現(xiàn)麻雀在飛,他親手挑選中惟一真正聽話的是他的麻雀,是杰克蘭格雷和羅立克。所有其他人,他一起飛了十年的麻雀,都在麻雀上。在馬辛對著他的麻雀對講機喊之前,麻雀開始飛起來?!?/br>
    “怎么樣?”泰德放下手稿時,斯達克問“你認(rèn)為怎么樣?”

    “我認(rèn)為很好,”泰德說“但你很清楚,對嗎?”

    “對但我想聽你這么說,伙計?!?/br>
    “我還認(rèn)為你看上去好多了?!?/br>
    這是真的。但斯達克沉浸在阿歷克斯馬辛充滿暴力的世界時,他開始痊愈。

    膿瘡正在消失。破裂腐爛的皮膚又呈現(xiàn)出粉紅色,新皮膚從膿瘡兩邊朝中間愈合,有幾處已經(jīng)合在一起了。爛成一團的眉毛又長了出來。黃膿也不向斯達克襯衣領(lǐng)上滴了,正在干起來。

    泰德抬起左手,摸摸他左太陽xue處的膿瘡,把手伸到面前,手全是濕的。他又身手摸摸前額,皮膚很光滑,那個白色傷疤不見了。

    蹺蹺板的一頭上去了,另一頭沉下去了,這是大自然的規(guī)律,又一條規(guī)律。

    外面黑了嗎?泰德想應(yīng)該黑了。他看看表,但這沒有用,表五點十五就停了。時間無關(guān)緊要,他必須快點兒行動。

    斯達克在煙灰缸里掐滅香煙:“你想接著干還是休息一下?”

    “為什么不接著干呢?”泰德說“我認(rèn)為你行?!?/br>
    “對。”斯達克說,他并沒看著泰德,只看著字,一只手理理重又變得光澤的金發(fā)“我也認(rèn)為我行。準(zhǔn)確地說,我知道我行?!?/br>
    他又開始潦草地寫起來。泰德探身去拿鉛筆刀,斯達克抬頭看看他,又低下頭。泰德把一支鉛筆削得像剃刀一樣鋒利。當(dāng)他轉(zhuǎn)過身時,從口袋里掏出羅立給他的鳥哨,緊緊握在手里,又坐了下來,看著面前的筆記本。

    時間到了,他對此確信無疑,惟一的問題是他有沒有勇氣試了。

    他內(nèi)心有些不愿意,仍渴望著寫書。但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欲望不像麗茲和龐波離開書房時那么強烈。他知道這是為什么。他和斯達克分開了,斯達克正在成為一個獨立的人,這再也不是他的書了。阿歷克斯馬辛和一開始就擁有他的人在一起了。

    泰德左手緊握著鳥哨,伏在他的筆記本上。

    “我是創(chuàng)造者,”他寫道。

    整個世界似乎靜止了,在傾聽。

    “我是擁有者?!?/br>
    他停下來,瞥了一眼熟睡的孩子們。

    再寫五個字,他想,只寫五個字。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那么渴望寫這五個字過。

    他想寫小說但不僅如此,他不僅想看第三只眼睛所展示的可愛的景象,他更想要自由。

    “再寫五個字?!?/br>
    他把左手伸到嘴邊,緊緊咬住鳥哨,就像咬住雪茄一樣。

    “現(xiàn)在別抬頭,喬治。別抬頭,別從你正在創(chuàng)造的世界向外望?,F(xiàn)在別。親愛的上帝,別讓他看真實的世界?!?/br>
    他在面前的白紙上,冷冷地用大寫字母寫下“靈魂擺渡者”幾個字,把它圈起來,在下面劃了一個箭頭,在箭頭下面寫道“麻雀飛起?!?/br>
    屋外,風(fēng)刮起來——但那不是風(fēng),是幾百萬片羽毛在擺動,這是泰德腦中的景象。突然,他腦中的第三只眼睜開了,睜得比以前還要大,他看到了新澤西州的伯根菲爾德——空蕩蕩的房子、空蕩蕩的街道、春天和暖的天空。他看見到處是麻雀,比以前還多。他成長的世界變成了一座巨大的鳥舍。

    只是它不是伯根菲爾德。

    它是安德死韋爾。

    斯達克停止了寫作,眼睛突然警覺地睜大了,但已經(jīng)太晚了。

    泰德深吸一口氣,開始吹起來,羅立給他的鳥哨發(fā)出一種奇怪的聲音。

    “泰德?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斯達克伸手去爭奪鳥哨。沒等他碰到,砰地一聲,鳥哨在泰德嘴里斷裂了,劃破了他的嘴唇。這聲音驚醒了雙胞胎,溫蒂哭起來。

    屋外,麻雀的沙沙聲變成了轟隆聲。

    它們飛起來了。

    三

    一聽到溫蒂哭,麗茲就向樓梯走去。龐波原地站了一會兒,外面的景象讓他證住了。大地、樹林、湖面、天空都被遮住了。麻雀像一個擺動的窗簾,嚴(yán)嚴(yán)實實地遮住了窗戶。

    當(dāng)?shù)谝慌▲B開始撞擊鋼化玻璃時,龐波從麻木中醒來。

    “麗茲!”他尖叫道“快趴下!”

    但她不想趴下,她只想到她的孩子在哭。

    龐波穿過房間,向她跑去,速度驚人。他剛把她按倒,整扇落地玻璃窗在兩萬只麻雀的撞擊下,向里炸開。隨后又有兩萬只,接著又有兩萬只,片刻之間,客廳全是麻雀,到處都是。

    龐波趴在麗茲身上,把她拖向沙發(fā)下面。世界充滿了麻雀的尖叫聲。現(xiàn)在,他們能聽到別的窗戶的破碎聲,所有的窗戶。整幢房子全是這些小型自殺轟炸機的撞擊聲。龐波向外望去,只見一片棕黑的東西的運動。

    鳥撞在防火警報器上,響起一片警報聲,電視機發(fā)出可怕的爆炸聲,墻上的畫都嘩啦啦掉下來,掛在湖邊墻上的鍋被撞落到地上,發(fā)出一陣叮當(dāng)聲。

    他仍能聽到孩子們在哭,麗茲在尖叫。

    “放開我!我的孩子!放開我!我必須去救孩子!”

    她剛從他身上露出半個身子,立即就被麻雀蓋住了。它們咬住她的頭發(fā),發(fā)瘋似的撲騰,她拼命撲打。龐波抓住她,把她拖回來。透過客廳旋轉(zhuǎn)的空氣,他可以看到黑壓壓一大群麻雀向樓梯上飛去——飛向樓上辦公室。

    四

    第一批麻雀沖擊暗門時,斯達克正伸手抓泰德。隔著墻,泰德可以聽到鎮(zhèn)紙落地的沉悶聲和玻璃撞碎的叮當(dāng)聲。雙胞胎在嚎啕大哭,哭聲和麻雀瘋狂的吱喳聲混在一起,顯出一種古怪的和諧。

    “停下!”斯達克喊道“停下,泰德!不管你在干什么,馬上停下!”

    他伸手去摸槍,泰德把手中的鉛筆扎向斯達克的喉嚨。

    鮮血一下子噴出來。斯達克轉(zhuǎn)向他,張開嘴,抓住鉛筆。鉛筆隨著他的吞咽動作而上下擺動。他一只手握緊鉛筆,把它拔出來。“你在干什么?”他聲音沙啞地說“那是什么?”現(xiàn)在他聽到麻雀了,他不明白,但他聽到了。他的眼睛轉(zhuǎn)向關(guān)著的門,泰德第一次在那雙眼睛中看到真正的恐懼。

    “我在寫結(jié)尾,喬治,”泰德低聲說“我在寫真實世界中的結(jié)尾?!?/br>
    “好吧,”斯達克說“那么讓我們寫大家的結(jié)尾吧?!?/br>
    他轉(zhuǎn)向雙胞胎,一手握著血淋淋的鉛筆,一手握著一支手槍。

    五

    沙發(fā)一頭放著一塊疊著的毛毯。龐波伸手去拿,卻覺得像十幾根guntang的針在扎他的手。

    “他媽的!”他縮回手,罵道。

    麗茲仍在試圖從他身下爬過去。巨大的呼嘯聲似乎充滿了整個宇宙,龐波已聽不到孩子的哭聲了但麗茲波蒙特卻能聽到。她扭動掙扎,龐波左手抓住她的衣領(lǐng),覺得衣服都撕破了。

    “等一等!”他沖她吼道,但這沒用。孩子在哭,他說什么也攔不住她。安妮也會這樣。龐波又一次伸出手,不顧麻雀的啄咬,猛地抓住毛毯。它從沙發(fā)上落下來。主臥室傳來一聲巨響,可能是櫥柜翻了。龐波混亂的大腦試圖想象需要多少只麻雀才能推倒一個櫥柜,但他想象不出來。

    需要多少只麻雀才能把一只燈泡擰進去?他發(fā)瘋似的這樣問。三只麻雀一個燈泡,三十六億只才能把屋子掀翻!他發(fā)出一陣狂笑,這時,吊在客廳中央的巨大球形燈像炸彈一樣爆炸了。麗茲尖叫一聲,向后縮了一下,龐波將毛毯扔到她頭上,自己也鉆了進去。在這里也有六只麻雀和他們擠在一起,他感到毛茸茸的翅膀打著他的面頰,左邊太陽xue一陣痛,便使勁用毛毯拍打。麻雀落到肩膀,又落到毯子下的地板上。

    他猛地拉過麗茲,對著她的耳朵喊道:“我們走過去!走過去,麗茲!披著毯子!如果你跑的話,我就打昏你!明白的話,就點點頭!”

    她想掙脫。毛毯伸展開,麻雀落下來,在上面跳來跳去,好像在蹦床上一樣,然后又飛起來。龐波把她拉過來,使勁搖她的肩膀。

    “如果你明白的話,就點點頭,他媽的!”

    她點點頭,頭發(fā)碰到他的面頰。他們從沙發(fā)下面爬出來,龐波緊緊樓著她的肩膀,害怕她會跑起來。他們慢慢穿過擁擠的房間,穿過瘋叫的鳥群。他們看上去像鄉(xiāng)村集市上的滑稽動物——兩個人在表演跳舞的驢子。

    波蒙特家的客廳很寬敞,天花板很高,但現(xiàn)在卻很悶,他們穿過躁動的麻雀群。

    家具碎了,鳥群撞擊著墻壁、天花板和家用電器,整個世界充滿了鳥的臭味和古怪的撞擊聲。

    他們終于走到樓梯邊,毛毯上落滿了羽毛和鳥屎,他們頂著毛毯,開始慢慢地向上爬,就在這時,樓上書房砰地傳來一聲槍響。

    現(xiàn)在龐波又聽到雙胞胎了,他們在尖叫。

    六

    斯達克把槍瞄準(zhǔn)威廉,泰德在桌子上摸到了斯達克擺弄過的那塊鎮(zhèn)紙。它是一塊很沉的灰黑色石頭,一面很平坦。斯達克剛要開槍,泰德把鎮(zhèn)紙猛地砸在這個金發(fā)大個子的手腕上,砸斷了他的骨頭,槍管垂下來。槍響了,在這間小房子里震耳欲聾,子彈射進離威廉右腳一英寸的地板里,濺起的碎片落到他淡蘭色的睡褲褲腿上。雙胞胎開始尖叫。當(dāng)泰德和斯達克扭到一起時,他看到雙胞胎自動地?fù)У揭黄?,互相保護。

    這時,斯達克把鉛筆扎進他的肩膀。

    泰德疼得大叫一聲,推開斯達克。斯達克被放在角落的打字機絆了一下,向后摔倒在墻上。他想把手槍換到右手但槍掉了。

    現(xiàn)在,鳥群撞門的聲音像雷聲一樣門開始慢慢打開。一只翅膀斷了的麻雀鉆了進來,落到地板上,不停地抽動。

    斯達克在后褲兜摸索著掏出折疊式剃刀。他用牙咬開刀刃,眼睛在鋼刃上方閃著瘋狂的兇光。

    “你想試試剃刀,伙計?”他問,泰德看到他的臉一下子又開始腐爛了,就像被一塊磚塊猛地落下砸了一樣。“你真想要?好吧,給你?!?/br>
    七

    麗茲和龐波爬到樓梯中間,停了下來。他們面前懸著一堵鳥墻,向前再也走不動了,麻雀在空中飛舞、尖叫。麗茲恐懼而憤怒地喊著。

    鳥并沒有攻擊他們,只是攔著他們,好像世界上所有的麻雀都到了這兒,都到了波蒙特家的二樓。

    “趴下!”龐波沖她喊道“也許我們能從下面爬過去?!?/br>
    他們跪下,盡管很不舒服,但開始還能前進,他們從堆成十八英寸厚的血淋淋的麻雀地毯上爬過去,然后又被那堵墻擋住了。從毛毯下面望過去,龐波看到眼前麻雀聚成一團,難以形容??吭跇翘莸匕迳系穆槿副粔核懒?,一層一層活著的麻雀站在它們上面。樓梯向上三英尺遠的地方,似乎是某種死亡區(qū)域,麻雀撞擊、落下,有的又飛起,有的在一大片折斷了翅膀和腿的同伴身上掙扎著。龐波記得麻雀是不會盤旋的。

    在他們的上方,在這道古怪的活障礙后面,傳來一個男人的尖叫聲。

    麗茲抓住他,把他拉到身邊?!拔覀冊撛趺崔k?”她尖叫道“我們該怎么辦?”

    他沒有回答,因為沒有答案。他們無能為力。

    八

    斯達克右手握著剃刀,向泰德逼近。泰德向慢慢搖動的房門退去,眼睛盯著刀刃,順手從桌上抓起一支鉛筆。

    “那沒用,伙計,”斯達克說“現(xiàn)在沒用了?!比缓笏难劬σ葡蚍块T,門已被撞開了很寬一條縫,一大群麻雀像條河一樣向斯達克沖去。

    一瞬間,他的表情變成了恐懼他明白了。

    “不!”他尖叫道,開始用阿歷克斯馬辛的剃刀砍它們。“不,我不!我不回去!你們別想讓我回去!”

    他一下子把一只麻雀砍成兩半,這兩半折騰著落下來。斯達克朝他四周不停地砍著。

    突然,泰德明白這兒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當(dāng)然,是靈魂擺渡者護送喬治斯達克回去,護送他回到安德斯韋爾,回到死人的世界。

    泰德扔掉鉛筆,回到孩子們身邊??罩腥锹槿浮iT現(xiàn)在已幾乎全部打開,鳥群潮水般地涌入。

    麻雀落到斯達克寬闊的肩膀上,落到他的手臂上、頭上。麻雀撞擊他的胸口,先是幾十只,然后是上百只。他在一團飛落的羽毛和閃亮鋒利的鳥喙中,不停地扭動還擊。

    麻雀蓋住了剃刀,它那邪惡的閃光消失了,埋在羽毛中。

    泰德看看孩子們。他們已不哭了,抬頭看著擁擠、沸騰的空中,臉上都流露出驚奇和喜悅的表情。他們舉起手,好像在檢查是否下雨了。他們的小手指伸開,麻雀站在上面但并沒有啄他們。

    但麻雀在啄斯達克。

    鮮血從他臉上一百多處噴出來。他的一只藍眼睛不見了。一只麻雀落到他襯衣領(lǐng)子上,把嘴戳進泰德用鉛筆扎出的喉部傷口,噠噠噠,連戳三下,就像一把機關(guān)槍一樣快。斯達克伸手抓住它,就像捏紙一樣把它捏碎。

    泰德蹲在雙胞胎身邊,麻雀也落到他的身上,但并不啄他,只是站著看。

    斯達克消失了。他變成了一尊麻雀組成的活塑像,鮮血從擺動的翅膀和羽毛間流出來。泰德聽到樓下某處刺耳的斷裂聲,木版塌了。

    麻雀沖進了廚房,他想,接著又想到爐氣管道,但這念頭很遙遠,微不足道。

    現(xiàn)在,他開始聽到從斯達克骨頭上撕下rou時的咝咝聲。

    “它們是為你而來的,喬治。”他低聲說“它們是為你而來的,上帝保佑你?!?/br>
    九

    龐波感到上面又有空隙了,于是從毛毯上鉆石形的小孔向外看。鳥屎落到他面頰上,他用手抹去。樓梯上仍然滿是麻雀,但數(shù)量減少了。那些活著的鳥顯然已飛到了它們要去的地方。

    “快點?!彼麑惼澱f。他們又開始踩著一層層死鳥向前去,走到二層轉(zhuǎn)彎平臺時,突然聽到泰德尖叫道:“把他帶走!把他帶回他原來的地獄去!”

    鳥群像颶風(fēng)一樣飛起來。

    十

    斯達克垂死掙扎,想要掙脫出來。但他無處可去,無路可逃。雖然如此,他還是要試一試,這是他的風(fēng)格。

    團團圍住他的鳥群,隨著他向前移動。他抬起被羽毛、頭和翅膀遮蓋住的粗壯的胳膊,向身上撲打,然后,又舉起來,抱在胸前。鳥掉到地板上,有的受了傷,有的死了。在那一瞬間,泰德看到了一幅終生難忘的圖景。

    麻雀在活吃喬治斯達克。他的眼睛沒有了,只剩下兩個大黑眼窩,鼻子變成了一個血塊,前額和大部分頭發(fā)已被撕掉,露出粘滿黏液的頭蓋骨,襯衣的領(lǐng)子仍掛在他的脖子上,但其余部分都沒有了。白色的肋骨從他的皮中突出來。麻雀打開了他的肚子,一群麻雀落在他的腳上,抬頭向上看著,爭奪著一塊快落下來的、血淋淋的破碎內(nèi)臟。

    他還看到別的。

    麻雀正試圖把斯達克抬起來。它們在試很快,當(dāng)他的軀體被吃得差不多時,它們就能抬起他了。

    “把他帶走!”他尖叫道?!鞍阉麕ё?!把他帶回他原來的地獄去!”

    斯達克的尖叫聲停止了,一百多只麻雀啄爛了他的喉嚨。麻雀聚集到他的胳肢窩下,他的腳從血淋淋的地毯上升起了一下。

    他用剩下的手臂猛地向掖下打去,打死了幾十只但是又有幾十只沖上來接替它們的位置。

    泰德右邊木頭被啄得斷裂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空。他朝那邊望去,看到書房東墻像紗紙一樣裂開,上千只黃色的鳥嘴一下子穿透墻壁。他抓住雙胞胎,把他們放到身下,弓起身子保護他們,這動作很優(yōu)美,也許是他一生中惟一的一次。

    樓壁向里導(dǎo)下,揚起一片碎木和木屑的煙塵,泰德閉上眼睛,緊緊抱著孩子。

    他再不看了。

    十一

    但龐波看到了,麗茲也看到了。

    當(dāng)頭上和四周的鳥群分開時,他們把毛毯拉到肩膀上。麗茲踉踉蹌蹌地跑進客人臥室,跑向敞開的書房門,龐波緊跟在她身后。

    他一下子看不清書房里面,只模模糊糊看到一塊棕黑色影子。接著他認(rèn)出一個可怕的人形,這是斯達克,他身上蓋滿鳥,被活活吞食著,但他還活著。

    更多的鳥飛來,龐波覺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鳥叫聲會使他發(fā)瘋的。這時,他看到了它們在干什么。

    “龐波!”麗茲尖叫道“龐波,它們在抬起他!”

    原來的喬治斯達克只剩下一個人形輪廓了,他被一群麻雀托著升到空中,穿過辦公室時他差點兒摔下來,然后又搖搖晃晃地升起,向東面墻上的大洞飛過去。

    更多的鳥從洞里飛進來,留在客房里的則沖進書房。

    rou從斯達克抽動的骨架上雨點兒般地落下。

    他的身體被麻雀圍著從洞中飄過去,最后一根頭發(fā)也被拔了出來。

    龐波和麗茲踏著死鳥走進書房。泰德慢慢站起來,一手抱著一個正在哭泣的孩子。麗茲跑過去,抱過孩子,撫摩著他們,看看是否受了傷。

    “沒事兒,”泰德說“我想起他們沒事兒?!?/br>
    龐波走到書房墻上的破洞邊,向外望去,他看到了一幅只有在可怕的神話中才能見到的圖景:天空中黑壓壓的全是麻雀,但有一處是漆黑的,就像在現(xiàn)實中扯開的一個洞。

    這個黑洞是一個正在掙扎的人。

    鳥群把它越舉越高,舉到樹梢時似乎停了下來。龐波聽到從那一團黑云中傳來一聲刺耳的、非人的尖叫,接著麻雀又開始移動??粗@情景,就像在看倒放的電影,黑色鳥群從房子所有的破窗口退了出來,它們從車道上、樹上和羅立的車頂上向上飛去,呈現(xiàn)出一種漏斗形狀。

    它們都飛向那個黑暗的中心。

    那個人形東西又開始移動飛越樹林飛進黑暗的天空消失了。

    麗茲坐在角落,把雙胞胎放在腿上,搖著、哄著他們——但兩個孩子似乎沒有特別難過,他們高興地看著母親憔悴的、布滿淚痕的臉。溫蒂拍拍母親的臉,好像在安慰她母親。威廉伸出手,從她頭發(fā)上摘下一根羽毛,仔細地看著。

    “他走了。”泰德聲音沙啞的說,走到書房洞邊的龐波身邊。

    “對。”龐波說,突然哭了起來。他沒料到自己會哭,這是不由自主的。

    泰德想擁抱他,龐波躲開了,靴子踩在干巴巴的死麻雀堆上。

    “沒關(guān)系,”他說“我會好的。”

    泰德又透過破洞望著外面的黑夜。一只麻雀從黑暗中飛來,落在他的肩膀上。

    “謝謝你,”泰德對它說“謝——”

    麻雀突然狠很地啄了他一下,啄得眼睛下面出了血。

    然后麻雀飛走了,找它的同伴去了。

    “為什么?”麗茲問,驚訝地看著泰德“它為什么這樣?”

    泰德沒有回答,但他知道答案,他認(rèn)為羅立也會知道答案。剛才所發(fā)生的一切像魔幻一樣但這并不是神話。也許最后那只麻雀受某種力量驅(qū)使,感到需要提醒泰德。

    “當(dāng)心,泰德。沒有人能控制來世的使者。沒有人能長時間地控制——而且總要付出代價的?!?/br>
    我必須付出什么代價呢?他冷冷地想。什么時候還清欠帳呢?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鳥啄了我一下,也許欠帳已經(jīng)付清了。

    也許他最后是不賠不賺。

    “他死了嗎?”麗茲問幾乎像是在乞求。

    “是的,”泰德說“他死了,麗茲。關(guān)于喬治斯達克的書結(jié)束了。大家快點,讓我們離開這兒?!?/br>
    他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