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兩個電話
一 阿蘭龐波接到兩個電話,使他又回到事情的核心問題上。第一個電話是剛過三點打來的,那時泰德正在加油站給大眾汽車加油,而龐波自己正準備出去喝杯咖啡。 舍拉布里阿姆從調(diào)度室探出頭來喊道:“龐波?有你付費電話——你知道一個叫胡夫布里查德的人嗎?” 龐波猛地轉(zhuǎn)過身:“知道!接進來!” 他跑回辦公室,抓起電話,正好聽到舍拉說同意付費?!安祭锊榈箩t(yī)生?布里查德醫(yī)生,是你嗎?” “是我。”聲音很清晰,但龐波有點兒懷疑——這個人聽上去不像七十歲,也許有四十歲,但不像七十歲。 “你是那位曾在新澤西州伯根菲爾德行醫(yī)的胡夫布里查德醫(yī)生嗎?” “伯根菲爾德,特納弗萊,哈肯賽克,恩格爾伍德一直到帕特林,我都在那些地方行過醫(yī)。你是一直在找我的龐波警長嗎?我和我妻子一直在外面,剛回來,我渾身疼痛?!?/br> “啊,我很抱歉。我要感謝你打來電話,醫(yī)生,你的聲音比我想象的年輕得多?!?/br> “那很好,”布里查德說“不過你應(yīng)該看看我的其余部分,我看上去像兩條腿走路的鱷魚。我能為你做什么?” 龐波已經(jīng)考慮過了,決定小心從事?,F(xiàn)在他把電話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靠在椅子上,往墻上比劃動物影子。 “我在調(diào)查這里發(fā)生的一樁謀殺案,”他說“死者是本地人,名叫豪默加馬齊。謀殺可能牽涉到一位證人,情況很微妙,布里查德醫(yī)生。原因有兩個:首先,他很出名,其次,他的一些癥狀你很熟悉。因為二十八年前你給他做過手術(shù),他得過腦瘤。我擔心如果腦瘤復(fù)發(fā),他的證詞可能很不可信——” “泰德波蒙特,”布里查德立刻打斷他的話說“不管他有什么癥狀,我都懷疑是原來那個腦瘤的復(fù)發(fā)?!?/br> “你怎么知道是波蒙特?” “因為1960年我救過他的命,”布里查德說。接著又不自覺地傲慢地補充道:“要不是我,他一本書都寫不成,因為他十二歲前就會死去。自從他第一本書差點兒獲全國圖書獎后我就一直關(guān)注著他的創(chuàng)作。我看了一眼書封上的照片,就確信是同一個人。臉變了,但眼睛還一樣,那是異乎尋常的眼睛,我應(yīng)該稱之為夢幻的眼睛。當然,我知道他住在緬因州,因為大眾雜志上最近登了篇文章,剛好在我休假前登的?!?/br> 他停了一下,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一句驚人的話,龐波一時竟反應(yīng)不過來。 “你說他目擊了一樁謀殺案?你肯定你沒有懷疑是他本人干的?” “哦我” “我只不過是猜測,”布里查德繼續(xù)說“因為腦瘤患者經(jīng)常做出奇怪的事情,奇怪的程度與患者的智力成正比。但那孩子根本沒有腦瘤——至少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腦瘤。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病例,極其異常。1960年以來,我只讀到過三個同樣的病例——兩個是我退休后讀到的。他做過標準的神經(jīng)檢查嗎?” “做過。” “結(jié)果呢?” “很正常?!?/br> “我不感到驚訝?!辈祭锊榈鲁聊艘粫?,又說:“你并沒有對我全部說實話,年輕人,是嗎?” 龐波停止做影子動物,從椅子中坐起來:“對,我猜是的。但是我很想知道你說他沒有‘通常意義上的腦瘤’是什么意思。我很清楚醫(yī)生替病人保密的規(guī)定,而且我不知道你是否能信任一位通過電話初次與你交談的人,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是站在泰德一邊的,我確信泰德也愿意你說出我想知道的事。我沒有時間讓泰德給你打電話表示同意,醫(yī)生——我現(xiàn)在就要知道?!?/br> 龐波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是真的——或他相信這是真的。他開始感到一陣緊張,感到要發(fā)生什么事,他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很快就會知道。 “我可以把病例告訴你,”布里查德鎮(zhèn)靜地說“我曾多次考慮與波蒙特聯(lián)系,至少把他手術(shù)后醫(yī)院發(fā)生的事告訴他,我覺得他會感興趣的?!?/br> “發(fā)生什么事?” “我會告訴你的,我向你保證。我沒有告訴他父母手術(shù)發(fā)現(xiàn)了什么,因為這無關(guān)緊要,而且我不想再跟他們打交道,特別不想跟他父親。那家伙應(yīng)該在一個洞xue中,終生與野獸為伍。那時我決定只告訴他們他們想聽的,盡可能地擺脫他們。當然,時間是一個原因。醫(yī)生與病人失去了聯(lián)系。當赫爾佳給我看他的第一本書時,我曾想寫信給他,后來又想過幾次,但我也感到他可能不相信我或不在乎或他可能認為我是個瘋子。我不認識一個名人,但我同情他們——我懷疑他們過著小心謹慎、支離破碎、擔驚受怕的生活。讓過去的事情過去吧,這似乎更容易。所以到現(xiàn)在我都沒跟他聯(lián)系。就像我孫子們常說的,這是一個幻覺?!?/br> “泰德哪兒不舒服?為什么他來找你?” “眩暈、頭痛、幻想聲音,最后還有” “幻想聲音?” “對——但你應(yīng)該聽我說完,警長?!饼嫴ㄔ俅卧谒穆曇糁新牫瞿欠N不自覺的傲慢。 “好吧?!?/br> “最后還有發(fā)作。所有這些都是由腦前葉的一小塊東西引起的。我們動了手術(shù),認為那是個腦瘤。但那腦瘤結(jié)果卻證明是泰德波蒙特的孿生兄弟?!?/br> “什么!” “這是真的,”布里查德說,聽上去龐波的震驚讓他很高興?!斑@并非很異常——雙胞胎經(jīng)常在zigong中吞并,有時吞并不很徹底——但這次位置很異常,外來組織生長速度之快也很異常。這種組織一般是靜止的。我相信泰德的問題是發(fā)育過早引起的?!?/br> “等等,”龐波說“等一下?!饼嫴ㄔ跁献x到過“心靈震動”的說法,但這是他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感覺?!澳闶窃诟嬖V我說泰德是個雙胞胎,但他他不知怎么吃掉了他的兄弟?” “或姐妹,”布里查德說“但我懷疑他是個兄弟,因為吞并在異卵雙生中很罕見。那是基于統(tǒng)計頻率,而不是牢不可破的事實,但我相信是這樣。既然同卵的總是同性,那么對你問題的答案就是肯定的。我相信泰德波蒙特在他母親zigong內(nèi)吃掉了他的兄弟?!?/br> “天哪!”龐波低聲說,他一生中從沒聽過如此可怕——或如此奇異——的事情。 “你聽上去很厭惡,”布里查德醫(yī)生高興地說“但根本不必這樣,你應(yīng)該把它放到具體的背景下考慮。我們并不是在談?wù)撛撾[用石頭砸死亞伯。這并不是謀殺,只不過是我們并不理解的某種生物規(guī)則在起作用,也許是一個不好的信號,由母親內(nèi)分泌系統(tǒng)中的某種東西引發(fā)的。準確地說,我們甚至并未談到胎兒,吞并時,波蒙特夫人zigong內(nèi)有兩團組織,可能連像人都談不上,不妨稱為活的兩棲動物。其中較大較強的一個超弱的那個壓過去,把它裹住融為一體?!?/br> “聽上去像他媽的蟲子?!饼嫴ǖ吐曊f。 “是嗎?有點兒像。不管怎么說,這次吞并不完全,被吞并的孿生胎兒完整地保留了一塊。這塊異物——我想不出其它稱呼——和泰德波蒙特的腦組織纏在一起。由于某種原因,在孩子十一歲后,這異物活躍起來,開始長大,腦中容納不下了。因此,需要像切除一個毒瘤一樣割掉它,我們就這么做了,非常成功?!?/br> “像一個毒瘤?”龐波說,他既感到厭惡,又覺得著迷。 各種念頭從他腦中掠過。這是些陰暗的念頭,就像廢棄教堂頂上的蝙蝠一樣陰暗。只有一個念頭是連貫的:“他是兩個人——他一直是兩個人。任何靠創(chuàng)作為生的男人或女人都必須這樣。一個活在正常的世界上另一個創(chuàng)造世界。他們是兩個人。至少總是兩個人。” “無論如何我都會記住這個異常的病例,”布里查德說“這本身并不異常,腦瘤或癲癇病人常有這種情況,這被稱作感覺先兆癥。但手術(shù)后不久,真發(fā)生了一起奇怪的飛鳥事件。伯根菲爾德醫(yī)院遭到了麻雀的襲擊。”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呢?” “聽起來很荒唐,對嗎?”布里查德聽上去很得意“如果不是有案可查,我根本就不會提起它。伯根菲爾德信使報甚至在頭版予以報道,并附有照片。1960年10月28日下午剛過兩點,一大群麻雀飛進醫(yī)院的兩側(cè),那邊當時是特護病房,泰德手術(shù)后當然被送到那里?!?/br> “許多窗戶都被打碎了,事后維修工清除了三百只死麻雀。信使報的文章引用了一位鳥類學家的話,我記得他指出大樓兩側(cè)全是玻璃窗,因此判斷麻雀可能被玻璃上反射的太陽光吸引。” “那是瞎扯,”龐波說“鳥只有看不見時才會撞上玻璃?!?/br> “記得采訪的記者提到這一點,鳥類學家指出,一群鳥似乎有一種共同的心靈感應(yīng)——如果鳥也能說有心靈的話。它們很像搬食時的螞蟻,他說如果鳥群中的一只鳥決定撞玻璃,其余的可能就會效仿。出事時我不在醫(yī)院——我已給他做完檢查,確信他的生命特征很穩(wěn)定——” “生命特征?” “就是脈搏、呼吸、體溫和血壓等,警長。然后我就離開去打高爾夫球。但我知道醫(yī)院兩側(cè)的人都嚇壞了。兩個人被飛濺的玻璃劃傷了。我能接受鳥類學家的解釋,但我心中仍很不平靜。因為我了解泰德的感覺先兆,不是泛指一般的鳥,而是特指一種鳥:麻雀?!?/br> “麻雀又飛起?!饼嫴ǖ吐曊f,他的聲音茫然而又恐懼。 “你說什么,警長?” “沒什么,你接著說?!?/br> “一天后,我問了他的癥狀。手術(shù)根除感覺先兆病因后,有時會伴有局部健忘現(xiàn)象,但他沒有。他記得非常清楚,他既看到也聽到麻雀。他說,到處都是麻雀,房上,草地上和街上,就在他住的里杰威克區(qū)。 “我產(chǎn)生了興趣,查閱了他的病歷,把它與事件報道做了比較。麻雀襲擊醫(yī)院是兩點五分,泰德是兩點醒來的,也許還要早些?!辈祭锊榈峦A艘幌拢缓笱a充說:“實際上,特護病房的一位護士說,是玻璃破碎聲把他吵醒的?!?/br> “有意思?!饼嫴ㄝp聲說。 “對,”布里查德說“的確有意思。多年來我從未談過這件事,龐波警長。它有幫助嗎?” “我不知道,”龐波坦率地說“也許有。布里查德醫(yī)生,也許你沒有把異物全部清除——我的意思說,如果你沒有全部清除,也許它又開始長起來?!?/br> “你說他做過檢查。包括cat掃描嗎?” “包括?!?/br> “他當然拍過x光了?!?/br> “對?!?/br> “如果那些檢查都沒查出什么,那是因為沒什么東西可查的。就我來說,我相信我們把異物全部切除了。” “謝謝你,布里查德醫(yī)生。”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的嘴唇不聽使喚。 “當這件事結(jié)束后,你能詳細地告訴我發(fā)生的一切嗎,警長?我對你非常坦率,因此這請求似乎并不過分。我非常好奇?!?/br> “如果我能夠,一定告訴你。” “那是我的全部請求。我將讓你干你的工作,我也繼續(xù)度我的假?!?/br> “我希望你和你妻子玩得好。” 布里查德嘆了口氣:“在我這個年齡,我必須付出很大努力才能玩得好,警長。我們過去很喜歡野營,但我想明年我們會留在家里?!?/br> “謝謝你抽時間給我回電話?!?/br> “不用客氣。我很懷念我的工作,龐波警長。不是因為外科手術(shù)的奧妙——我并不在意那個——而是因為大腦的神秘,那時令人激動的。” “我想是的,”龐波同意說,同時他想,如果現(xiàn)在他的生活少一點大腦的神秘,那就太好了?!叭绻虑榻Y(jié)束后,我會跟你聯(lián)系的。” “謝謝你,警長?!彼A艘幌?,然后說:“你很關(guān)心這件事,是嗎?” “是的?!?/br> “我記得那男孩非常可愛。他嚇壞了,但很可愛。他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樣的人?” “一個好人,我認為,”龐波說?!耙苍S有點兒冷漠,有點兒孤僻,但總的來說是個好人?!比缓笏貜?fù)說:“我這么認為?!?/br> “謝謝你。我不再打擾你了,龐波警長?!?/br> 電話咯嚓一響,龐波慢慢把電話放回原處。他靠在椅背上,靈活的手指在墻上彎成一只大黑鳥展翅飛翔的形狀,想起奧茲的巫師中的一句臺詞,這句臺詞不停地在他腦海中回響:“我真的相信幽靈,我真的相信幽靈,我真的、真的、真的相信幽靈!”那是懦夫獅子說的,對嗎? 問題是,他真的相信什么? 他更容易想他不相信的事情。他不相信泰德波蒙特謀殺了任何人,也不相信泰德在任何人的墻上寫了那句神秘的句子。 那么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墻上的呢? 很簡單。布里查德醫(yī)生從福特拉馬里飛到東邊,殺死費里德里克克勞森,在他墻上寫下“麻雀又飛起”的字樣,然后又從華盛頓特區(qū)飛往紐約,用他喜愛的手術(shù)刀撬開米麗艾姆考利的鎖并沙了她,用手術(shù)刀是因為他懷念外科手術(shù)的奧秘。 不,當然不,但布里查德不是惟一知道泰德有——他叫它什么——感覺先兆的人。的確,這沒出現(xiàn)在大眾雜志的文章中,但是—— “你忘記了指紋和聲音波紋。你忘記了泰德和麗茲的平靜、坦然地肯定喬治斯達克是真的,他謀殺是為了使自己一直活下去。你現(xiàn)在在盡力回避一個事實,即:你開始相信這一切可能是真的。你告訴他們,相信鬼魂復(fù)仇,而且,是一個從沒存在過的人的鬼魂,這是發(fā)瘋了。但也許作家創(chuàng)造出鬼魂;作家和演員、美術(shù)家一起,是我們這個社會惟一公認的巫師。他們創(chuàng)造出虛構(gòu)的世界,讓虛構(gòu)的人充斥其中,然后邀請我們加入其中。我們聽他們的話這么做了,不是嗎?我們花錢去這么做?!?/br> 龐波緊緊地握起手,伸出他淡紅色的手指,往陽光照射的墻上做了個小鳥飛翔的動作。一只麻雀。 “無法解釋三十年前為什么一大群麻雀襲擊伯根菲爾德醫(yī)院,就像無法解釋兩個人怎么會有相同的指紋和聲音波紋一樣,但現(xiàn)在你知道泰德波蒙特與另一個人共享過他母親的zigong,與一個陌生人?!?/br> 胡夫布里查德提到了過早發(fā)育。 阿蘭龐波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懷疑那個外來組織的生長是否與別的東西有關(guān)。 他懷疑是否當泰德波蒙特開始寫作時,那個外來組織開始生長了。 二 桌上的對講機響了,嚇了他一跳,又是舍拉?!昂玉R丁在一號線, 他要跟你講話。” “胡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不肯告訴我?!?/br> “天哪,”龐波想“我可受夠了。” 胡子在2號公路旁有一大塊地產(chǎn),離羅克堡湖大約四英里。那地方曾是個興旺的奶牛場,但那是在胡子仍叫阿爾伯特的時候。他的孩子長大了,他的妻子十年前拋棄了他,現(xiàn)在胡子一個人照料二十七英畝的土地,這片地已逐漸荒蕪。他的住處和谷倉在那塊地的西面,2號公路從那里轉(zhuǎn)彎拐向湖區(qū)。谷倉是個很大的房子,曾養(yǎng)過四十頭牛,現(xiàn)在倉頂凹陷得很深,油漆已經(jīng)脫落,大部分窗戶都用硬紙板釘死了。四十年來,龐波和消防隊長特萊弗哈特蘭德一直等著馬丁的房子和谷倉化為灰燼。 “你要我告訴他你不在這兒嗎?”舍拉問“克拉特剛進來,我可以讓他接電話。” 龐波想了一下,然后嘆口氣,搖搖頭:“我來和他談,舍拉。謝謝?!彼闷痣娫挘阉鼕A在耳朵和肩膀之間。 “龐波局長嗎?” “我是警長?!?/br> “我是胡子馬丁,我在2號公路。這兒也許出事了,警長?!?/br> “噢?”龐波把桌子上另一部電話拉到面前。這是連接鎮(zhèn)辦公樓中其它辦公室的直線電話。他的指頭在印有號碼4的方形鍵邊不停地敲著。他只需拿起電話按一下這個鍵,就可接通特萊弗哈特蘭德?!俺隽耸裁词拢俊?/br> “啊,警長,我他媽的一點兒也不知道。如果是輛我認識的車,我會稱之為豪華汽車偷竊案,但不是。我以前從沒見過那車,但它就從我谷倉中開出來?!?/br> 龐波把直線電話推回原處。上帝偏愛傻瓜和醉鬼——這是他這么多年警察工作學到的一個事實——盡管胡子一喝醉就到處亂扔煙頭,但他的房子和谷倉仍然沒被燒掉。現(xiàn)在我所能做的,龐波想,就是坐在這兒聽他說完,然后我再做出判斷,看是真有其事,還是胡子的幻想。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又在墻壁上比劃麻雀飛翔的動作,便立即停了下來。 “什么車從你谷倉中開除來,阿爾伯特?”龐波耐心地問。羅克堡的每個人都稱阿爾伯特為胡子,如果龐波在鎮(zhèn)上再呆十年或二十年后也會試著這么叫他。 “告訴你,我以前從沒見過它,”胡子馬丁的語氣帶著明顯的鄙夷不屑。“那就是我給你打電話的原因,局長。那車肯定不是我的?!?/br> 龐波腦中終于開始形成一幅畫。奶牛、孩子、妻子都不在了,胡子馬丁是不需要大量的現(xiàn)金了。他從那種古怪的渠道掙錢。龐波確信每隔幾個月就有一、兩捆大麻藏在胡子谷倉頂層的草垛里,那只是胡子干的小勾當之一。他有時想應(yīng)該以窩藏及企圖銷售毒品罪逮捕胡子,但他相信胡子自己不吸毒,更不會動腦筋去賣,很有可能是靠提供存放地方而賺一、兩百美元。即使在羅克堡這樣的小地方,也有比逮捕一個窩藏毒品的醉鬼更重要的事要做。 胡子的另一項存放服務(wù)——這至少是合法的——是用谷倉為前來避暑的人存放汽車。龐波剛到鎮(zhèn)上時,胡子的谷倉是個固定的停車庫。你走進谷倉,就能看到十五輛汽車停在原先奶牛過冬的地方,這些車大多數(shù)都是在湖區(qū)有別墅的人的。胡子拆掉了隔墻,騰出一個大車庫,這些車一輛挨一輛地停放著,在漫長的秋天和冬天沉浸在稻草的清香中,陳年谷殼從谷倉頂層落下,使發(fā)亮的汽車表面失去光澤。 這些年來,胡子的生意一落千丈。龐波猜測這是因為他亂扔煙頭的習慣傳開了而產(chǎn)生的后果。誰也不想在一場谷倉大火中失去自己的汽車,即使這只是一輛夏天用用的舊車。上次龐波去胡子那里,看到谷倉中只有兩輛汽車:一輛是銹跡斑斑、撞得一塌糊涂的汽車,另一輛是泰德波蒙特的舊福特車。 又是泰德。 幾天,好像一切事情都落到泰德波蒙特身上。 龐波坐得更直了,下意識地把電話拉過來。 “不是泰德波蒙特的舊福特車?”他問胡子“你能肯定嗎?” “當然我能肯定,不是舊福特車,絕對不是,那是一輛黑色的托羅納多車?!?/br> 龐波腦中一亮但他不清楚為什么。不久前,有人跟他說起黑色托羅納多車,但現(xiàn)在他記不起是誰或什么時候但總會記起的。 “我剛巧在廚房,給自己做杯冰鎮(zhèn)檸檬汁,”胡子繼續(xù)說“這時我看到那輛車從谷倉中倒了出來。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從沒存過那種車。第二個念頭就是誰能把它開到那里的,因為谷倉門上著鎖,只有我有一把鑰匙?!?/br> “那些把車停在谷倉的人呢?他們沒有鑰匙嗎?” “沒有,先生!”這想法似乎冒犯了胡子。 “你有沒有看清牌照號碼呢?” “我當然看清了!”胡子喊道“我不是在廚房窗戶上架著雙筒望遠鏡嗎?” 龐波和特萊弗哈特蘭德巡邏時曾進過谷倉,但從沒進過廚房(而且也不想進去),于是他說:“啊,對,我忘了望遠鏡?!?/br> “可我沒忘!”胡子得意而粗魯?shù)卣f“你有鉛筆嗎?” “當然有,阿爾伯特?!?/br> “局長,為什么你不像別人一樣叫我胡子呢?” 龐波嘆了口氣:“好吧,胡子。為什么你不叫我警長呢?” “隨便你說什么?,F(xiàn)在你要不要這個車牌號?” “快說。” “第一點,那是密西西比州牌照,”胡子聲音中有一種勝利的感覺“你到底怎么看這一點?” 龐波不很知道該怎么看這一點只是他頭腦中第三次閃亮了一下,這次比前兩次都亮。一輛托羅納多車。密西西比州。一個小鎮(zhèn)。牛津?是牛津嗎?像隔著兩個鎮(zhèn)的那個鎮(zhèn)? “我不知道,”龐波說,然后為了迎合胡子又補充了一句“聽上去非??梢??!?/br> “你他媽說得太對了!”胡子歡呼道。接著他清清嗓子,又變得一本正經(jīng)了“好吧,密西西比州牌照號碼是62284。你聽清楚了嗎?” “62284?!?/br> “62284,對,你可以把這號拿到那狗屁銀行查一下。非??梢桑∨?,對!那就是我想的!上帝吃了一罐豆子!” 一想到上帝嚼豆子的樣子,龐波不得不捂住話筒停了一會兒。 “那么,”胡子說“你將采取什么行動,局長?” 我想趁自己頭腦清醒時,盡快結(jié)束這次談話,龐波想。這是我首先想做的事,另外我要努力回憶誰提到—— 這時,他突然全身一冷,胳膊上滿是雞皮疙瘩,連脖子后面也像鼓面一樣繃緊了。 和泰德通話時——在那個瘋子從米麗艾姆考利住處往泰德家打電話后不久——開始殺人的那天晚上。 他聽到泰德說:他隨他母親從新罕布什爾遷到密西西比州的牛津鎮(zhèn)他的南方口音幾乎聽出了。 當泰德在電話上描述喬治斯達克時,他還說了什么別的? 最后一點:他可能開著一輛黑色托羅納多車,我不知道哪一年造的,是那種馬力很大的車,黑色的,它可能是密西西比州車牌,但他肯定換掉了。 “我猜他太忙了,來不及換。”龐波低聲說。雞皮疙瘩仍在他身上蔓延。 “局長,你說什么?” “沒什么,阿爾伯特,自言自語?!?/br> “我他媽過去總說這意味著你要發(fā)財了,也許我自己也應(yīng)該開始自言自語了?!?/br> 龐波突然記起泰德最后還補充了一個細節(jié)。 “阿爾伯特——” “叫我胡子,局長。我告訴過你?!?/br> “胡子,你看沒看到保險杠上貼著標語?你也許注意到——” “你怎么會知道這的?你們在通緝那輛車,局長?”胡子急切地說。 “別管這些,胡子,這是警察的公務(wù),你看到那上面寫什么了嗎?” “當然看到了,”胡子說“上面寫著:‘高貴的狗雜種’。你能相信嗎?” 龐波慢慢掛上電話,他相信,但告訴自己這沒證明什么除了說明泰德波蒙特瘋了。如果認為胡子看到的一切證明某種超自然的東西,那就太愚蠢了。 然后他想到聲音波紋和指紋,想到了成百上千只麻雀襲擊伯根菲爾德醫(yī)院的窗戶,不禁渾身發(fā)抖,持續(xù)了幾乎足足一分鐘。 三 阿蘭龐波既不是一個懦夫,也不是一個迷信的鄉(xiāng)下佬,那些鄉(xiāng)下佬沖烏鴉做手勢,不讓懷孕的女人靠近鮮牛奶,怕她們會使牛奶結(jié)塊。他不是土包子,不會被城里騙子的花言巧語打動;他不是剛出生的孩子。他相信邏輯和合理的解釋。因此,等那陣發(fā)抖完了后,他把他的電話本放到面前,查出泰德的電話。他發(fā)現(xiàn)本上的電話和他記的一樣,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顯然,羅克堡的這位杰出的“作家朋友”已在他的腦海扎下根,比他想象的要深。 “在那輛車中的必定是泰德。如果你排除了不可能的選擇,還剩下什么呢?他描述過它。老式收音機猜謎節(jié)目是怎么樣的?說出它的名字,它就是你的。 伯根菲爾德醫(yī)院實際上遭到麻雀的襲擊?!?/br> 還有別的問題——太多的問題。 泰德和他的家人受到緬因州警察的保護。如果他們決定收拾行李到這兒來過周末,那么州警察應(yīng)該個他打個電話,一方面是提醒他,另一方面是表示禮貌。但州警察既然已把在魯?shù)聤涞谋Wo性監(jiān)視視為例行公事,那么他們定會勸阻泰德此行。如果此行屬于一時沖動,那么他們更會竭力地勸阻他。 那么一定有胡子沒看到的——即保護他們的警車。如果他們真的決定旅行,警方就會派一輛或更多的車跟著他們。他們完全可能出來旅行,因為他們畢竟不是囚犯。 腦瘤患者經(jīng)常做出奇怪的事情。 如果那是泰德的托羅納多車,如果他到胡子那里去把車開走的,如果他是一個人,那就得出一個讓龐波難過的結(jié)論,因為他對泰德有好感。這結(jié)論就是泰德故意甩掉他的家人和保護他的警察。 “如果是這樣的話,州警察應(yīng)該給我打電話。他們會發(fā)出詳情通報,他們應(yīng)該明白這是他可能會來的地方之一?!?/br> 他撥了波蒙特家的電話。第一聲響就有人拿起電話,一個他不認識的人接的電話,但對方一開口,他就知道那人是警察。 “你好,這是波蒙特家?!?/br> 這聲音很謹慎,聽上去隨時準備提出一連串問題。 出什么事了?龐波想,接著的念頭就是:他們死了。有人去那兒殺了全家人,動作迅速、麻利、無情,就像對待其他人那樣。保護、審問、電話追蹤設(shè)備這一切全都沒用。 他回答時,這些念頭卻一點兒也沒流露出來。 “我是阿蘭龐波”他簡潔地說“羅克堡的警長。我找泰德波蒙特。你是誰?” 一陣沉默,然后那個聲音回答:“我是斯蒂夫哈里森,警長。我是緬因州的警察。我正要給你打電話,至少一個小時前就該給你打了。但這兒的事這兒的事糟透了。請問你為什么打電話?” 龐波想都沒想就撒了個謊。他沒有問自己為什么這么做,這問題以后再說。 “我打電話是想了解泰德的情況,”他說“時間不短了,我想知道他們的情況。我猜你那里出事了。” “事出大了,你都不敢相信,”哈里森冷冷地說“我的兩個人死了,我們確信是波蒙特干的?!?/br> “我們確信是波蒙特干的?!?/br> “行為怪異的程度似乎與病人的智力呈正比?!?/br> 龐波感到記憶幻覺不僅悄悄地溜進他的大腦中,而且進入到他的全身。泰德,總是回到泰德身上。當然,他智力很高,很怪,而且他自己承認有腦瘤的癥狀。 “那孩子根本沒有腦瘤,你知道。” “如果那些檢查沒查處什么,那是因為沒什么可查的?!?/br> “忘記腦瘤。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考慮的是麻雀——因為麻雀又飛起了。” “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問哈里森警官。 “他幾乎把湯姆查特頓和杰克埃丁斯砍成rou醬了,這就是發(fā)生的事!”哈里森喊道,龐波對他的憤怒程度感到驚訝?!八麕е胰耍乙プ∧枪冯s種!” “什么他怎么逃走的?” “我沒時間祥談,”哈里森說“這真是一個他媽的讓人難過的故事,警長。他開著一輛紅灰色雪佛萊汽車,一個他媽的龐然大物,但我們認為他一定把它扔到什么地方,換了輛別的車。他在你們那兒有座別墅,你知道位置和地形,對嗎?” “對,”龐波說,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他看看墻上的鐘,差一分三點四十。時間,一切都落到時間上。他意識到他沒有問胡子馬丁看到托羅納多車倒出谷倉時是幾點,那時這似乎很不重要,現(xiàn)在卻很重要了?!澳銈兪裁磿r候讓他溜掉的,哈里森警官?” 他可以感到哈里森對這問題很惱火,但他回答時卻沒有生氣或辯解?!按蠹s兩點三十左右。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換車需要一定的時間,然后他開往魯?shù)聤涞募摇?/br> “他在哪里溜掉的?離他的家有多遠?” “警長,我愿意回答你所有的問題,但沒有時間了。關(guān)鍵是如果他開往別墅——這似乎不可能,但這家伙瘋了,很難說——他應(yīng)該還沒到,但他很快就會到達,他以及他的全家。如果你和你的人去那兒恭候他,那就太好了。如果出現(xiàn)什么情況,你用無線電和牛津的亨利白頓聯(lián)系,我們會派出大量的增援人員。無論如何,你都不要親自逮捕他。我們估計他的妻子已成為人質(zhì),如果她還沒有死的話,孩子們也一樣。” “對,如果他殺了值班的警察,他一定劫持了他的妻子,對嗎?”龐波同意說,同時他想:如果可能,你會把這算到泰德頭上的,對嗎?因為你決定已定,不會改變了。見鬼,你都不會動動腦筋,而你的同伴卻都死了。 他還有很多問題要問,回答這些問題可能引出更多的問題——但哈里森有一點說對了,沒有時間了。 他猶豫了一下,非常想問哈里森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一個最難回答的問題:哈里森是否確信泰德在第一批增援警察到來之前,有充足的時間趕到他家,殺死警衛(wèi),劫走全家?但問這個問題剛好觸及到哈里森的痛處,因為這個問題中隱藏著指責:你們讓泰德溜走了,這是你們的失職。 “我能請你幫幫忙嗎,警長?”哈里森問,現(xiàn)在他的聲音聽上去已不生氣了,只有疲倦與煩惱,龐波對他感到同情。 “可以。我馬上派人監(jiān)視那個地方?!?/br> “太好了。你會和牛津警察局聯(lián)系嗎?” “會的。亨利白頓是我的朋友?!?/br> “波蒙特很危險,警長,極其危險。如果他露面,你一定要當心?!?/br> “我會的?!?/br> “跟我保持聯(lián)系?!惫锷B再見都沒說,就掛斷了電話。 四 他的大腦過去一直沉湎于常規(guī),現(xiàn)在覺醒過來,開始提問或試圖提問。龐波認為他沒有時間循規(guī)守矩了,必須使所有可能的線路暢通無阻。他感覺事情已發(fā)展到了這種程度,某些線路會自動關(guān)閉了。 “至少叫上一些你的人。” 但他不準備這么干。他本打算叫上諾里斯里杰威克,可他不值班,不在鎮(zhèn)里。約翰受了傷,仍臥床不起。西特托馬斯外出巡邏了。安迪克拉特巴克在這兒,但克拉特是新手,而這事很麻煩。 他想一個人干。 你瘋了!常規(guī)在他腦中喊道。 “我也許會去那兒?!饼嫴ù舐曊f。他在電話中查到阿爾伯特馬丁的號碼,給他打電話,問他第一次就該問的問題。 五 “你看到托羅納多從你谷倉出來時,是什么時候,胡子?”馬丁一接電話他就問,同時想:他不會知道的,見鬼,我不敢相信他會看時間。 但胡子很快證明他錯了?!皠傔^三點,局長?!比缓笥挚紤]了一下“我看了看我的表。” “你直到——”龐波瞥了一眼日班記錄,他已無意識地記下了胡子打電話的時間:“三點二十八分才打電話?!?/br> “不得不認真想一下,”胡子說“人做事前總應(yīng)該想想,局長,至少我是這么看的。在我給你打電話前,我到谷倉去看看開車的那個家伙是不是搞出什么別的麻煩?!?/br> 麻煩?龐波覺得有趣。胡子,也許你是去看看閣樓上的大捆大麻,對嗎? “他搞了嗎?” “搞了什么?” “搞出麻煩了嗎?” “沒有,我相信沒有。” “鎖怎么樣?” “開著的?!焙雍啙嵉卣f。 “砸開的?” “不,就掛在門鼻上,鎖環(huán)開了?!?/br> “你認為是用鑰匙打開的?” “不知道狗娘養(yǎng)的從哪兒弄到的,我認為他是從哪兒撿到的?!?/br> “他是一個人在車里?”龐波問“你能分辨出來嗎?” 胡子停下來想了想?!翱床磺宄彼K于開口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局長——如果我能看清楚牌照和那該死的標語,我就應(yīng)該能看清楚車里有幾個人,但是太陽光照在玻璃上,我認為那不是普通玻璃,我認為上面有層顏色,不太深,但有一點兒顏色?!?/br> “好吧,胡子,謝謝。我們會查出來的?!?/br> “他已經(jīng)離開這兒了,”胡子說,然后又迅速推斷道“但他應(yīng)該在某個地方?!?/br> “你說得對?!饼嫴ㄕf,答應(yīng)把最后結(jié)果告訴馬丁,便掛了電話。他從桌子邊站起來,看看鐘。 三點,胡子說,剛過三點,因為我看了表。 龐波認為,泰德不可能在三個小時內(nèi),從魯?shù)聤溱s到羅克堡,中間還加上很長一端繞回家的路,在此期間他劫走妻子和孩子,殺掉兩個警察。如果從魯?shù)聤湟恢壁s到這里,也許還有可能,但如果從別處趕到魯?shù)聤?,在那里停留一下,然后再趕到這兒撬開鎖,開走藏在胡子谷倉中的托羅納多車,這則是絕不可能的。 假設(shè)別人在魯?shù)聤錃⑺谰?,劫走泰德一家人呢?假設(shè)有人不需費勁甩掉保護的警察、換車和繞道呢?假設(shè)有人把麗茲波蒙特和雙胞胎塞進汽車,朝羅克堡開來呢?龐波認為只有他們才能剛巧在三點時到達,被胡子看到,他們可以毫不費力地做到這些。 警察認為這只能是泰德干的,但他們不知道托羅納多車的事。 密西西比州的牌照,胡子說過。 按泰德虛構(gòu)的喬治斯達克就出生于密西西比州。如果泰德精神分裂,認為自己是斯達克,他可能會替自己弄輛黑色的托羅納多車,以滿足這種幻覺或幻想但為了搞到牌照,他不僅要去密西西比州而且還要申請在那里居住。 “真愚蠢。他可以偷幾塊密西西比州車牌,或者買一套舊的?!焙記]有說牌照是哪一年的——他可能看不清楚,就是用望遠鏡也不行。 但那不是泰德的汽車,不可能是。如果是的話,麗茲會知道的。 也許麗茲不知道。如果他瘋了,也許麗茲不知道。 還有鎖著的門。泰德不砸開鎖,怎么能進入谷倉呢?他是位作家和老師,不是竊賊。 備用鑰匙,他內(nèi)心低聲說,但龐波不這么想。如果胡子時不時地在谷倉藏毒品,他一定會藏好鑰匙,不管他怎么隨地亂扔煙頭。 最后一個問題:兇手。如果那輛黑色托羅納多車一直藏在谷倉中,胡子怎么會從沒見過呢?這可能嗎? 他抓起帽子,離開辦公室,內(nèi)心深處有個聲音在低語:“考慮一下這種可能性,龐波。這是個很有趣的想法。你會笑的,你會笑破肚皮的。假設(shè)泰德從一開始就是對的呢?假設(shè)真有一個叫喬治斯達克的怪物在四處游蕩呢他的生命是由泰德創(chuàng)造的,在他需要時便會產(chǎn)生。泰德可以控制創(chuàng)造的時間,但卻控制不了地點,因為他們總是出現(xiàn)在與創(chuàng)造者有關(guān)的地方。所以斯達克須從泰德存車的地方把車開出來,就像他必須從泰德象征性埋掉他的墳?zāi)怪凶叱鰜硪粯?。你不喜歡它?這不是很可笑嗎?” 他不喜歡它,這也不可笑,一點兒也不可笑,它破壞了他所相信的一切。 他記起泰德說過的話。“我不知道在我寫作時我是誰。那不確切,但也差不多。更令人吃驚的是,我現(xiàn)在才想起這句話?!?/br> “你是他,對嗎?”龐波輕聲說“你是他,他是你,兇手就是這么長出來的?!?/br> 他打了個冷戰(zhàn),舍拉從調(diào)度室的打字機上抬起頭,剛好看到。“這么熱的天,你卻發(fā)抖,你一定是感冒了?!?/br> “我想是病了,”龐波說“注意電話,舍拉。小事轉(zhuǎn)給托馬斯,大事轉(zhuǎn)給我??死卦谀膬海俊?/br> “我在這兒!”克拉特的聲音從廁所傳來?!拔掖蠹s四十五分鐘后回來!”龐波沖他喊道“你在我回來之前替我一下!” “你去哪兒,龐波?”克拉特從男廁所走出來,一邊往褲子里塞襯衫。 “去湖邊?!饼嫴ê卣f,在克拉特或舍拉再問之前離開了,他自己也不細想他在干什么。像這樣不說去處是很不好的,這不僅是自己找麻煩,簡直等于去送死。 他在想:“麻雀又飛起”但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應(yīng)該有更合理的解釋。 他一邊開車出鎮(zhèn),一邊竭力使自己相信這一點。他一生中從沒遇到這么麻煩的事。 六 5號公路離胡子馬丁農(nóng)場的半英里處有個停車場。龐波拐了進去,一半是因為預(yù)感一半是因為突發(fā)奇想。預(yù)感很簡單:無論有沒有那輛黑色托羅納多車,他們不可能從魯?shù)聤涑四猴w到這里,他們必須開車。那意味著周圍應(yīng)該有輛被拋棄的車。他在追捕的那家伙在用豪默加馬齊的車后,就把它扔到路邊停車場,一個罪犯干了一次的事,他還會干第二次。 在拐彎處停著三輛車:一輛運啤酒的車,一輛新福特車,還有一輛灰撲撲的沃爾沃轎車。 他從巡邏車上下來,一位身穿綠色工作服的男人從廁所走出來,朝運啤酒車的駕駛室走去。他身材矮小,黑頭發(fā),窄肩膀,顯然不是喬治斯達克。 “警官?!彼麤_龐波敬了個禮。龐波沖他點點頭,朝三位老婦人走去。她們坐在一張野餐桌旁,一邊喝熱水瓶中的咖啡,一邊聊天。 “你好,警官,”一位老婦人說“有什么要我們幫忙的嗎?”要么是我們做錯了什么?一絲焦慮掠過她的眼睛。 “我只想問問,那邊的福特車和沃爾沃車是你們的嗎?” “福特車是我的,”第二位婦人說“我們都乘那輛車。沃爾沃車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那車是不是沒汽油了?我兒子雖然四十三歲了,也常常忘記灌汽油——” “跟汽油沒關(guān),夫人,”龐波露出職業(yè)警察的笑容“你們沒有看到這輛沃爾沃車開進來,是嗎?” 她們搖搖頭。 “你們幾分鐘前看到車主了嗎?” “沒有,”第三位婦人說,用又亮又小的老鼠眼看著他“你在追蹤嗎,警官?” “你說什么,夫人?” “我是說,你在追捕一個罪犯?!?/br> “噢,”龐波說。有那么一瞬,他感到很不真實。他到這兒究竟想干什么呢?他究竟為什么想到這兒來呢?“不,夫人。我只是喜歡汽車?!被镉?,這話聽上去真他媽的聰明。 “噢,”第一位婦人說“我們沒有看到任何人。你要喝杯咖啡嗎,警官?我相信剛好還剩一杯?!?/br> “不,謝謝你?!饼嫴ㄕf“祝你們過得愉快?!?/br> “也祝你愉快,警官。”她們?nèi)水惪谕暤鼗卮?,這使龐波覺得更不真實了。 他回到沃爾沃車邊,拉拉駕駛室的門,門開了。車里熱烘烘的,說明它在這里停了很久。他向后排望去,看到座位下有一個盒子。他俯身從座位間把它揀起來。 盒子上寫著“紙帕”兩個字,他覺得好像有人往他胃里扔了只保齡球。 “這什么也說明不了,”常規(guī)和理智的聲音立刻說道?!爸辽俨灰欢ㄊ悄菢印N抑滥阍谙胧裁矗耗阆氲搅藡雰?。但是,龐波,你在路邊小攤買炸雞時,他們也給你紙帕的?!?/br> 不過 龐波把紙帕放進上衣的口袋里,從車里走出來。他正要關(guān)上門,卻又探身進去,想看看儀表盤下面,可站著看不清,只好跪下。 又一只保齡球扔進他的胃中。他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聲音——就像被人猛擊了一下。 點火線懸掛在那里,銅芯裸露著,有點兒彎曲。龐波知道,這彎曲是因為她們被人纏在一起過。這汽車短路過,而且看上去很嚴重。開車人把車停到這兒以后,扯開電線熄了火。 那么它是真的了至少一部分是真的了,問題是有多少是真的。他開始覺得自己似乎在逼近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他返回巡邏車,上了車,把它發(fā)動起來,從架子上取下對話機。 “什么是真的?”常規(guī)和理智低聲問。天哪,這聲音令人發(fā)狂?!坝腥嗽诓商氐暮厔e墅?對——那可能是真的。一個叫喬治斯達克的人把黑色的托羅納多車開出胡子馬丁的谷倉?還有呢,龐波?” 他幾乎同時產(chǎn)生了兩個想法。第一個想法是:如果他照哈里森說的那樣,跟亨利白頓聯(lián)系,那么他可能永遠搞不清這一切。湖畔路是條死胡同,波蒙特的別墅就在那里。州警察局會告訴他別一個人接近別墅,別單槍匹馬去,因為他們懷疑劫持麗茲和雙胞胎的那人至少殺了十幾個人。他們會要封鎖道路,但不可能有進一步的行動,同時他們會派出一隊巡邏車,也許還有直升飛機,甚至驅(qū)逐艦和戰(zhàn)斗機。 第二個想法涉及到斯達克。 他們沒有考慮過斯達克,他們甚至不知道斯達克這個人。 但是,如果斯達克是真的,那會怎么樣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龐波相信派一群對湖畔路不熟悉的州警察去那里,就像把他們送進絞rou機一樣。 他把對講機放回原處。他要去,他要一個人去。這也許是錯誤的,但他想這么干。他可以容忍自己的愚蠢,天知道他以前干過蠢事,他不能容忍的是還沒弄清真實情況前,就貿(mào)然通過無線電請求援助,這有可能使一個女人和兩個嬰兒喪命。 龐波開出停車場,向湖畔路駛?cè)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