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吧，干草堆，”理奇說“這回該你講了，時間不早了?！?/br>
    班恩瞟了一眼時鐘，已經(jīng)快午夜了。還能再講一個故事，他想。到12點之前再講一個故事，讓大家“暖和暖和”講什么呢？

    他只記得一個關(guān)于銀彈丸的故事——7月23號晚上怎樣在扎克。鄧邦的工作間里制造出那些彈丸；在25號又怎樣派上了用場。

    “你們還記得我身上的疤痕嗎？”班恩問道。

    貝弗莉和艾迪搖搖頭；比爾和理奇點點頭。麥克一聲不響地坐在那里，疲倦的臉上一雙眼睛充滿了戒備。

    班恩站起來解開襯衫紐扣，敝開衣襟，露出一道“h”形的舊疤痕。

    貝弗莉失聲叫道：“狼人！在那所破房子里！哦，上帝！”她不由得轉(zhuǎn)過頭看著窗外，好像那個怪物就潛伏在一片黑暗之中。

    “對，是狼人，”麥克說“那次我們看到的就是狠人。”

    “因為理、理、理奇曾經(jīng)看到它、它變成狼人的樣子?！北葼柕吐曊f道。

    “是的?！丙溈苏f。

    “我們心連著心，是嗎？”貝弗莉的聲音異常地溫柔。“如此貼近，我們都能了解對方的心思?！?/br>
    時候根本沒有測量過。比爾大為驚訝，幾乎目瞪口呆。

    班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他對貝弗莉說話的口氣就像是一個外科醫(yī)生在指導護土的工作。“貝弗莉，你的手能拿得穩(wěn)。把漏斗插進這個小孔里。戴上手套，別燙著。”

    比爾遞給她一只他爸爸的工作手套。貝弗莉把漏斗插進模子，大家一聲不響。噴燈的火焰發(fā)出嘶嘶的聲響，顯得格外清晰。他們看著噴燈，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縫。

    “等、等一等。”比爾突然沖進屋里，拿來一副太陽鏡?！鞍唷喽?，你最、最好戴、戴上這個?！?/br>
    班恩笑著接過太陽鏡戴上了。火焰搖曳著，他又專心致志地干了起來。過了一會兒，班恩把噴燈交給艾迪，對比爾說：“一切準備就緒把另一只手套給我?？?！快！”

    比爾把手套遞給他。他戴上手套，端起彈殼，另一只手擰住老虎鉗的手柄?！白シ€(wěn)了，貝弗莉?！闭f完他把彈殼里的溶液小心地倒進漏斗。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著熔化的銀幣像小溪一樣緩緩流進模子。班恩倒得很小心，一滴也沒濺出來?！昂昧耍谝粋€完工了?！卑嗨颊f著重又把彈殼夾在老虎鉗上，從艾迪手里接過噴燈。

    “好，現(xiàn)在開始第二個。”

    10分鐘后，第二個也完成了。

    “現(xiàn)在干什么？”麥克問道。

    “現(xiàn)在可以玩一小時的大富翁游戲，”班恩說“等銀子完全凝固了，再用鑿子沿著分割線把模具切開?！?/br>
    理奇顯得有幾分不安。“你家里人幾點回來，比爾？”

    “十、十點或者十、十點半。”

    “那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卑喽鞲吲d地說。

    “班恩，那個毛乎乎的家伙差點把你的腸子掏出來?！崩砥嬲f的時候并沒有笑。他推了推眼鏡，蒼白的臉驚懷不堪，而且有些形容可怖。

    “是比爾救了你，”艾迪突然插進話來“我是說，貝弗莉救了我們大家?？墒且皇悄?，比爾——”

    “你說得對，”班恩附和道“是你，老大。那時我好像在迷宮里走不出去。”

    比爾指著那把空出來的椅子說道：“斯坦利幫了我。他為此付出了許多。也許為此死去了?！?/br>
    班恩搖搖頭。“別那么說，比爾?！?/br>
    “但是那是真、真的。如果那是你、你的過、過失，那也是我的錯。除了他，我們大、大、大家都還活著。即使在看到帕特里克的尸體后，即使看到冰箱上寫的那些話，我們都還不放棄。這主、主要是我的錯，因為是我讓、讓、讓我們大家繼續(xù)進行下去。因為喬、喬治、甚至是因為我覺得如果我殺了殺、殺害喬治的東西，我父、父母就會——”

    “會再愛你？”貝弗莉輕輕地問道。

    “是的。當然。但是我并不、不、不認為那是任、任、任何人的過錯，班恩。斯坦利就是那、那、那樣一個人。”

    “他不敢面對這一切?！卑险f。

    “那天他表現(xiàn)得很出色，”班恩說“斯坦利和他的鳥?！?/br>
    他們都輕松地笑了笑，他們看著那把空出來的椅子。斯坦利本應該坐在那里，和任何一個出色的男人一樣功成名就。我很想念他，班恩心里想到?！澳阌浀媚且惶靻幔砥?？你告訴他你聽說他殺了基督，斯坦利卻不動聲色地說，‘我想那是我爸爸’?！?/br>
    “我記得?！崩砥娴穆曇魩缀醮寐牪灰?。他從兜里掏出手絹，摘下眼鏡，擦了擦眼睛，又重新戴上。他的眼睛始終看著自己的手?！鞍喽鳎瑸槭裁催€不講你的故事？”

    “這件事使大家難過，是嗎？”

    “對，”理奇聲音低沉地說“對，使我難過。”

    班恩環(huán)視大家，然后點點頭?！昂冒桑?2點鐘前再講一個故事。比爾和理奇想出用子彈的主意——”

    “不，”理奇反駁道“比爾先想出那個主意，又是他先緊張的?！?/br>
    “我、我只不過有點擔、擔、擔心——”

    “我們3人那年7月在圖書館埋頭苦讀，想要找到制造銀子彈的方法?！卑喽髡f?！拔矣秀y子，是我父親留給我的4枚銀幣。開始比爾擔心如果那個怪物撲向我們的喉嚨時，我們沒有射中，那我們一定會被撕成碎片的。但是當我們看到貝弗莉用比爾的彈弓射擊能夠百發(fā)百中的時候，我們就決定用一個銀幣來造彈丸。我們準備好各種東西，到比爾家集合?！?/br>
    比爾笑了。“我們圍成一圈，看班恩制造氨水。我想班恩真、真的能造出銀、銀子彈。”

    “哦，我可沒把握?！卑喽髦t虛地說。雖然他胸有成竹。他清楚地記得那是個黃昏（鄧邦先生答應開車送他們回家）。比爾早已小心地擺好了棋盤，看起來好像游戲已經(jīng)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樣子。

    他記得比爾說：“我們應該小、小——”

    2

    “小心些。我可不想弄出什么亂、亂、亂子。我爸爸會不、不、不高興的?！?/br>
    班恩看著比爾把工具一件一件擺在燈下，心想總有一天我也會有這么漂亮的工作臺。他集中精力，準備著手工作。這不像造銀子彈那么困難，但是還是要仔細。做事不能馬馬虎虎。雖然沒有人告訴他，他還是懂得這個道理。

    比爾堅持由班恩打造銀彈丸，貝弗莉來用彈弓射擊。這些事情本應該由大家討論一下。但是27年之后，再提及那件事的時候，班恩才意識到那時沒有一個人認為銀子彈不能打敗一個怪物。

    “好吧。”班恩說。他看著比爾問道：“你弄到模子了嗎廣”當然！“比爾跳起來?！边@、這、這里呢?！八咽稚爝M褲兜，掏出一塊手絹，把它放在工作臺上，小心翼翼地打開。手絹里包著兩顆粗糙的鋼球，每個上面都有一個小洞。

    自從他們決定放棄造子彈的想法，改造彈丸之后，比爾和理奇又去泡圖書館，研究如何制造軸承。他們發(fā)現(xiàn)如果有模子，做軸承很容易。問題是上哪兒去弄模子，當然這種東西只能在凱辰特納精密儀器店買得到。于是他們兩個帶著俱樂部能夠籌到的一點錢——10美元59美分去了那家商店。比爾問一對制作兩英寸軸承的模具要多少錢時引起店主的懷疑，盤問他們買那東西做什么。理奇讓比爾說。他知道這樣可能使事情好辦一些。孩子們經(jīng)常取笑比爾結(jié)巴，而大人們常常被他的結(jié)巴搞得很難堪。有時候，給巴竟會出人意料地派上用場。

    比爾結(jié)結(jié)巴巴才說了一半他們在路上編出的理由——為下個學期的自然制作一個風車模型——店主就擺擺手讓他不要再說了。并且賣給他們的模于，每個才收了50美分。

    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么走運。比爾激動地遞過一張一美元的鈔票?！皠e指望我會給你們一個袋子?！钡曛鞯难劬Σ紳M血絲，蔑視地看了他們一眼。他相信自己已經(jīng)看透了這個世界。“要袋子，就給5美元?！?/br>
    “沒、沒、沒關(guān)系，先生?！北葼栒f。

    “別在外面四處亂逛。你們兩個都該理理頭發(fā)了?！?/br>
    走出商店，比爾神秘地說：“你、你、你發(fā)、發(fā)現(xiàn)了嗎？理、理奇。除、除了糖、糖果、小。小人書，還、還有電、電影票，大人們?nèi)?、如果不。不問清楚你。你買的東西是、是做、做什么用，他、他們絕、絕不會賣、賣給你?！?/br>
    “對?！崩砥姹硎就狻?/br>
    “為、為什么？為什么會——是這樣？”

    “因為他們覺得我們很危險?！?/br>
    “是、是嗎？你這。這么認、認、認為”

    理奇說著笑了?！霸蹅兙退奶幑涔?，怎么樣？把領(lǐng)子豎起來，對那些人嗤之以鼻。把頭發(fā)留得長長的?！?/br>
    “你、你這個混蛋?！北葼栃χR道。

    3

    班恩仔細看了看模子，又放下來?！昂玫?，現(xiàn)在開始——”

    他們又給班思騰出點地方，信心十足地看著他。班恩沒有理會他們，只專心致志地干著手里的活兒。

    “把彈殼和噴燈給我?！彼愿赖?。

    比爾遞給他一塊切下來的炮彈殼。這是戰(zhàn)爭紀念品，在比爾很小的時候，他爸爸拿那個當煙灰缸。后來爸爸戒煙了，這塊彈片也就用不著了。一個星期前比爾在車庫后面又把它翻出來。

    班恩把那個彈殼固定在扎克的老虎鉗上，然后從貝弗莉手里接過噴燈。他從褲兜里掏出一枚硬幣放在彈殼里。班恩覺出貝弗莉有些緊張，想安慰她，但又怕自己的聲音會顫抖。

    “把火柴遞給我，理奇?！卑喽餍÷曊f道。

    理奇遞給他一盒火柴。班恩擰開油箱的閥門，點著火柴湊到噴燈的氣嘴下。哧的一聲，明亮的藍色火焰躥了起來。班恩把火擰小，開始在彈殼的底部加熱。

    比爾點點頭。

    “那我們回屋子里去吧，”貝弗莉說“我想給家里打個電話。

    我說過要打電話回去的。你們誰都別出聲。我爸爸以為我在社區(qū)之家。我會從那里搭車回去。“

    我來保護你，貝弗莉，班恩想。他的心已經(jīng)隨著幻想飛走了。

    他想象著貝弗莉的爸爸又在苛責她，又叫又罵，他沖過去擋住她。

    如果你想找麻煩，胖小子，那你就盡管來保護我女兒。

    班恩平時安安靜靜，一身書卷氣?？砂阉腔鹆?，他就會像一只猛虎。如果你想打她，就得先過我這一關(guān)。

    老馬什一步一步走上前來但是班恩眼里冷峻的目光使他卻步。

    你會后悔的，貝弗莉的父親咕噥著。但是很明顯，她父親已經(jīng)讓步了。他只不過是一只紙老虎罷了。

    我不信。班思說這話時，臉上戴著很酷的笑容。貝弗莉的父親溜走了。

    你怎么了，班恩？貝弗莉驚叫著，眼里淚光點點。你好像要殺了他！

    殺了他？班恩冷笑著。不，寶貝兒。雖然他是一個卑鄙的家伙，但是他仍然是你的父親。

    她熱情地抱住他，親吻著他。我愛你，班恩！她便咽著說。班恩感覺到她溫軟的身體緊緊地貼著自己的胸膛。

    他不由得渾身顫抖。他甩甩頭，盡力忘掉這幅清晰又糟糕的畫面。理奇站在過道上問他走不走，班恩這才意識到工作間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當然，”他有些驚訝“當然去了?！?/br>
    4

    貝弗莉的爸爸不會找她的麻煩。她mama在電話里說，今晚他下班很晚，看電視的時候就睡著了。

    她回到男孩子中間，玩了一個小時大富翁游戲。斯坦利大獲全勝。

    “猶太人最善于賺錢。”斯坦利一邊說著，一邊又在大西洋大街上蓋了一座旅館，在凡特納大街上買了兩座房產(chǎn)。“這一點誰都知道?！?/br>
    “上帝啊，讓我做個猶太人吧。”班恩馬上說道。大家哄堂大笑起來。班恩幾乎快要破產(chǎn)了。

    貝弗莉隔著桌子看著比爾興致勃勃地玩著游戲，端詳著他的干凈的手，湛藍幽深的眼睛，細密的紅頭發(fā)。要是他牽著我的手，我會幸福死的。一股暖流在她胸中涌動，她雙手托著下頦微微地笑了。

    5

    那天晚上的最后一項工作最令人激動了。班恩從架子上取下扎克的鑿子和錘子，沿著分割線輕輕地敲打。模子很容易就被鑿開了。兩個小銀球掉了出來。他們靜悄悄地看著那兩顆小球。后來斯坦利拉起一枚。

    “這么小?！彼f。

    “但是看起來很有威力?！丙溈苏f。

    班恩點點頭，大家也都點頭說是。

    “都做好了，”班恩說“接著。”他把另一顆小球扔給比爾。比爾吃了一驚，差點沒接住。

    大家傳看著那兩顆小球，驚嘆小球是如此光滑、有分量。當小球傳回班恩手中的時候，他小心地托著兩顆銀球，看著比爾。“現(xiàn)在我們要用這兩顆球做什么？”

    “給、給貝、貝弗莉?！?/br>
    “不！”

    比爾看著他。他的臉那么溫和，又十分嚴肅?！柏?、貝、貝弗莉，我們已、已、已經(jīng)決、決定了——”

    “那我就去做吧，”她說“我會瞅準了時機，把那個該死的怪物射死的，如果那個怪物真來了。可我可能會害了大家、但是我會盡力的。不過我不想把這兩顆銀彈丸帶回家，我父母可能會發(fā)現(xiàn)，那我就慘了?！?/br>
    “你難道沒有藏東西的地方嗎？”理奇好奇地問。

    “有一個，”她說“但是我可不敢保管這么重要的東西。你來保管吧，比爾。直到那一刻，一直都由你來保管。”

    “好的?！北葼枩睾偷卣f。這時燈光照在車道上?！八?、他們回、回來了。我們快離、離開這兒?！?/br>
    他們剛剛在游戲棋盤前坐定，比爾的母親就打開了廚房門。理奇翻了翻眼睛，做勢擦抹額頭上的汗水，大家都開心地笑了。

    過了一會兒，比爾的母親走進來?！氨葼枺惆职衷谲嚴锏戎湍愕呐笥褌?。”

    “好、好、好的，媽、mama，”比爾應聲答道“我、我們馬、馬上就玩、玩、玩完了?！?/br>
    “誰贏了？”鄧邦太太問。

    “斯、斯坦利，”比爾說道“猶、猶太人最擅長賺、賺錢。”

    “比爾?！编嚢钐械?，滿臉通紅。然后再看看他們，大家都笑起來，包括斯坦利在內(nèi)。她先是驚奇，繼而感到害怕?？諝庵泻孟裼幸环N比靜電更有威力、更令人恐懼的東西。她碰觸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都會重重地挨一下電擊。他們怎么了？她茫然地想，張開嘴像要說些什么。比爾趕忙向斯坦利道歉，斯坦利毫不介意。這是他們經(jīng)常開的玩笑。鄧邦太太更覺得迷惑不解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當孩子們都出去了，她自己那個結(jié)巴的兒子也回房間睡覺去了，她才松了一口氣。

    6

    “失敗者俱樂部”最后終于與那個怪物面對面交手的那一天，也就是班恩的肚子幾乎被撕破的那一天是1958年7月25號。那天天氣悶熱，空氣中的一切都沒精打采的。班恩記得很清楚，那天天氣十分晴朗，是那段持續(xù)了很久的高溫天氣的最后一天。那天以后，天氣就涼爽下來。那天早上大概10點鐘，他們來到內(nèi)伯特大街29號。

    “你的胳、胳、胳膊怎、怎、怎么樣，艾、艾、艾迪？”

    “哦，還行。只是睡覺翻身的時候，有點疼。你把那東西帶來了嗎？”

    比爾從自行車車筐里取出一個帆布包，打開來，把彈弓遞給貝弗莉。貝弗莉苦笑了一下，沒說什么，接了過來。包裹里還有一個盒子。比爾打開盒子，給他們看那兩顆銀彈丸。他們都默默地看著，站在內(nèi)伯特大街29號荒蕪的草地上，他們的心緊緊地貼在一起。比爾、理奇和艾迪曾經(jīng)見過這幢房子。其他人都沒見過，好奇地打量著。

    那些窗子像是人的眼睛，斯坦利想。他不由得伸手去掏褲兜里的那本平裝書。他捏著書，祈求好運。無論去什么地方，他總帶著這本北美鳥類研究指南。那些窗子看上去像是骯臟的瞎眼睛。

    真惡心，貝弗莉想。我能聞到那股惡臭，但不是用鼻子。

    麥克想，這真像過去的那個鐵制品廠。同樣的感覺好像在引我們走過去。

    這肯定是那個怪物的一個巢xue，班思想。像那個下水道口一樣，這是它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它知道我們在外面，等著我們走進去。

    “你、你、你們還想不想進去？”比爾問道。

    他們回身看著他，一個個都臉色蒼白，神情嚴肅。沒有人說不。艾迪從口袋里掏出哮喘噴霧劑，深深地吸了一口藥霧。

    “我也來點?！崩砥嬲f。

    “我也來點，”斯坦利說“行嗎？”

    于是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吸了幾口藥霧，回身看著那座破敗的房子。

    “有人住在這條街上嗎？”貝弗莉低聲問道。

    “沒人住在這邊，”麥克說“只有一些流浪漢在這里住上一陣，然后搭上貨車就走了?！?/br>
    “他們什么都看不見，”斯坦利說“他們住在這里很安全?！彼纯幢葼枴！氨葼?，你覺得大人們能看見它嗎？”

    “不知、知道，”比爾回答道“肯定有、有、有人看見。”

    “我真希望能遇見一個大人，”理奇憂郁地說“這真的不是孩子干的事。你們懂我的意思嗎？”

    “應該有個大人跟著?！崩砥嫱谴逼品孔?，房門緊閉、油漆斑駁、骯臟的窗子、陰森的走廓。他疲憊地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他感到他們的決心動搖了。

    “到、到這兒來?？础⒖纯催@些?！北葼栒f。他們繞到門廓的左邊，那里的墻裙已經(jīng)破碎了，長滿倒刺的野玫瑰還在那里。艾迪遇到的麻風病人碰過的那片花叢還是一片焦黑，了無生氣。

    “它只碰了碰，玫瑰花叢就成了那個樣子了嗎？”貝弗莉滿心恐懼。

    比爾點點頭?！澳?、你們決定要進、進去嗎？”過了好一會兒還沒有人回答。他們還沒有決定。他們從比爾的臉上看出，即使沒有他們，他一個人也要去?？伤麄冞€是下不了決心。

    想想其他的孩子，班恩想。那么多孩子。它殺了那些孩子，該死的，是它殺了那些孩子！

    “我去，比爾?！卑喽鲌詻Q地說。

    “我也去。”貝弗莉也變得勇敢起來。

    “我當然要去了，”理奇說“你以為這樣的好事我們會讓你一個人去享受嗎，小結(jié)巴？”

    比爾看著他們，有些哽咽，然后點點頭，把那個錫制的盒子交給貝弗莉。

    “你決定了嗎，比爾？”

    “決、決、決定了?！?/br>
    貝弗莉點點頭。霎時間，她為肩上的重擔感到幾分害怕，同時又為比爾的信任感到快樂。她打開盒子拿出那兩顆銀彈丸，一顆放在牛仔褲口袋里，另一顆裝在彈弓的橡皮杯罩里，用手緊緊地攥著。

    “我們走吧，”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在我沒有嚇破膽之前，我們快走吧?！?/br>
    比爾點點頭，嚴肅地看著艾迪?！澳隳堋⒛苄?、行、行嗎，艾、艾、艾迪？”

    艾迪點點頭?！皼]問題。上次只有我一個人，這～次我踉朋友們在一起。是嗎？”他看著他們露出一絲笑容。那樣子看上去有點羞澀、有點瘦弱，但很迷人。

    理奇拍拍他的肩膀，又學著一個特殊的聲音說：“沒錯，先生。如果誰敢偷你的哮喘噴霧劑，我們就殺了他。一點一點地殺了他?！?/br>
    “太可怕了，理奇。”貝弗莉緊張地笑著。

    “到、到、到門。門廊下，”比爾說“都、都跟在我后、后、后面，然后爬進地窖?！?/br>
    “如果你走在前面，那怪物撲向你，我該怎么辦？”貝弗莉問道。“從你身后射過去？”

    “如果必、必須這樣的話?！北葼栒f“不過我建、建、建議你。你、你先繞、繞過去?！?/br>
    理奇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如果必、必要的話，我們要找、找、找遍整個地、地、地窖?！彼柭柤纭！耙苍S我們什、什、什么都找不到?！?/br>
    “你這樣以為？”麥克問道。

    “不，”比爾斬釘截鐵地說。“它肯定在、在這兒?！?/br>
    班恩相信他的話。內(nèi)伯特大街29號像被封在一個有毒的信封里。雖然你看不到它但是可以感覺到它的存在。

    “你們準、準、準備好了嗎？”比爾問道。

    他們都看著他?！皽蕚浜昧?。”理奇答道。

    “那、那就走、走吧，”比爾說“貝、貝弗莉，緊、緊跟在我后面?！北葼柵吭诘厣?，爬過枯萎的玫瑰花叢，來到門廊下面。

    7

    門廊下的枯枝敗葉發(fā)出一陣輕響，散發(fā)出一股酸臭、腐朽的氣味。班恩皺著鼻子，他曾經(jīng)聞過像這樣的樹葉的味道嗎？沒有。突然一個令人不快的想法閃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這像是干尸的氣味。

    比爾已經(jīng)爬到地窖的那扇破窗子前，貝弗莉跟了過去。“看見什么了嗎？”

    比爾搖搖頭?！暗悄遣⒉弧⒉皇钦f、說、說什、什么都沒、沒有?？?，那個煤、煤堆。上次我和理奇就是從那上面逃出來的?！?/br>
    班恩夾在他們中間，也看見了，他感到既恐懼又興奮。他喜歡這種刺激的感覺，因為他本能地意識到這種興奮是一種工具。看到這座煤堆就像看到從前只聽別人說過，或者從書上看到的一個偉大的歷史奇跡。

    比爾轉(zhuǎn)過身，敏捷地從窗口鉆進去。貝弗莉把彈弓交給班恩，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按在那顆彈丸上。“我一下去，就把彈弓遞給我，”她說“要快?！?/br>
    “知道了?！?/br>
    她輕巧地鉆進去。這是一個令人心跳的時刻——至少對班恩來說是這樣。當他把彈弓遞給貝弗莉的時候，班恩感到一陣戰(zhàn)栗從她的手上傳到他這兒。

    “好了，我接住了。下來吧。”

    班恩轉(zhuǎn)過身，艱難地爬下去。他早就預料到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他被卡住了。屁股卡在長方形的窗子里下不去。他開始往外拔，但是立刻驚恐地意識到，如果他拔出來的話，他的褲子，連內(nèi)褲都會褪到膝蓋。那他的大屁股就真的暴露無遺了。

    “快點兒，”艾迪催促著。

    班恩扒住窗框，好不容易他的屁股才擠過去，可是肚子又被卡在那里。“吸氣，干草堆?！崩砥嫘Φ们把龊蠛??！澳阕詈梦跉?，不然我們就得讓麥克拿他爸爸的鐵鏈把他拖出來?！?/br>
    “嘩嘩，理奇。”班恩咬牙切齒地說。他用力吸氣，下去一點，又卡住了。他轉(zhuǎn)過頭，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恐懼。臉上大汗淋漓，憋得通紅。樹葉腐爛的酸味直沖鼻孔，令人窒息?！氨葼?，你們能不能拽我一下？”

    他感覺到比爾抓住他的一只腳踝，貝弗莉抓住另一只。他再憋了一口氣。一會兒，他掉了下來。比爾一把抱住他，兩個人差點都摔倒在地上。班思無法面對貝弗莉。他一生中從來沒像剛才那么丟人。

    “你、你、你還好吧，伙計？”

    “還好。”

    比爾和貝弗莉笑得直不起腰，班恩也尷尬地笑了。

    “嗨！”艾迪沖著下面高聲喊道“艾迪需要幫助?！?/br>
    “好嘞！”比爾和班恩站在窗子下。艾迪仰面滑下來，比爾抱住他的膝蓋。

    “瞧你們干的，”艾迪抱怨道“我怕癢?！?/br>
    班恩抱住他的腰，和比爾一起硬生生地把他拽下來。艾迪大叫一聲。

    “艾、艾迪？”

    “嗯，”艾迪答道“好了，沒事兒?！笨伤念~頭上掛著大滴汗珠，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眼睛警覺地環(huán)視著地窖里的一切。剩下的人一個接一個地爬進來。

    屋里光線微弱，可是還能看得清。昏暗的光線穿過窗子，照射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班恩覺得這個地窖特別大，太大了，他幾乎產(chǎn)生了幻覺。壁爐煙筒銹跡斑斑，臟兮兮的白布從煙筒上搭拉下來。這里也有那種味道，班恩想著。它在這里。沒錯，它就在這里。

    大家緊跟著比爾朝樓梯走去。他突然停住腳步，朝地上瞟了一眼，踢出一只小丑戴的那種白手套?，F(xiàn)在已經(jīng)粘滿了灰塵和臟東西。

    “到、到樓上去?！彼f。

    他們來到一間污穢不堪的廚房，里面有一把直靠背椅子，一個角落堆放著空酒瓶。班恩注意到餐具室里還堆著一些。他聞到一股酒味，多半是葡萄酒，還混合著古老、陳舊的雪茄味道。但是還可以聞到另一種氣味，越來越強烈。

    貝弗莉走到一排櫥柜前，拉開一個，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尖叫。一只深棕色的老鼠差點跳到她的臉上。老鼠砰地摔在柜臺上，黑溜溜的眼睛瞪著他們。貝弗莉尖叫著，舉起彈弓。

    “不。”比爾大聲吼道。

    她轉(zhuǎn)過蒼白的臉，驚恐萬狀地看著比爾。然后點點頭，放下胳膊。那顆銀彈丸差點就被她射出去了。她慢慢地退回來，撞到班恩身上，驚叫著跳起來。班恩伸出一只手臂緊緊地攬住她。

    那老鼠沿著柜臺逃竄而去，跳到地板上，跑進餐具室，不見了?！八胱屛疑淠侵焕鲜??！必惛ダ蜻€喘著粗氣?！昂糜霉馕覀円话氲膹椝帯！?/br>
    “沒錯?！北葼栒f。

    “哦，比爾，我做不來。我會把事情弄糟的，還是還給你吧?！?/br>
    她把彈弓遞過去。比爾搖搖頭?！澳惚仨氉觯惛ダ??！?/br>
    另一個柜子里也有響動。理奇走過去。“別離得太近！”期坦利喊道?！翱赡堋崩砥娉锩婵戳丝?，帶著一臉的厭惡，狠狠地把柜子關(guān)上了，空房子里響起了回聲。

    “是一窩老鼠?！崩砥嬗X得惡心極了?！拔乙娺^的最大的一窩?！?/br>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白阌袔装僦弧！彼粗麄儯至诉肿?。“尾巴尾巴全都纏在一起，像蛇一樣?！?/br>
    他們看著那個根柜。隱隱約約傳來老鼠吱吱的叫聲。老鼠，班恩一邊想著，一邊看看臉色蒼白的比爾。在他的身后麥克也是一臉鐵灰。他們都怕老鼠。它也知道他們這個弱點。

    “打、打起精、精神，”比爾說道“這是內(nèi)伯特大街，有、有趣的事還、還多著呢。”

    他們來到前廳。這里散發(fā)著難聞的石灰和尿臊混合的氣味。透過污漬斑斑的玻璃，能看到大街和他們的自行車。

    比爾推開左邊的一扇門，大家跟著他走進一個拱形屋頂?shù)姆块g里。這可能是一個起居室，一條皺巴巴的褲子從天花板上吊下來。

    班思覺得這屋子太大了，有貨運場那么大。從外面看可沒有這么大。哦，那只是從外面看，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的腦子里響起。班恩突然意識到他聽到了小丑的聲音。從外面看，許多東西都比本來的樣子小。不是嗎，班恩？那個聲音說道。

    “滾開?！彼吐暫鸬?。

    理奇回身看著他，臉色依然那么蒼白?！澳阏f什么？”

    班恩甩甩頭，那個聲音消失了。這對班恩來說很重要。但是他突然明白了，這幢房子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這幢惡臭撲鼻、在這里一切似乎都變了樣的房子是它通向另一個世界的一個驛站。這里不僅看起來很大，而且一切都很古怪。班恩站在那里，看著走在前面的朋友們——但是他們走遠的時候，不但沒有變小，反而變得更大了。地板好像也傾斜了——這時麥克回頭叫他：“班恩！”班恩看到他臉上的驚恐?！案?！

    別走丟了！“班恩沒有聽清最后幾個字，覺得他們好像坐在飛速行駛的列車上，聲音隨著車輪消失在風中。他突然感到萬分恐懼，拔腿就跑。身后的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他尖叫起來感覺身后有什么東西拽著他的襯衫。他回過頭，什么也沒有。但是他堅信一定有什么東西。

    他氣喘吁吁地趕上大家，覺得自己跑了有半英里。麥克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澳銍標牢伊?，伙計。”理奇、斯坦利和艾迪疑惑地望著他?！鞍喽骺瓷先ズ苄?，”麥克解釋道“好像在一英里外。”

    “比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