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不敢頂嘴, 擔(dān)心來年不讓他來, 他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兮兮說著身上黏糊糊的難受，還得再洗半個(gè)時(shí)辰。

    高明拿來弟弟的衣物：“剛學(xué)會個(gè)新詞就亂用。知道半個(gè)時(shí)辰是多久嗎？”

    虛歲方三歲的小孩不知啊。稚奴避而不答，眼巴巴看著他叔, 像個(gè)沒爹沒娘的小可憐。

    二郎點(diǎn)頭，不等小稚奴歡呼就說：“半個(gè)時(shí)辰也行。我們吃飯, 你自己玩兒?！?/br>
    小孩愣了愣，朝廚房看去，像是才知道鐘家一日三餐：“做好啦？”

    青雀打水洗手：“這就可以吃了?！?/br>
    小崽子慌忙從水里爬起來, 叫他叔幫他穿衣。

    二郎展開一塊浴巾裹在小孩身上，不緊不慢地把他抱出來, 接著不慌不忙給他穿衣穿鞋。稚奴急的跳腳：“叔，叔，叔, 我餓啦，快點(diǎn)啊。”

    高明：“這會兒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br>
    小崽子辯不過他, 就當(dāng)自己聾了。衣帶系好，鞋穿好，他邁著小腿就往廚房跑，一邊跑一邊說他要吃rou，他喜歡吃rou。

    用午飯時(shí)天氣炎熱，沈伊人、虞世南等人只喝一點(diǎn)湯，飯后喜兒就把母雞撕開隔著滾水放鍋里。此刻雞rou還熱著。晚上吃面，沈伊人給小稚奴盛幾根面，又給他夾幾塊雞腿rou。稚奴伸手把rou塞嘴里，頂著油乎乎的小臉扒兄長的碗。

    青雀不慣他，朝他手背上一巴掌：“吃面！”

    稚奴扁扁嘴哭給他看，二郎端起碗，叫他把面吃完，自己碗里的rou都給他。

    二郎碗里有雞雜和雞爪雞翅尖，乍一看很多，稚奴咽口口水，拿起勺子往嘴里塞。三兩口把面吃完，二郎給他一個(gè)雞翅尖，叫他拿著啃。小孩啃一口硌牙又塞牙，抬手扔給趴在桌子下面等著撿漏的大黃。

    二郎給他一塊雞肝，稚奴吃噎著了。二郎給他舀一勺中午剩的雞湯：“喝rou湯嗎？”

    稚奴眨眨眼，轉(zhuǎn)向大兄。高明把埋在底下的荷包蛋挑出來：“吃嗎？”

    稚奴轉(zhuǎn)向他二哥，青雀也把雞蛋挑出來蓋在rou上面。稚奴轉(zhuǎn)向有為，有為碗里只剩面。稚奴不敢找長輩，就問金寶呢，他想跟金寶玩兒。

    虞世南跟鐘家人一起用飯，聞言差點(diǎn)嗆著，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皇九子這般聰慧。

    金寶中午在這邊吃的。先前沈伊人回屋做飯，寧氏就提醒兒子晚上回家吃。中午做的飯只剩老母雞，金寶知道有稚奴在雞腿輪不到他，而老母雞只有雞腿最香，金寶尋思著回家跟在他大爺爺家吃差不多，所以鐘子孟這邊一說吃飯，金寶就跑回家了。

    二郎告訴稚奴金寶晚上喝粥，接著就問他喝不喝。

    稚奴好奇地問：“rou粥??？”

    “米粥?！?/br>
    稚奴頓時(shí)覺著雞肝也挺香的。

    虞世南忍俊不禁。

    稚奴知道虞世南跟他一樣都是客，就嚇唬他：“不許笑！再笑打你！”

    青雀瞥一眼弟弟：“把你能的！”

    稚奴舉起小手嚇唬他二哥，青雀又朝他手上一巴掌，這次沒收力，稚奴的小手迅速通紅通紅，眼淚奪眶而出。

    青雀心中一凜，端起碗就走：“我再盛點(diǎn)湯?！?/br>
    二郎無奈地嘆了口氣，把孩子抱懷里：“回頭我打他。”

    稚奴撲到他懷里，后腦勺都寫滿了委屈。

    虞世南放下碗，搖頭笑笑，端著半碗湯去里間。喜兒往剩湯里加了一大碗玉佛空間水，杜如晦把湯喝完，又累又熱出一身汗，反而覺著身體輕快了，跟回光返照似的。

    杜如晦不敢相信他一到清河村就好轉(zhuǎn)，所以真以為自己回光返照。飯畢，二郎幫他擦好身體，他就要穿壽衣——以防萬一，虞世南把杜家長子給杜如晦準(zhǔn)備的壽衣帶來了。

    二郎哭笑不得：“穿什么壽衣？我妻是有福之人，她做的飯種的瓜果以及養(yǎng)的雞鴨鵝都自帶福氣。你今天喝了一碗湯，又喝一碗西瓜汁，這是見好了。”

    杜如晦身體虛弱說話困難，眨眨眼睛表示不信。

    虞世南朝外間看一下，只有鐘子孟一人忙著掃地：“子孟，你信嗎？”

    鐘子孟直起腰：“您別不信，喜兒是有福之人。”

    虞世南轉(zhuǎn)向二郎，問他身上的毒難不成就是喝湯湯水水喝好的。

    二郎點(diǎn)頭：“我無法解釋，但事實(shí)確實(shí)如此?！?/br>
    虞世南轉(zhuǎn)向杜如晦：“聽說過嗎？”

    杜如晦輕輕搖頭。

    虞世南：“依你這樣說，你妻豈不是能長生不老？”

    二郎：“不能。喜兒生過病。我們家人也生過病。不過都很快痊愈。”

    鐘子孟：“其實(shí)這幾年我們村的人吃得飽穿得暖了也極少生病。不止我們家?！?/br>
    虞世南不禁說：“看來此地真是塊福地。”緊接著就勸杜如晦不要胡思亂想，踏踏實(shí)實(shí)養(yǎng)身體。

    杜如晦還是覺著鐘子孟所說的“有福之人”玄乎，跟聽神話故事似的。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也是事實(shí)。杜如晦眨眨眼睛，請虞世南和二郎放心，他不會再胡思亂想。其實(shí)他心里還是忍不住七想八想。晚上整個(gè)清河村都安靜下來，二郎和喜兒進(jìn)入夢鄉(xiāng)他才睡著。

    一夜好眠，杜如晦臉色依然暗黃，但眼睛明顯比昨日有神采，虞世南嘖嘖稱奇。杜如晦只覺著呼吸順暢了，見狀擠出一絲笑，有氣無力地說他只是昨晚睡得香。

    虞世南：“睡得香吃得好，你離痊愈就不遠(yuǎn)了?！?/br>
    杜如晦微微搖頭：“趕路太累?！?/br>
    二郎載著三個(gè)皇子上午從長安出發(fā)酉時(shí)前就到家了。大半天的路程虞世南和杜如晦走了一天半。聽聞此話，虞世南心里多少有點(diǎn)失落，“能睡著說明你還能撐一段時(shí)間。熬過三伏天就——”看到身上的衣物，“昨晚睡前沒脫也沒覺著熱？”

    杜如晦身體虛弱，他府上有冰也不敢用?？墒遣挥帽炙恢?，所以高明才擔(dān)心他撐不過這個(gè)三伏天。然而昨晚沒人打扇子，也沒用冰，虞世南也沒覺著熱。

    杜如晦眨眨眼睛確定他沒記錯(cuò)。

    虞世南感嘆：“難怪你昨晚睡得好。這里晚上跟早上一樣不熱不燥?！蓖ｎD一下又說，“我也是一覺到天亮?！本o接著露出笑意，“不說此地的水比長安甘甜，憑晚上睡得著，也比在長安好得快。不怪二郎回到此地連奇毒都能解。”

    喜兒進(jìn)來拿板凳，聽到“奇毒”二字腳步一頓，合著二郎虛成那樣不是在戰(zhàn)場上失血過多，而是中毒了。

    難怪她的玉佛空間能把人救活，卻治不了不孕不育。

    喜兒悄悄退出去。

    二郎這些天好像已經(jīng)接受“命中無子”，喜兒不想勾起他的不快，就當(dāng)不知道這事。到門外把板凳遞給高明和青雀，叫他倆坐下好好聽二郎講文章，她抱著小稚奴在二郎身邊坐下。

    稚奴怕被抓著學(xué)認(rèn)字，哪怕很想玩也不敢動(dòng)，窩在喜兒懷里拉著她的手比大小。

    高明和青雀此番過來不止帶來許多兵器，還帶來幾套很尋常的筆墨硯臺。金寶和鐵柱各得一套。早飯后鐵柱和他妹來跟著二郎到山邊練半個(gè)時(shí)辰劍法，就回家自己練字。

    有為、金寶、高明和青雀在大門斜對面古樹下練字。

    虞世南閑著無事，拿著扇子出來指點(diǎn)幾個(gè)少年。

    此地往西還有幾顆樹，喜兒租地種果樹那年種的，一棵棵枝繁葉茂，村正和鐘文長等人都來這邊乘涼。韓得明明年才服兵役，所以今天他也在。他見虞世南頭發(fā)花白跟村正有一比，但虞世南看起來仙風(fēng)道骨，他就問虞世南的字是不是極好。

    二郎：“他指點(diǎn)過我。”

    虞世南樂了：“終于承認(rèn)了？”

    “你又不是我?guī)煾?，有什么不好承認(rèn)的？”二郎反問。

    虞世南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就不該教你！”

    “可惜時(shí)光不能回溯。”二郎涼涼道。

    鐘子孟很是敬重虞世南，就勸小舅子少說兩句。緊接著他又問虞世南要不要草鞋。虞世南穿木屐：“草鞋好編嗎？”

    鐘子孟：“三伏天沒什么活，不編草鞋就是編草席，要么就是大眼瞪小眼。”

    虞世南一聽不耽誤做活，就請鐘子孟為他編一雙。

    陳冬日問老先生穿多大的鞋。虞世南隨口說出尺寸，鐘子孟想到家里還有幾雙草鞋，就叫女婿拿一雙請老先生試試。

    虞世南對二郎道：“看看你姐夫和你外甥女婿多懂待客之道。”

    “你是客？”二郎反問，“沒聽說過客隨主便？”

    虞世南噎了一下。

    村正等人因?yàn)槎傻膽B(tài)度誤以為虞世南只是個(gè)有點(diǎn)錢、年邁的讀書人，不如高明尊貴。稚奴對其愛答不理的樣子也證實(shí)了他們的猜測。因此也不再對他和杜如晦好奇，不再想著找稚奴旁敲側(cè)擊。

    殊不知稚奴并非不懂禮數(shù)，亦或者瞧不上虞世南，而是不敢靠近虞世南，他怕虞世南拉著他讀書識字。

    二郎也知道未時(shí)前后兩個(gè)時(shí)辰極熱，男女老幼都煩躁。約莫到午時(shí)了，二郎就叫幾個(gè)少年把文房四寶收起來。稚奴從喜兒懷里跳下來，拉著金寶去園子里捉迷藏。

    高明：“門外這么大地方不夠你玩的？”

    稚奴點(diǎn)頭：“不夠！”

    高明揚(yáng)起巴掌要打他，稚奴躲到他叔身后沖兄長叫囂：“打吧?！?/br>
    虞世南搖頭失笑，進(jìn)屋看看杜如晦熱不熱。

    鐘子孟修房時(shí)為了一步到位——住的久還能防野獸，墻壁壘的極厚。屋頂上有草席木板還有一層泥，最上面還有一層瓦，太陽曬不進(jìn)來，地上又灑一點(diǎn)水，門窗打開，屋里稱得上陰涼。

    雖說沒法跟樹底下比，但躺著不動(dòng)此時(shí)也不熱。

    杜如晦聲音微弱的同虞世南感嘆，室內(nèi)比他家花園涼亭下舒服。

    虞世南：“長安一坊挨著一坊，還有高高的城墻阻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只要沒風(fēng)就悶熱?！?/br>
    杜如晦輕輕點(diǎn)頭。

    虞世南把薄被子塞他身下，讓他坐起來一點(diǎn)：“二郎說未時(shí)三刻是一天當(dāng)中最熱的時(shí)候。想不想出去透透氣？二郎有個(gè)躺椅，跟躺在床上差不多?！?/br>
    杜如晦搖了搖頭。

    虞世南知道他不想給他們添麻煩，就請鐘子孟幫他勸勸杜如晦。

    午飯后，鐘子孟叫二郎把人背墻東邊。

    杜如晦哭笑不得。

    鐘子孟勸他放寬心，有時(shí)心情不好也能要人命。

    杜如晦微微點(diǎn)頭表示聽進(jìn)去了。

    高明到杜如晦對面打量他一番，見他比昨日好多了：“克明伯伯，你若有不測，除了你的家人，你說誰最傷心？”

    杜如晦苦笑：“你父親？”

    “對啊?！备呙鼽c(diǎn)頭，“為了我父親你也應(yīng)該盡量什么都別想，多活一日是一日。”

    虞世南很是欣慰，大公子懂事了。

    高明見狀白了他一眼，移到他叔身邊坐下。

    三伏天一天當(dāng)中最熱的時(shí)候，猴孩子稚奴也受不了。他無精打采地趴在席上，看到兄長叫叔叔給他打扇子，爬起來撲到叔叔懷里。二郎只能把手里的扇子轉(zhuǎn)向他。

    高明朝弟弟腦袋上拍一下：“你不熱叔也不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