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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一生懸命在線閱讀 - 第8節(jié)

第8節(jié)

    她只有十四歲,思忖著舅媽對自己的事情一貫不熱心,記錯年齡也是意料之中,因此懶得多嘴去論證,只是垂著頸子搖頭,黑眸子盯著木盆里的臟碗筷出神。

    “給你說個親吧?”

    她詫異地抬頭,眼中滿是困惑。

    對于男人,那時候的她并沒有什么想象。

    提起這個稱呼,腦中能聯(lián)想到的也只有村子里的幾個中年懶漢。他們每天晌午過后就背著手四處閑逛,喝茶發(fā)呆,留老婆在田里干活。

    再要不就是那幾個年齡相當(dāng)?shù)拿^小子,在路上遇見了,他們幾個總是傻笑著相互推搡,呆頭呆腦的。

    她的心房還沒有一絲春風(fēng)拂過。

    整個少女時期只有昏暗的老屋與瞎眼的阿婆作伴,阿婆嘴里的那些“愛情”故事,說來說去也無非是勸誡女人要從一而終,在家安心相夫教子的。

    她聽完只感到一股氣悶,感覺這些故事正一點點給她施法,將她變成阿媽。

    她又想起出嫁那天阿媽臉上的淚。

    “不要?!?/br>
    “哪有不嫁人的,德財也要娶了,你不嫁,他怎么娶的進來?”

    德財是二舅的三兒子,今年二十歲。在八十年代的南洋省,這年紀已經(jīng)算得上晚婚,畢竟村里的那些男孩二十出頭就做了爸爸。

    “福昌。”

    她扭捏了一會,輕聲吐出這個名字。

    福昌是鄰居家的小兒子,生得纖細白凈,看上去文氣得很。但也只有吳細妹這么認為,村莊里其他人都覺得他憨傻,不會有什么出息。

    每次見到細妹,福昌總是躲得遠遠的,沖她靦腆地笑,不像別的男人老是趁機湊到她身邊,尋機會摸一把,抓一下的。

    他會幫她割草,打水,也時常將采來的野花悄悄別到她的竹筐上,一切都是悄無聲息的,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安靜的,妥帖的,沒有任何威脅。

    唯一不好的,他是個小啞巴,家里條件也不好。

    吳細妹不在乎這點。如果非要她在男人里選一個的話,她想跟他湊一對。

    盡管她還不知道夫妻到底是什么含義,大抵不過一張床上睡,一張桌上吃,為他洗衣生娃,她想了想,福昌無疑是最好的人選,今后求神時她也愿意幫他祈福求壽的。

    “福昌有什么好,不精不神的,”二舅媽一腳踏碎她的夢,“依我看,嶺西的吳阿弟不錯,人又神氣,你嫁給他好福氣,睡在珍鼓里腳都直方言,形容人逢喜事精神爽,萬事順心?!?/br>
    雖然叫阿弟,足有三十七歲。

    “不去,他打老婆的?!?/br>
    這是實話,吳阿弟媳婦挨揍時的哭喊全村都能聽見。

    “男人都有點脾氣嘛,”舅媽撇嘴,“你哄著點他?!?/br>
    “他有老婆的?!?/br>
    “以前有,現(xiàn)在不是跑了嘛?!?/br>
    半年以前,吳阿弟的老婆忽然不見蹤影,他家對外說是跑了,可村里女人們私底下傳言,說八成是給打死,拖到哪里去埋了。

    “不,要嫁就嫁福昌,別個都不要?!?/br>
    “還自己挑上了,多心女子穿破裙方言,水性楊花的女子沒有好下場?!?/br>
    二舅媽狠狠地丟下這句話,扭頭走了。

    阿婆去世后的第二個月,吳細妹出嫁了。

    聘禮是 800 塊錢,村里人都說她好福氣,畢竟只有在縣城打工的吳阿弟才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掏出這筆錢。

    后來德財用這筆錢蓋了新房,娶了媳婦,這些都是后話。

    娶親那天,吳細妹板著臉,神情木然,看著吳阿弟裹在一群爛哄哄的閑人里面,沿路派煙扔糖,跟村里懶漢們咬耳朵,講些下三濫的笑話。

    她在送親的人里看見了福昌,還是那身舊衣裳,遠遠地躲著,只是這次是躲著哭。

    呀呀的哭,原來啞巴哭起來也會有聲音的。

    福昌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我命不好吧。

    她命不好,生來是受苦的。

    阿婆總是這么告訴她,要她忍著,忍過了這一生,來世就好了。

    那一夜,她獨自駛?cè)胛粗拿\,耳畔是男人野獸般地喘息。

    她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懂吳阿弟為何要這樣對她,只是身體的疼痛讓她隱約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

    她開始懷疑,定是自己的言行招惹了一切苦難,就像村人背后說母親的那樣。

    她哭了,為自己羞愧,咬牙切齒地告訴自己,怪不得別人,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

    那一夜,她只有十四歲。

    來不及長大,已然老去。

    第九章 舊日(二)

    嫁過去的第二個月,吳阿弟開始動手打她。

    有時是飯菜不合口味,有時是打牌輸了,有時是跟他講話回話慢了,更多的時候,是他在別處受了氣,無處撒邪火。

    一年多了,吳細妹的肚皮一直沒有動靜,這也讓吳阿弟一家看她更加不順眼。

    吳細妹忽然想到他第一個老婆也是沒孩子的,但是這話并不敢說出口,經(jīng)驗告訴她,這番話只會招致更加惡毒的懲罰。

    夜夜,她在床上輾轉(zhuǎn),祈禱上蒼賜予她一個孩子,這樣她就可以減免繁重的家務(wù),換取九個多月不受打罵的日子。

    可上蒼并未理會,到十六歲的時候,她仍然沒懷上孩子。

    時間一長,村里的人像是也想到了什么,他們?nèi)逶?,鬼鬼祟祟,每?dāng)吳阿弟走過,就欠身向前嘁嘁促促地咬耳朵。

    吳阿弟不是男人,這話不知是誰第一個放出來,漸漸流傳開來。

    “有那么些錢有什么用,到頭來還不是絕后?!?/br>
    說這話時,村里的癩子正倚著樹,搓著膀子上的泥,心中一陣舒坦。

    大人們嘁嘁喳喳,小孩則更加口無遮攔,一日日地耳濡目染著閑話,慢慢也學(xué)會了拿阿弟開玩笑。

    每當(dāng)他從村口路過,光屁股光腳的臟孩子們一哄而上圍著他跑,掛著鼻涕的小嘴嘮叨著,學(xué)大人的樣子,問小媳婦幾時大肚子。

    吳阿弟心中憂悶,性情也越發(fā)暴躁乖戾。成日間臉色陰沉,喜怒無常。

    有時吃著飯會猛地停住,奪過細妹手中的碗,朝地上狠命一摜。

    有時一根接一根地吸煙,屋里煙霧繚繞,嗆得人睜不開眼。

    有時成宿成宿地不睡覺,手枕著胳膊別過臉去,不搭理人,問話也不答,當(dāng)細妹迷糊過去時候,則飛起一腳突然將她從床上踹到地上。

    還有幾次在酒后紅了眼,抓著菜刀貼在她脖頸上,強迫她發(fā)誓會在一個月內(nèi)懷上孩子。

    吳細妹以為只要不斷忍耐,總有一天會過去。

    然而,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只挑苦命人。

    某天午后,正在田間干活的她看見吳阿弟站在田埂上,跳著腳沖她招手。細妹茫然走過去,被吳阿弟抓住手腕,急匆匆拖回了家。

    剛進門就看見一個半大小子坐在竹凳上,眼瞅著地,不敢瞧她。

    吳細妹認出這是阿弟大爺家的小兒子,今年剛滿十八。

    非年非節(jié)的突然上門干什么?

    雖然心里犯嘀咕,面上卻未表現(xiàn)出什么,洗手燒飯,她很快就張羅了一大桌子菜。

    只見過幾回的堂弟縮在桌角,全程只顧低著頭,大口大口扒拉著飯,跟堂哥一口口地灌酒。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喝酒,還喝得這樣兇。

    陪著吃完了飯,閑話也說的差不多了,堂弟依然沒有走的意思。

    三個人就那么干坐著,誰也不看誰,任由窗欞射在地上的影子一點點傾斜。

    吳細妹先沉不住氣了,說得回田里干活,吳阿弟突然攔住了她,扭頭給小伙子遞了個眼色。

    危險像是藏在花布門簾后的龐然大物,雖看不清面貌,但已將簾子頂?shù)酶吒叩模囮囮庯L(fēng)撲面而來。

    吳細妹身上汗毛倒立,轉(zhuǎn)身想跑,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吳阿弟早在她身后上了門栓。

    “我得有個兒子,有個兒子?!彼炖锬钸?,反剪住她的胳膊。

    “哥,我不行——”

    “趕緊的!”

    他將她拖到地上,膝蓋壓住她的胳膊。

    她撲騰,尖叫,腳四處亂踢,眼前一道黑影,有誰攥緊了她的腿,緊接著山就壓了下來。

    她放棄了掙扎,嗓子喊啞了,沒有用,她知道就算喊破天去也沒有用。

    挨揍的時候從來沒有人來救她,她的世界沒有神明,沒有奇跡,沒有一丁點的慈悲,只有恨和忍,她所受的所有教育只告訴她打掉牙齒和血吞。

    很快結(jié)束了。

    堂弟訕訕地望著她,一雙手慌亂地提著褲子。

    她沒有言語,眼淚干在臉頰,幾絲頭發(fā)貼在上面,他想要幫她擦拭,手伸出去又縮了回來,似羞似怕,站起身來跟堂哥點點頭,嘴里咕噥了一聲什么,逃也是的奔出門去。

    吳阿弟松開她的胳膊,點了支煙。

    “他下禮拜還來,你肚皮最好爭氣,”他彈彈煙灰,“我也不想的?!?/br>
    吳細妹沒有說話,緩慢地穿著衣褲。

    窗外日頭西斜,不知不覺間已時至傍晚。

    “做飯去吧,”他把錢扔在她腿上,想了想,又多扔了五塊錢,“你喜歡吃什么,自己買去,最近補好身子?!?/br>
    吳細妹在雜貨鋪徘徊了很久,眼睛直愣愣地望著貨架。最終她買了一只土雞,剩下的錢全打了酒。

    晚飯時,吳阿弟臉上看不出表情,悶著頭喝酒,一杯接一杯。吳細妹在旁伺候,幫他倒酒時,吳阿弟忽然叼住手腕,抬眼端詳她。

    “后悔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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