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潮這才如釋重負。只懸著的那根線斷了，她整個人也軟在了地上，嚇得婆奶奶趕緊抱她：“我的乖乖，你別嚇婆奶奶了啊。乖乖哎，你們都要好好的啊?！?/br>
    說到后來，婆奶奶也忍不住哭出了聲。

    舅奶奶又回了病房，手上拿了雙保暖鞋，催促婆奶奶換上：“這個天，你再凍出個好歹來，要娃娃們怎么辦？你家興德呢？”

    婆奶奶擦了把臉上的淚，隨口應道：“換山芋去了，不換山芋家里不夠吃?！?/br>
    她也是心神不寧，都沒注意跟往常一樣要避著小孩。

    江海潮和楊桃對看一眼，突然間明白了為什么家里飯多了山芋?？墒羌夜珷敔?shù)浆F(xiàn)在也沒交愛國糧啊，那家里的稻子去哪兒了？往常家里都夠吃的，今年還少了四個大人呢。

    大約是她們太沉默了，心神恍惚的家婆奶奶忘了她們的存在，輕聲跟舅奶奶訴苦：“一開口就是一個人兩百塊的集資款。地里刨一年能掙幾個錢。交完三糧四錢，能哄飽肚皮就不錯了。他們家公爺爺馱米去城里賣，連個饅頭都舍不得買的吃。還要逼我們，要怎么逼啊，骨頭渣子都榨光了?！?/br>
    舅奶奶伸手掏手絹給她擦眼淚：“好嘞，老jiejie哎，沒事，會好的，以后都會好的。等娃娃們長大了，就會好了?！?/br>
    江海潮和楊桃沉默著縮在原地。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什么，她們隱隱約約感覺婆奶奶不會愿意讓她們看到她在別人面前哭。

    虞凱想要不要上去安慰姑奶奶，看她倆沒動，也跟著繼續(xù)蹲著。

    到后來，說話聲似乎越來越小，然后病房里的燈越來越昏暗，江海潮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了。等她再睜開眼時，竟然跟海音躺在一個被窩里。

    海音啞著嗓子喊她：“大姐?！?/br>
    江海潮渾身一個激靈，脫口而出：“23x11等于多少？”

    “253?！?/br>
    江海潮一把抱住meimei，死死摟在自己懷里，又哭又笑：“你沒傻，太好了，你沒傻。”

    楊桃也在床上，跟著抱她倆：“沒傻，海音還是聰明蛋?！?/br>
    這是小時候她們吵架時的說法，海音被jiejie捉弄，氣狠了罵她們是笨蛋，結果大人逗她說你是什么蛋？她就很得意地強調：我是聰明蛋。

    護士剛好過來給隔壁床換水，聽了樂得很：“喲，這個妹頭可以啊，口算這么厲害啊。那我問問你，125x12等于多少？”

    海音不假思索：“1500。”

    護士愣?。骸暗鹊劝?，我先回去拿計算器算下?！?/br>
    江海潮又驕傲起來：“不用算，是對的，125x4等于500，再乘以3肯定是1500啊。”

    護士樂得很：“你這個妹頭也很厲害啊。”

    “沒我家海音厲害，我得在腦袋里列式子，海音能直接算出來?！?/br>
    楊桃跟著點頭：“我meimei是最聰明的?！?/br>
    病房的門開了，虞凱打著呵欠過來問她們：“你們要不要回家去洗臉刷牙啊，今天要上學的，姑奶奶回家燒飯了?！?/br>
    誰知剛才還笑呵呵的海音瞬間僵硬了，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發(fā)起抖來。

    江海潮嚇壞了，她怕meimei會起驚，慌張地喊：“醫(yī)生，我meimei怎么了？”

    護士趕緊過來看，拍著海音的肩膀安慰：“放松放松，不怕不怕，沒事的啊。”

    醫(yī)生都要下班了，也過來看了眼，語氣輕松：“沒事，你們老師不敢打你了。再來一回，他今年就白干了?！?/br>
    江海潮憂心忡忡：“我meimei還能上學??？”

    “想去上學也行，想回家躺兩天養(yǎng)養(yǎng)也行，看你們自己?！?/br>
    病房里又來了人，這回過來的是校長和仇老師。校長拽著仇老師，仇老師手里拎著兩個網(wǎng)兜，一個裝了麥乳精，另一個是黃桃罐頭。

    校長笑得十分親切：“江海音啊，退燒了啊，沒事了。來來來，你們幾個還沒吃飯吧，校長請你們吃小籠包?！?/br>
    醫(yī)生立刻強調：“病人不能吃啊，腸胃還要再緩緩，喝點大米粥之類的，先清淡點，暫時別吃油性大的，別吃rou。”

    “吃罐頭，不管生什么病，吃瓶黃桃罐頭就好?！毙ｉL示意仇老師放下網(wǎng)兜，又笑，“再沖杯麥乳精喝喝，營養(yǎng)的很。”

    三姐妹都沒吭聲，連虞凱也沒說話。

    江海潮甚至想把這兩個網(wǎng)兜砸在仇老師的臉上。

    去你媽的蛋，差點害死了我meimei，你還跟個沒事人一樣。怎么會有這么下作的人。

    一想到昨晚要不是警犬找到了海音，海音再凍上一夜說不定直接沒命了，她就想打死面前這個齷齪的家伙。

    她從來沒這么恨過一個人，比恨二呆子還恨他。

    校長看幾個小孩沒反應，把目光落在江海潮身上，嚴肅道：“江海潮同學，你是jiejie，要照顧好meimei。你meimei都生病了，不吃有營養(yǎng)的東西怎么行？現(xiàn)在賭氣吃虧的是哪個，是你meimei。好好吃東西，聽話啊?！?/br>
    江海潮依然垂著腦袋。

    最后是護士拿自己杯子沖了麥乳精端給海音喝：“你這身體要好好補補的。吃吧，好好吃。”

    校長還要帶江海潮他們去吃小籠包，但是被她堅持拒絕了。

    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這樣犟，明明之前李濤爸爸李廠長說請他們姐弟三人去飯店吃飯，她還抱著不吃白不吃，多吃一口都是賺到的心去大快朵頤了。

    可是現(xiàn)在，她就不想吃這頓小籠包。好像吃了之后，有什么東西就永遠失去了。

    要再過很久，她才能明白她去吃李廠長請的飯店，是因為她早就對李廠長不抱任何希望，清楚他不會再把欠爸爸的工資發(fā)給爸爸。

    而此時此刻的她卻還懷揣著不切實際的希望，希望meimei的遭遇不是一頁日歷，隨著昨天過去，今天就能輕松撕掉。

    護士阿姨讓海音吃罐頭，是因為她不是小孩，早已清楚地明白，學校不會對仇老師有任何處理。

    這事，就這樣輕飄飄地翻篇了。

    海音沒回家躺著休息，她要上學。

    她是個骨頭摔斷了時還擔心會上不了學的乖學生，都退燒了，怎么還不去學校。

    但她又恐懼，走到三年級前面，都沒靠近門口就渾身直打哆嗦。

    江海潮二話不說，伸手牽meimei：“走，到我班上去?！?/br>
    她剛上一年級時，爸爸出差，mama在廠里加班回不來，家里實在沒人帶海軍，她就把海軍待到班上去，讓他蹲在自己和同桌的課桌底下，給了塊鍋巴讓他磨了半天牙。結果課上到一半，他突然間叫起來，把老師嚇了一跳。

    后來老師就端了張板凳讓他坐在最后面，只要不跑不發(fā)出聲音就行。

    盧艷艷看姐妹倆手牽手進教室，吃了一驚，江海潮面無表情：“海音跟我們一起上課?！?/br>
    跟她們玩的好的女生立刻樂了，好幾個圍上來問海音：“沒事吧，還難受嗎？你姐真是的，好歹讓你在家躺兩天啊?！?/br>
    海音有點怕生，說話聲音也細細的，更加像只小貓崽了：“我要上學啊，我沒事。”

    學習委員馮雪完全忘了要保持住高冷范兒，嗷嗷叫著，伸手摸海音的臉：“江海潮，你meimei好可愛啊，就跟小小兔一樣?！?/br>
    “干嘛?！苯３毕訔壍匕疡T雪的手推到旁邊，“別嚇我meimei?？禳c回去，老師要來了?！?/br>
    陶老師進了教室，看到坐在江海潮和盧艷艷中間的海音，吃了一驚：“這是？”

    江海潮立刻搶話：“海音，你把《宿建德江》和《鹿柴》都背一遍?！?/br>
    海音嗓子還有點啞，說話聲小小的，卻清楚地背完了兩首古詩。

    江海潮盯著班主任：“陶老師，整本書，隨便哪篇課文，我meimei都能背下來。她已經(jīng)學完了五年級的數(shù)學，她能在五年級上課。”

    教室里發(fā)出驚呼聲，只有盧艷艷和陶靜感覺自己是知情人，特別自豪地強調：“她還會寫奧數(shù)題呢，我們方老師說她是天才，是神童。”

    陶老師瞬間頭大如斗，太陽xue上的青筋都直跳，她不得不摁了摁太陽xue才說話：“那你現(xiàn)在是要怎樣？”

    “我想讓海音在五年級上學，就在我們班上學?！苯３庇悬c急切，“讓她跳級吧，就像周婷婷那樣跳兩級。我meimei肯定比周婷婷還聰明?！?/br>
    陶老師趕緊喊停：“跳級不好，揠苗助長對小孩子的成長不是好事。小孩子還是應該有自己同齡的朋友?！?/br>
    江海潮認真地強調：“可我meimei就是我的好朋友啊?！?/br>
    海音也趕緊保證：“老師，我會好好學習，我肯定不會搗亂的?！?/br>
    陶老師皺了半天眉毛，最后才勉為其難地點頭：“你先待著吧，不過跳級什么的先不講?，F(xiàn)在原則上不留級也不跳級，九年義務教育要按部就班?！?/br>
    江海潮才不管這些呢，她只知道m(xù)eimei不再回三年級就好。

    五（1）班的同學也跟著高興，昨天大家可都去幫忙找了海音。大家一致認為那個仇老師太過分，罰站學生正常，但不應該這樣罰好學生。

    他們班最調皮的洪鵬就義憤填膺地強調：“像我，老師把我趕出學校沒什么大不了，正常的很。怎么能這樣欺負海音呢，海音還這么小呢?！?/br>
    聽的江海潮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本地計劃生育政策執(zhí)行的相當嚴格，即便農(nóng)村戶口，也是一家一個，頭胎是女兒，同樣不允許生二胎。江家是當年江爸爸找人托了關系辦下來的二胎證才生的海音，后來海軍同樣罰款了。

    這樣的嚴格政策導致他們班一半以上都是獨生子女。這幫家伙對臉蛋小小，鼻子小小，嘴巴小小，個子小小，又乖又軟的海音爆發(fā)出了蓬勃的哥哥愛和jiejie愛，一下課就圍著海音轉悠，甚至連家里有弟弟meimei的同學都感慨：“要是我家弟弟（meimei）有你們家海音一半乖就好?！?/br>
    江海潮的虛榮心直接爆棚，得意地強調：“那當然了，這可是我江海潮的meimei。”

    “嘻——你meimei長得比你好看。”盧艷艷直接拆她的臺，“你meimei好乖的，你好兇。”

    這種兇體現(xiàn)在她的眉毛又黑又濃，鼻子又高又挺，眼睛一瞪像銅鈴上，叫人看了害怕她下一秒鐘發(fā)火會直接動手打人。

    班上有好幾個男生說她像錄像帶《笑傲江湖》上的東方不敗，看著是個女的，其實是個男的，尤其眼睛特別像。

    江海潮一點也不生氣，繼續(xù)驕傲：“那是，我們家海音最好了?！?/br>
    盧艷艷都說不下去了。哼！有meimei了不起啊?？上謰尣荒茉偕粋€，超生會開除公職的。

    有多少小伙伴堅持看到這兒了？^_^，發(fā)現(xiàn)沒有，這個時代的農(nóng)村家長或者說事實上的底層人民家庭都存在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家人尤其是長輩和晚輩之間，幾乎沒有任何溝通。大人覺得這些事情與小孩無關，想自己解決?？伤麄冇质鞘聦嵣系娜跽?，在強權面前幾乎無力解決任何問題。

    另外，文中提到的周婷婷，是90年代少年勵志偶像，被稱為當代張海迪。

    后面應該都是存稿箱發(fā)文。

    第49章

    上門逼

    到了數(shù)學課時，方老師看到江海音，接受良好，還特地說了聲：“你不用聽課，你自己看奧數(shù)書就好，不懂的下課問我。”

    班上有學生怕老師是不歡迎她，搶著說話：“方老師，她很聰明的，她肯定能聽懂我們的數(shù)學課?！?/br>
    方老師卻氣不打一處來：“她就是太聰明了，我再看你們我生氣。她根本不用再學五年級數(shù)學，聽課不是浪費時間嚒?！?/br>
    海音偷偷塞了本書給大姐，大姐也自學完五年級的數(shù)學了，聽課浪費時間，還是跟她一道學奧數(shù)吧。

    江海潮可有可無地翻開了書，她對數(shù)學的興趣跟語文差不多，沒海音那么癡迷，更加不可能像meimei那樣半夜做夢都想著怎么解題，想到了大冷的天還爬起來把答案寫下來。

    盧艷艷掃了眼姐妹倆手上的書，頓時感覺眼睛跟被刀割了似的，疼得厲害。

    媽呀，她從來沒有一刻感覺自己手上的數(shù)學課本是如此的可愛?！短撇Ⅻc秋香》里果然說的沒錯：紅花雖好，還需綠葉扶持。

    美人，都是烘托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