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江海潮難掩遺憾,還是招呼虞凱:“快點上來吧,天黑了!” 結(jié)果她話音剛落,小船竟然輕悠悠地蕩起來,從岸邊往大溝深處退。虞凱腳都要踩上船尾了,愣是一腳踩空了,眼睜睜地看著小船晃晃悠悠地飄蕩開去。 媽呀!完蛋了,他剛才忘了系纜繩。 夭壽啊,現(xiàn)在又不是漲水的時候,連著大半個月沒下雨了,怎么水還推著船走啊。 三姐妹嚇得尖叫,她們坐過船,可從來沒劃過啊?,F(xiàn)在怎么辦?別動啊,求你了,船你別動??! 虞凱在岸上追著喊:“劃船,把兩邊都搖起來。表改方向,就這么劃下去?!?/br> 姐妹三人“嗷嗷”直叫,這船的方向哪里由她們控制,她們能抓起船槳左右對稱地劃起來就不容易了。偏偏越急越亂,木漿沒把船往岸邊帶,反而讓船在河心打起了轉(zhuǎn)。 “啊啊啊——”三姐妹手忙腳亂,嚇得只恨現(xiàn)在是秋天,不然她們直接跳水游泳去岸邊算了。 “別動了!”二舅舅不知何時來了,追著船喊,“讓船自己淌著,不要管?!?/br> 三人嚇得不知所措,只能眼睛一閉,照著二舅舅說的干。只是她們要不要脫了鞋子呢,如果船真翻了她們掉進水里游泳,腳上穿著鞋吃水會發(fā)沉??涩F(xiàn)在把鞋脫了,船翻了肯定掉水里再也找不到,那她們豈不是白白損失了三雙鞋? 街上最便宜的球鞋也要10塊錢一雙呢。她們現(xiàn)在可沒錢。 讓鞋子的事情一打岔,三人竟然忘了大半的害怕,待再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小船已經(jīng)飄飄蕩蕩地停下了,靠在水草邊上微微晃動,不再往下淌。 只此時天光已經(jīng)徹底暗淡,月亮都掛上了樹梢,水面黑黢黢的看不清周遭到底長了什么,河風(fēng)一吹,帶著遠處的稻香和水草特有的腥味,一個暖一個涼,混在一處一點兒也不難聞,反而帶著別樣的清香。月亮叫云遮了半邊臉,月光也像隔了層紗,朦朦朧朧地罩下來,與其說是照明,不如講是點綴,點綴了一個寧靜悠然的秋夜。 直到一陣涼風(fēng)襲來,江海潮才大夢初醒般:“我們到哪里了?” 楊桃東張西望,可惜太暗了,她也看不清。 岸上傳來吆喝:“海潮、桃桃、海音——”,是二舅舅和虞凱。 她們不敢站起身,害怕船會再度被帶動,只能雙手做喇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喊:“這里,我們在這里?!?/br> 天黑,二舅舅從岸上甩纜繩找不好準頭,索性穿了網(wǎng)魚時用的水鬼服,踩著水下到溝邊,硬是把船往岸邊拽。 江海潮她們緊張得要命,生怕二舅舅手一抖,失了準頭,船反而被帶翻了。等到船靠岸,虞凱伸出胳膊讓她們搭著下船,他還驚訝地發(fā)現(xiàn):“楊桃,你手里抓著什么東西啊?” 原來剛才她過于緊張,下意識地攥緊了旁邊的水草,這會兒再張開手看,竟然是朵蓮蓬! 三姐妹驚呆了,這會兒還有蓮蓬嗎?都收稻子了啊,她們本以為蓮蓬過了八月就下市了呢。前兩天看三年級語文書上“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時,三人還遺憾八月份光忙著賣鹵蝦和螺螄掙錢了,都忘了要去摘蓮蓬吃。 二舅舅哈哈笑:“老了,早半個月還差不多。” 說著,他順手摘了好幾朵蓮蓬丟上岸,叮囑妹頭們,“要是老的不能吃,別吃啊,干脆放在粥里煮?!?/br> 三姐妹趕緊撿起蓮蓬,連聲喊:“二舅舅,夠了夠了,別采了,你趕緊上來啊?!?/br> 都收稻子了,大晚上的,溝里的水涼颼颼。 二舅舅沒逞強,上了岸帶她們回村里去。 路上,江海潮還擔(dān)心虞凱會挨揍,趕緊強調(diào):“是我們看到野鴨子好看,想抓的,虞凱才下船去抓野鴨子的。二舅舅,不怪他的,你別打他?!?/br> 二舅舅伸手戳兒子的腦門:“聽到嘛,再有下回打不怕趴你?,F(xiàn)在水淺,要是水深的話,一路能漂到下葦莊去呢。” 姐妹三個早忘記害怕了,全都追著問:“真的???” 下葦莊可遠了,騎車過去起碼要一個小時呢。 二舅舅得意洋洋:“可不是嘛,我淌過去剛好碰上他們大隊的知青偷生產(chǎn)隊的魚。船一過去,他們以為看魚的過來了,天黑嘛,看不清楚,把魚一扔,趕緊跑了。乖乖,一條大青魚啊,我趕緊劃著船往楊家圩跑。后面后來還有人追,結(jié)果下雨了,他們沒追上,我就帶著大青魚回家了。我滴乖乖,那條大青魚吃了魚頭魚尾巴,魚rou腌了又不敢拿出去曬。你們丹萍mama那時候住我們家隔壁,別看她現(xiàn)在這樣,那會兒可革命了,我就怕她去告狀,帶生產(chǎn)隊的人來說我偷了我們隊的魚,拉我去批-斗。” 江海潮不敢相信:“丹萍mama還能這樣?。俊?/br> “嗐,看不出來吧,她們那時候還要組成鐵娘子突擊隊呢,結(jié)果人數(shù)不夠,得跟其他大隊的知青湊,兩邊一個不服一個,才沒組成?!?/br> 楊桃瞪大了眼睛:“我們也有鐵娘子啊,我還以為鐵娘子就是撒切爾夫人呢?!?/br> 等后年香港便要回歸了,他們誰沒聽過鄧-爺爺和撒切爾夫人談判的故事啊。 二舅舅哈哈笑:“有有有,我們早有了,她們女知青那時候動不動搞學(xué)習(xí)就學(xué)鐵娘子精神,下田的時候還要跟男的爭一樣的工分呢?!?/br> 海音拉拉jiejie的衣袖,小聲問:“那丹萍mama現(xiàn)在怎么不下田了?她今天就送了頓中午飯。” 二舅舅笑得更加厲害:“那時候還不是被逼的嚒,她們也不想種田當(dāng)下苦人。能選的話,哪個愿意啊?!?/br> 前面?zhèn)鱽砑移拍棠痰倪汉龋骸傲计?,來家了??/br> 二舅舅趕緊應(yīng)答:“來了來了,嬢嬢,沒事沒事,妹頭們都好得很?!?/br> 婆奶奶看她們齊頭整臉,不像是掉進水里的樣子,又開始埋汰:“不好也是自找的,懶胚,就是不肯自己走?!?/br> 楊桃可不承認:“我們?nèi)ゲ缮徟盍?,奶奶,你看,蓮蓬都老了?!?/br> 婆奶奶皺眉:“那你們還采了干什么,讓它們自己掉下去,明年多長幾朵荷花好了?!?/br> 楊桃可不樂意:“我們都好久沒吃蓮子了?!?/br> 湖港鎮(zhèn)街上真沒人賣蓮蓬,連江口都沒見著。她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家覺得蓮蓬沒必要賣,肯定不存在沒藕塘產(chǎn)不了蓮蓬的緣故,畢竟到冬天菜場上幾乎天天都有人賣藕啊。 婆奶奶就著路上人家大門透出的光,嫌棄地看了眼已經(jīng)發(fā)黑的蓮蓬:“吃就是咯,沒人攔著你們吃。” 可等回到家,三姐妹剝開蓮蓬,褪掉蓮子包著的綠皮,再往嘴里一放,頓時皺起眉毛,根本不是那個味道。蓮子老了連菱角都不如,好歹老菱角還是粉的,老蓮子卻發(fā)苦。 楊桃攛掇江海潮:“大姐,我們做蓮子糖吧。” 她們在江口趕場時買過,鋪子里每種糖都買一點,所有的嘗了個遍。蓮子糖還蠻好吃的,先頭甜,最后又有點點苦,比冬瓜糖好吃。 家婆奶奶氣得敲筷子罵人:“糖不是花錢買的?由著你們瞎糟蹋?” 楊桃縮脖子,小聲嘀咕:“那蓮子也不能糟蹋了啊?!?/br> “放著,明兒早上燒燙飯吃?!?/br> 到底沒把蓮蓬直接丟了。 海軍跟超超原本“嗖”的亮起來的眼睛又“刷”的暗下去。哎,什么時候再放暑假啊,放假的時候他們每天都有好吃的。 姐弟五人吃過飯趕緊就著鍋爐里的熱水洗澡。今天在田里滾了一天,不洗澡根本沒辦法睡覺。 原本江海潮坐了船又走了不少路,都要忘掉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滋味了,結(jié)果從澡盆里出來,壓下去的酸痛似乎被熱水泡出了頭,渾身都使不上力氣。 她趕緊招呼兩個meimei:“快睡覺,明兒還得割稻子呢?!?/br> 睡一覺應(yīng)該就好了吧,肯定會有力氣。 事實證明,五年級的小學(xué)生太天真,或者說,在爸爸mama出門闖生活前,她還沒真正體驗過為什么種田被稱為下苦人。 反正一覺醒來,她們不僅沒像動畫片里的人一樣滿血復(fù)活,反而跟癱瘓了似的,動也動不了,甚至三姐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們竟然睡了一夜都沒翻身,還保持著昨晚上床后躺下的姿勢。 酸痛,渾身酸痛,連動一下手指頭都艱難的酸痛。 還起床呢,坐都坐不起來,只有一點點往床邊挪,挪到邊上時,再艱難地先把腿平移出去,等到腳自己落在地上,才能依靠屁股抵著床邊的力道,讓自己站起來。 海音小心翼翼地問:“今天我們還要割稻子嗎?” 江海潮有氣無力地回答:“當(dāng)然了,還有三畝地沒割呢?!?/br> 哎喲,她也真的好想哭,可是不能哭。因為現(xiàn)在肚子也疼,只要一動,連著整個胸腔的骨頭都是疼的。 海音又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們今天還澆菜嗎?” 楊桃先垮下了臉:“我不抬水了,我抬不動,我胳膊抬不起來。” 事實上她都想在樓上賴一輩子。 可樓下已經(jīng)發(fā)出響動,院子門開開關(guān)關(guān),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三姐妹只好硬著頭皮往樓下走,人還在樓梯上呢,楊桃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死妹頭,懶胚,將來不曉得禍害哪家呢?” 是她家婆奶奶! 楊婆奶五短身材,站在家婆奶奶身旁,足足矮了大半個頭,但是特別結(jié)實,一看就是精干的人。她面皮耷拉,眼睛銳利的跟刀子似的,見到外孫和外孫女也沒好氣,一邊往他們手里塞東西,一邊罵:“骨頭都懶成渣了,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來?!?/br> 江海潮感覺她睜眼說瞎話,明明現(xiàn)在才剛七點鐘,很早呢,學(xué)校早讀也才開始。 都不知道她是幾點起床趕路,才這么早的跑過來的。 但楊婆奶塞給他們的棗子實在太甜了,雖然棗子瞧著是青顏色的,一點都不紅,但真的很甜啊。江海潮吃了一顆,話就跟著棗rou一塊滾回肚子里了。 她都好久沒吃棗子了。 可等大家上了飯桌,她又忍不下去了。因為楊婆奶橫挑鼻子豎挑眼,非得說燙飯里不能加蓮子。 “哪能這么吃啊?亂七八糟的!” 楊桃憋著氣,不敢吭聲。江海潮還是頭回跟楊婆來打交道呢,初生牛犢不怕虎,毫無畏懼:“怎么不能吃?好吃的很呢,秋天就是要吃蓮子。” 雖然燙飯里的蓮子有點硬,但很有嚼頭嘛。 眼看著楊婆奶要反駁,她又拿話堵住:“再說婆奶你早上拿了棗子過來,本來就該配蓮子吃。《紅樓夢》上都說了建蓮紅棗湯,賈寶玉天天早上吃呢?!?/br> 說這話的時候,她忍不住得意,她可是他們班唯一一個看完《紅樓夢》的人,不是電視劇,而是書哦,整整十二本,全套的書呢。 然而楊婆奶丁點兒都沒表示贊嘆的意思,只從她隨身攜帶的布包里拿出了黃橙橙的餅子,往桌上一放:“吃吧?!?/br> 楊桃的眼睛嗖的亮了,這是烙的玉米餅,好吃的很呢,尤其是剛出鍋的時候,又香又甜。別看現(xiàn)在冷了,撕開了泡在粥里,甜甜的,也很好吃。 桌上沒粥,只有燙飯,一樣可以泡餅吃啊。 楊桃已經(jīng)好久沒吃餅,想的很。她生怕大姐會發(fā)脾氣,說不吃餅了。那到時候自己總不能當(dāng)叛徒吧,肯定得跟大姐統(tǒng)一戰(zhàn)線啊。 于是她偷偷地朝大姐使眼色,剩下海音他們也悄悄看大姐。 江海潮憋著氣呢,卻沒辦法發(fā)出來,只好悶著頭,死活不看那碟玉米餅。 楊桃心知肚明,這就是大姐默許的意思。所以她歡歡快快地夾起一塊玉米餅,放進大姐的碗里,積極推銷:“泡著吃,泡著好吃?!?/br> 結(jié)果卻挨了楊婆奶的罵:“不撕開了怎么泡?哪有整個泡進去的道理?這要人怎么吃?” 江海潮運氣,直接從碗里夾出了玉米餅。她丟回碟子里,硬氣的說“不吃了”嗎?才不可能。她把餅撕成小片,泡進燙飯里,一塊塊的吃掉了。 果然好吃啊。烙玉米餅的時候肯定放了油跟糖,又甜又香。 她要全部吃完,吃飽了肚子,才有力氣下田割稻。 弟弟meimei們一看她大快朵頤,像解了禁令一樣,跟著歡歡喜喜地吃起了玉米餅。 楊婆奶瞥了他們一眼,鼻孔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哼聲。 搞得江海潮心虛不已,臉都紅了。放下碗筷的時候,她特地強調(diào):“家公爺、婆奶奶,我們下田去了。” 昨天沒大人帶著,連楊桃都不敢肯定自家田究竟在哪里。畢竟都長得一樣啊,秋收時節(jié),放眼過去全是金燦燦的稻穗。 今天就沒這個擔(dān)憂了,他們準能找對田。 哪知楊婆奶鼻孔出氣,粗粗短短的手指一揮:“行了,指望你們等于指望鬼。屁事干不了,也就能在家燒燒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