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家婆奶奶看了眼飯盒里裝的小魚小蝦,開了自家玻璃瓶蓋,倒了半瓶進(jìn)飯盒,招呼虞凱拿回去:“好了,我家酸豇豆炒的多,還有酸韭菜,剩下的夠我們吃了。” 虞凱嘿嘿嘿,也不跟姑奶奶推,直接掉過頭就把飯盒里的魚蝦往江海潮他們的碗里倒,嚇得楊桃大喊:“哎哎哎,要掉了,你拿筷子撥噻。” 他一撥,就撥了大半飯盒。 虞凱問家公爺爺:“姑爺爺,我爸讓我問一聲,你家是大后天打稻是吧?他怕記混了。” “對?!奔夜珷敔斂呆~蝦都已經(jīng)混到燙飯里了,不好再挑出來,只好當(dāng)沒看見,只搭虞凱的話,“明天是你家打稻,我跟你姑奶奶明兒過去。” 虞凱趕緊應(yīng)著又跑回他家的田。 江海潮“哎”了聲,偷偷跟兩個meimei抱怨:“我還沒來得及問麥客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叫幫人蓋房子一樣,幫人蓋房子的是泥瓦匠,像舅舅這種,給不會蓋房子的人家蓋房子??删司思沂撬约荷w的啊。 割稻子,誰不會呢。她們?nèi)齻€都會,丹萍mama怎么可能不會。會干嘛還花錢請人? 三人一邊嘀咕一邊猜測。 哎呀,好好吃,怎么以前都沒發(fā)現(xiàn)酸辣椒炒酸扁豆這么好吃?配上燙飯,簡直能趕上菱角藤了。還有辣椒和大蒜頭炒的小魚小蝦,又香又辣,鮮的唻,吃了一口還想再吃第二口,特別下飯。 尤其田間起風(fēng),坐在田埂上,秋天中午的風(fēng)泡在太陽里軟綿綿的,往人臉上一吹,黏在身上的汗都慢慢掃空了。 真想這樣一直坐下去,再不回田里割稻子。 好羨慕丹萍mama啊,她只送飯連地都不用下。她家為什么要請麥客呢? 虞凱跑回去很快又轉(zhuǎn)回頭,端著飯盒跑來找江海潮他們說話。聽了表姐妹的疑惑,他頓時感覺很驕傲,他可是有見識的人呢:“那怎么一樣,割稻子不累啊。就好比我爸媽會挑圩,但他們不想這么辛苦,所以拿錢讓人家替他們挑圩?!?/br> 他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其實我爸媽也想請麥客的,一天十塊錢,保證起碼能割一畝田,多劃算啊。可我爸剛提了句,差點沒被我爺爺罵臭了,說他有幾個錢燒的,一身懶骨頭,連田都不種了,以后等著喝西北風(fēng)去。” 江海潮他們都緊張起來,連海軍也不由自主地往家公爺爺和家婆奶奶的方向看。毫無疑問,他們肯定和虞凱爺爺想的一樣。 江海潮嘆氣:“其實我要有錢我也想請麥客?!?/br> 一天十塊錢,換成暑假他們掙錢的那會兒,都不止這個數(shù),而且比割稻子可輕松多了。她寧可花錢,都不想受這罪。 江海潮嘆完氣,還想再感慨兩句,海音拽了下她胳膊。她下意識道:“干嘛,你要吃酸韭菜?” 家婆奶奶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凱凱,你來啦?!?/br> 江海潮嚇得差點沒砸了手里的碗。 完蛋了,剛才她講話肯定被家婆奶奶聽到了。 家婆奶奶卻沒理她,只喊虞凱:“你也別跑來跑去了,等會兒把你家鴨子挑過來,就讓它們在空田里吃掉的稻穗。海軍、超超,你倆別光曉得吃,下午幫忙看鴨子?!?/br> 虞凱一拍腦袋,可算想起來了。他爸媽安排他今天喂鴨子呢。 他立刻跑去大溝,要把鴨子運過來。 三姐妹二話不說,也跟著跑:“(婆)奶奶,我們幫忙抬鴨子去?!?/br> 家婆奶奶好像沒看出來她們其實是要偷懶,不想吃完飯就立刻割稻子,只招呼她們:“慢點,田埂好好走,別跳來跳去的,會掉下去?!?/br> 虞凱家養(yǎng)的37只鴨子,簡直能組成一個班了。 鴨子一上午都沒補(bǔ)充飼料了,這會一扎進(jìn)稻田,立刻撒開腳丫子,在田里叼來叼去。 江海潮都奇怪,它們的嘴那么扁,到底是怎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匕训舅豚苓M(jìn)嘴里的呢?幾乎是它們所到之處,地上就看不到一點散落的稻穗。 海音感嘆:“難怪鴨子能吃蝗蟲,它們所過之處比蝗蟲過境還厲害。” 她在秋月jiejie的初中生物書上看過,鴨子吃蝗蟲特別厲害。 只是他們這里好像沒什么蝗蟲,不然可以喂鴨子,能省好多糧食呢。 家婆奶奶剛好割到兩家田地的交界處,聽了立刻變臉:“瞎說八道什么?鬧蝗蟲,真要鬧蝗蟲的話,你們?nèi)拣I死了,地上連草皮都沒得給你吃!” 江海潮趕緊強(qiáng)調(diào):“不會鬧蝗蟲的,鬧旱災(zāi)的時候才有蝗蟲,我們都要發(fā)大水了?!?/br> 家婆奶奶又瞪眼睛:“就不能把嘴縫上?現(xiàn)在說什么發(fā)大水?!?/br> 這個時令只要一下雨,稻子泡在水里,一年的糧食全完了。 江海潮嚇得立刻躥回田里,連偷懶都顧不上,悶頭割稻子。 楊桃和海音也不敢吱聲,趕緊跟著干活。 虞凱倒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表姐妹都在割稻子,他在旁邊晃來晃去,好像很不像話。 于是他抓鐮刀幫忙割稻子了?才不會!他自家的稻子他都沒割。他眼不見為靜,帶著兩個表弟跑到田那頭去了。 下午割稻子比上午更痛苦,太陽曬得人頭暈眼花,將人的胳膊腿也一并曬化了,讓人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江海潮覺得她的胳膊就是希臘神話里伊卡洛斯的翅膀,是用蠟黏起來的羽毛,太陽一曬蠟化了,翅膀就掉下來了。 三姐妹一開始是蹲著割,到后面變成了跪著割,再后來就干脆坐在地上,一下下往前挪。 家婆奶奶看到了,竟然沒罵她們糟蹋衣服,只視而不見地繼續(xù)往前刷刷刷割稻子。 等到她已經(jīng)轉(zhuǎn)到旁邊的小田去時,三姐妹都還沒完成早上派給她們的任務(wù)。 江海潮感覺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機(jī)械地割啊割。 到后來她竟然想到了自己在龍龍家淘來的雜志上看到的小說,里面寫了一個打工妹在流水線上工作,手指被機(jī)器絞斷了。老板不想賠錢,說她是故意把手放進(jìn)機(jī)器的,就是為了偷懶。 江海潮懷疑這是真的。因為她現(xiàn)在也想自己的手受傷,這樣她就可以不用再繼續(xù)割稻子,太累了,她只想四腳八叉的癱在地上,再也不要碰鐮刀。 可是她不敢,她怕割了手,手會爛掉。這樣她以后就不能寫作業(yè),也不能上學(xué)了。 所以她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割稻子。 她想《童年》里的阿廖沙感覺生活苦不堪言,其實應(yīng)該也沒多苦。如果讓他割稻子了,說不定他會覺得自己生活很幸福呢。 什么打鐵撐船磨豆腐,分明加在一起都沒割稻子苦。 她亂七八糟地想著,機(jī)械地一點點往前挪。她懷疑自己再這么割下去的話,會變成電影里的卓別林,走上街看到人都想把人當(dāng)成螺絲擰。 啊,那她割完稻子可千萬別放下鐮刀,不然就會變成那個習(xí)慣成自然的小剃頭匠,拿冬瓜練手,結(jié)果真給人剃完頭就直接把刀扎在人腦袋上了。 江海潮越想越可樂,最后居然笑出了聲。 楊桃和海音的速度跟她差不多,看到大姐笑她倆都心里毛毛的,完了,再這么割下去,大姐肯定會發(fā)瘋的。 第41章 順流而下(捉蟲) 事實證明,割了一天稻子,她們都沒瘋,但基本也殘了。 天空由碧藍(lán)變成淺黃再到橘黃,等到最后一朵火燒云都成了暗紫色的時候,姐妹三人跟被打折了腰一樣,艱難地一步一晃走上田埂。 旁邊從田里出來的大人還笑她們:“苦吧?曉得苦的話以后好好學(xué)習(xí),就不用受這種罪了。” 三姐妹委屈死了,她們什么時候沒好好學(xué)習(xí)了?她們又不是因為學(xué)習(xí)不好才要割稻子的。 “喂——大姐,楊桃,海音,你們過來?!庇輨P撐著船在大溝邊上喊,“我?guī)銈冏厝グ??!?/br> 姐妹三人的眼睛“嗖”的亮了。 下午太陽還明晃晃地在頭頂上罩著時,啄了小半天稻穗的鴨子就吃不消,上演了勝利大逃亡,一個個全跳進(jìn)溝里劃水跑了。 虞凱立刻帶著海軍和超超去追,然后她們就再也沒看到他們的人影了。 當(dāng)時可把她們羨慕的啊,她們也想去追鴨子啊。 虞凱哈哈笑:“快點上來,天要黑了,水老鼠會爬上船的。” 即便沒有水老鼠的事,姐妹三人也迫不及待地往船上去,能坐著歇口氣,干嘛要靠兩條腿走回家啊。現(xiàn)在腿都不是她們的腿了。 二舅母笑著罵虞凱:“專門講鬼話,水老鼠哪敢往船上跑。你慢點啊,別船給撐翻了?!?/br> 虞凱點起竹竿,喊了一聲:“曉得唻!”,船便搖搖晃晃地在水面上蕩起了漣漪。 楊桃?guī)缀醢c在船上,有氣無力地拿眼睛示意水面:“這算不算半江瑟瑟半江紅???” 海音咯咯笑出聲:“只有瑟瑟,沒有紅?!?/br> 她們都看了五年級的語文書上的詩呢,起碼得再早上半個小時,才勉強(qiáng)談得上半江紅。 現(xiàn)在嘛,現(xiàn)在天空就是大片的紫,明明應(yīng)該很濃郁,可罩在天上卻輕飄飄的,好像風(fēng)一吹就會散去一樣。 江海潮喃喃自語:“難怪說煙光紫,的確跟煙一樣,是輕的。” 楊桃和海音也沉醉在這輕煙一般的暮色中。 此時此刻,水面靜悄悄的,遠(yuǎn)處河岸上歸家的人成了幕布上的皮影,連甩著尾巴的老黃牛也安靜的像貼在墻上的畫。只水鳥撲簌簌地從河面上竄過,像是打水漂的石塊似的,連著跳出一長串水花。然而這水花也是靜的,在暮天的紫色里一朵朵的綻放,倒像是應(yīng)了秋月jiejie初中語文課本上的兩句詩: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此情此景,好像所有的煩惱都想不起來,全忘光了。 虞凱突然激動地喊起來:“野鴨子!”,拎起船槳往前揮。 小船被他這么一晃,原地在水上滴溜溜地轉(zhuǎn)起了圈。 江海潮她們從暮色中驚醒,嚇得破口大罵:“干什么你?放下放下,趕緊放下?!?/br> 虞凱卻嘿嘿笑著,快點船槳往水草里沖:“打到了,我打到野鴨子了?!?/br> 三姐妹頓時忘了想揍他,急著催促:“哪里哪里,在哪里?” 她們冬天住雪地里抓過野雞燒酸菜鍋子吃,插秧天也在田里逮過白鷺——這個又瘦又小,渾身上下只剩下毛,帶回家玩了幾天嫌它浪費糧食放走了;但還真沒抓過野鴨子。野鴨子精的很,曉得自己一身漂亮的毛遭稀罕,碰上人回回跑得比兔子都快。 虞凱信心十足:“就在這邊,我看見它掉下去了。” 江海潮卻不許他再往前:“不行,船被草纏住就麻煩了?!?/br> 于是他們只好在水草外圍轉(zhuǎn)著圈兒找。 岸上收完稻子回家的大人看船在大溝里半天不往前跑,扯著嗓子喊:“別玩了,趕緊回家去,天都黑了?!?/br> 江海潮嘴上敷衍著,眼睛恨不得變成雷達(dá),立刻檢測出野鴨子。還是楊桃眼睛尖,指著蘆葦棒子底下喊:“那邊那邊?!?/br> 虞凱搖船過去,可惜船叫蘆葦擋著靠不上,她們硬是眼睜睜地看著野鴨子在水邊上撲騰翅膀,卻死活夠不著。 虞凱急了,把小船往邊上一靠,腳一點,跟只猴子似的竄上岸,直接往蘆葦叢鉆去,準(zhǔn)備從岸上抓了野鴨子。 哪知道那野鴨不知道是長成精了,故意捉弄他們,還是在生與死的危機(jī)面前爆發(fā)出了巨大的能量,原本還在蘆葦桿底下?lián)潋v不上去呢,虞凱手一伸,它竟然蹬著他的手,踩著他的腦袋又飛起來,撲魯魯貼著蘆葦花逃走了。 虞凱呸呸呸連吐幾口,氣得破口大罵:“這鬼鴨子!” 姐妹三人惋惜的不得了,就差一步啊,早一步都能逮到那野鴨子。真漂亮,天都暗成這樣了,都能瞧見它綠油油的毛,要是再早點兒,肯定能在太陽底下綠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