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我們度盡的年歲,好像一聲嘆息。 ---《圣經(jīng)》 許僭越看著莊清河,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莊清河在令人窒息的驚懼中保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片刻后,他問:“什么意思?” 許僭越看了他一會兒,笑道:“你好緊張。” 說完指了指頭頂。 莊清河順著看上去,發(fā)現(xiàn)自己頭頂掛著一串槲寄生。 “清河,圣誕節(jié)快樂?!痹S僭越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莊清河才意識到今天是圣誕節(jié)。 “在槲寄生下,可以親吻任何人,不能拒絕?!痹S僭越說著,再次俯身去親吻莊清河的嘴。 莊清河還未從驚懼中抽離出來,像個木偶似的一動不動。 許僭越揉著他的背,感受到懷里人的僵硬,嘴唇只是貼了貼就停下了,然后他站直看著莊清河,問:“嚇到你了?” “確實是有人出賣了我。”許僭越示意他看窗外,說:“但是外面下雪了?!?/br> 莊清河轉(zhuǎn)頭向外看去,果然飄起了雪。山頂?shù)臍鉁乇緛砭偷?,這場雪來的還算遲的。 許僭越理所當(dāng)然道:“比起處決叛徒,當(dāng)然是在初雪降臨時吻你更重要。” 莊清河眨了眨眼,僵直的手指直到這個時候才開始恢復(fù)知覺。 “我先失陪一下?!痹S僭越放開莊清河,越過他朝外走去,經(jīng)過其中一人的時候,他手指點了點說:“你跟我出來?!?/br> 那人的精神頓時就散了,像是骨頭被人瞬間抽走,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著許僭越出去了。 不多時,外面響起一聲槍響。 來這里不到六個小時,許僭越已經(jīng)殺了兩個人。 夜色越來越深,人都走了,只剩下莊清河一個人,他喝了酒突然感覺很疲乏。 然后想起,許僭越還沒有來得及給他安頓休息的房間,于是起身往外走去找許僭越,順便熟悉一下這個房子里的環(huán)境和路線。 推開門,山頂?shù)暮L(fēng)刺骨地冷,吹得莊清河打了個冷顫。 大雪敝山的情景很壯觀,莊清河向庭院中走去,隱隱聽到門廊后傳來許僭越的聲音。 他朝那個方向走去,一轉(zhuǎn)彎就看到許僭越正和一個人說話。兩人聽見莊清河過來的聲音,轉(zhuǎn)臉齊齊朝他看了過來。 不知為何,莊清河感覺許僭越的表情有些無奈。 但是他的注意力全被另一個人吸引走了,其實那很難算是一個人了,說是怪物更確切。 站在許僭越旁邊的那個人,他的頭皮乃至整張臉的三分之二都被燒傷了,而且那燒傷很新,顏色還很紅。燒傷的皮膚發(fā)紅,皺縮,還有令人作嘔的血泡,和完好處白嫩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對比。 他其中一只眼睛也被燒毀了,就像一個奇形怪狀的窟窿。 可是莊清河還是通過他的身形,和完好的小半張臉認(rèn)出了他。 是林聽。 莊清河蹙眉看著他,隱隱覺得這情景不對。 因為在莊清河的意識中,根本就不存在林聽還活著的可能。 以他對許僭越的了解,如果手下沒有完成任務(wù),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條。 林聽為什么還活著? 莊清河看著面目全非的林聽,想到那夜在松林,許僭越說他讓林聽去宋明山那里,是為了找宋明山的把柄。 如果這是真的,那林聽顯然是沒有完成任務(wù)的,所以他為什么還能活著? 莊清河心里的疑惑和驚懼不分伯仲地往上涌,開始反推。 林聽還活著,說明他完成了任務(wù)。 可是他除了殺了鄧?yán)?,明明什么都沒做。 他完成了任務(wù)。 他的任務(wù)是什么? 莊清河腦中一閃,突然就明白了,許僭越給林聽的任務(wù)從一開始就是要小昆死! 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要把小昆引到宋明山家里殺? 小昆和林聽可以打得不相上下,之所以失手,是因為太在意那本圣經(jīng),他想替自己掩蓋住這個秘密,所以才會一時不慎被林聽找到疏漏。 可是他們怎么能提前知道,小昆肯定會拼死保護(hù)保險柜里的東西? 除非…… 許僭越早就知道那本圣經(jīng)的存在。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宋明山的線人,知道他們這么多年一直依靠那本圣經(jīng)編制出的密碼傳信! 莊清河想到這一層,猛地看向許僭越。 許僭越正含笑看著他,微微歪頭道:“看來你發(fā)現(xiàn)了啊。” 大雪撲撲簌簌,莊清河看著許僭越,有種噩夢成真的感覺。 讓人欲嘔的恐懼直沖喉頭,寒意瞬間蔓延全身,莊清河整個人都陷入冰冷的死亡陰影中去了。 許僭越說:“清河,你這些年藏得好深啊?!?/br> ----- 南州也下雪了,病房的窗簾外映著明明暗暗的雪影,商珉弦躺在病床上,眉頭緊蹙,睡得很不安穩(wěn)。 他夢到了莊清河別樣的一生,莊清河安安穩(wěn)穩(wěn)順順利利地長大。 天昏昏沉沉的,看起來不像白天,也不像黑夜。莊清河從一片虛空中走了過來,他看不出具體歲數(shù),但是大約不到二十。 他像從原始中走來的,看起來自由、健康,并且無懈可擊。 好像被世界善待著長大的。 莊清河穿著一身干凈考究的衣服,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家里富了好幾代沒吃過苦的公子哥。他的底色是清澈透明的,一眼能看到底。 商珉弦直接就上前抱住了他。 莊清河推了推他,問:“你干什么呀?” 商珉弦不說話。 莊清河無奈道:“你見人就抱嗎?” “我只抱你?!?/br> “為什么?” “因為你看起來很想被抱?!?/br> 莊清河驚訝地看著他,問:“你怎么知道?我都不認(rèn)識你?!?/br> “會認(rèn)識的?!鄙嚏胂野阉У糜志o了一點,聲音哽咽、顫抖:“會認(rèn)識的,莊清河,我會很愛你,我要把你捧到天上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莊清河困惑地眨眨眼,因他語氣中濃得化不開的深情而失語。 商珉弦突然真的哭了起來,他壓著莊清河往后倒去,身后虛無的黑暗突然變成海。他們一起砸向海面,被柔波托舉著并沒有沉下去。 商珉弦不說話,把臉埋在他的頸窩。 莊清河很無奈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背:“你別哭了?!?/br> “莊清河?!鄙嚏胂矣H了親他的眼皮,哭著問:“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給你?!?/br> 身下的人用一種無比純潔的目光看著他,眨了眨眼問:“要什么都可以嗎?” “嗯,都可以?!?/br> 莊清河舉起手,給他看自己手上的鐐銬,問:“那你能幫我把這個解開嗎?” 他說話的時候,身上華美考究的衣服也變了,襤褸、破損,沾滿了血。 商珉弦望著那沉甸甸的鎖鏈,用盡一切力氣想把它解開,他掰得手指鮮血淋漓都打不開。 突然一個清稚的聲音傳來“別動,好疼。” 商珉弦再一看,到鐵鏈里的皓白手腕變成一截細(xì)幼的脖子。 莊清河又小了幾歲,大概十四歲,他抬起頭,用陰郁的眼神看著商珉弦,很冷靜地說:“這個鏈子解不開的,你別費勁了?!?/br> 商珉弦問:“那怎么辦呢?” 莊清河突然笑了,安慰他似的說:“等我再長大一點,我自己就能掙開了?!?/br> 商珉弦這個時候才注意到莊清河身上臉上都是噴射狀的血跡,他說:“你流血了?!?/br> 莊清河抹了抹臉,說:“不是我的血?!鳖D了頓,他又說:“也是我的血?!?/br> 對話混亂,毫無邏輯。 “你到時候不會忘記吧?”商珉弦問。 “忘記什么?” “忘記自己能掙開,小象長大后總會忘記自己能掙脫鐵鏈。” “我怎么可能忘記這種事!”莊清河猛地起身,聲音突然變得尖利。 他站起來了,卻更矮了。 商珉弦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變成了五六歲的模樣,赤身裸體,手腳以詭異的姿勢扭曲著,胸腔也呈現(xiàn)不正常凹陷。 他肚子上歪歪斜斜很敷衍得包著一塊紗布,膿血從紗布下面流了出來。 “我怎么可能忘?我怎么可能忘得了?”莊清河童稚的聲音越來越凄厲,隨著他的叫喊,他的下頜不停發(fā)出咯咯的骨骼松動聲。 商珉弦慌忙道:“你別說話,你的下巴又要脫臼了?!?/br> 于是莊清河就不說話了,他也說不了話了。因為他一張嘴,牙齒就開始撲撲簌簌地往下掉。 商珉弦手忙腳亂地把牙齒給他裝回去,莊清河很乖地躺下來,閉上眼,然后他說:“好黑啊,我覺得有老鼠?!?/br> 商珉弦的手心突然出現(xiàn)一盒火柴,接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找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