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莊清河的成長過程異常艱難,他是自己把自己養(yǎng)大的。 一開始他在面對很多事的時候,身上都有一種后知后覺的鈍感,這種頓感力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他。 在白房子讀書的第一年冬天,莊清河穿得很單薄,同學問他:“你不冷嗎?” 莊清河覺得這話問得好奇怪,說:“冬天不是本來就很冷嗎?” 那個同學目瞪口呆,然后翻出了一件自己的保暖衣讓他穿上,莊清河穿上之后才知道:哦,原來天冷了,是可以穿緩和一點的啊。 你看,莊清河就是這樣長大的。 這也是商珉弦曾經(jīng)為他感到那么難過的重要原因。 因為莊清河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遭遇意味著什么。 沒有什么比一個人面對苦難而不自知更讓人覺得難過了。 他懵懂到,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受苦。 在莊清河的成長過程中,大部分時間他都處于這種“無知”的狀態(tài)。那種恍然大悟,在他之后的一段人生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 隨著成長,他慢慢確認了一些東西,例如權(quán)利和責任。又過了一段時間,他知道了什么是人權(quán)。 因其為人,而理應(yīng)享有的權(quán)利。 生而為人,理應(yīng)擁有人權(quán)。 然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被剝奪了這么多。他很不甘心,于是把自己捏碎又重塑。 有些植物天生長在曠野,沒人澆水,就等老天的陽光雨露。 莊清河獨身一人深入萬象,與這個世界的所有道理對話。 有些道理他懂得太遲,但幸好還是懂了。 再后來,他離開白房子,去了圳海。從最圣潔的地方,去到最污穢的地方。 白與黑,光和影,罪與罰,心境不斷變化。 而他對商珉弦的感情,沿著漫長的時間和悲傷,化成了一種無可言說的疼痛。 那是一種復雜的感情,難以用言語來概括形容。 愛、包容、理解、共情、羈絆、牽扯、遺憾...... 它易整理,又最難清。 莊清河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它洶涌至極,并且隨著時間發(fā)酵越加濃郁。 商珉弦,你現(xiàn)在過得好嗎? 你父親還總是弄哭你嗎? 這是莊清河在之后的那么多年里,幾乎每天都會想的事。 商珉弦三個字被他常年默念,掛在嘴唇上,被呼吸間的水氣蒸騰得生了銹,看起來也像一個有歷史感的老物件了。 商珉弦本來就是他的歷史,是莊清河無法磨滅的過去。 每每想到商珉弦,總會有很多畫面閃現(xiàn)出來。 暗藍色的夜空下,遠處的燈火在密林后方影影綽綽。月光明亮,密林中那么潮濕,迷霧重重,白霧流淌飄蕩,纏著人。 那些過去,隔著遙遠的歲月,每一天就是一塊毛玻璃橫插在中間。隔著那么多的毛玻璃,讓那些記憶模糊得得像個陳舊的故事。 而故事里的那個人,他哭起來淚如泉涌。 別哭了。 莊清河隔著毛玻璃,說:商珉弦,你別哭了。 莊清河就是這樣長大的,苦難在他的生命中屢見不鮮,溫情卻難能可貴。 商珉弦在他這里永遠擁有特權(quán),這點是永不更改的鐵律。 其實莊清河從圳?;氐侥现葜?,偷偷找過商珉弦很多次。但他只是遠遠看著,看著這個人成年后的模樣。膽怯令他止步不前,他知道自己的名聲壞透了。 可還是想近一點,再近一點,想再好好看看。 于是他披上過去的回憶,再次走到商珉弦的面前。 那天大雨滂沱,商珉弦被困在雨里,他沒有帶傘。莊清河上前去給他撐傘,陪他走了一段路。 經(jīng)年相逢,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 那短短的一段路,讓莊清河當天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失眠到天亮。 本來只想作為一個安靜的旁觀者,但他太渴望曾經(jīng)那些給予他源源不斷的火種的擁抱。 那天深夜他終于還是忍不住起身,走到商珉弦掛衣服的地方。 擁抱了一個空蕩蕩的商珉弦。 然后......事情就失控了。 不該是這樣的,莊清河想。可是從那個晚上起,一切就都亂套了。 在他作為安安口不能言的那些日子里。他時常看著商珉弦,然后默默發(fā)呆,想著他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是好,還是不好。 是好的吧。莊清河想。 最起碼他現(xiàn)在不哭了,雖然看起來也不開心。 為什么莊清河對于安安的事這么敏感,那明明就是他自己。 那次去靜山墓園,站在安安的墓前,他心里的復雜無以言說。他凝視那張畫像,和曾經(jīng)的自己對峙。 那是安安,那也是莊清河,是被時光和經(jīng)歷扼殺掉的他自己。 他為什么變成這樣?他沒有長成讓商珉弦滿意的樣子,而他對此毫無辦法。 這也不是他夢寐以求的長大。 他是莊杉的兒子。 這就注定了他身上不能有莊杉厭惡的美德,只能有莊杉欣賞的惡習。 莊清河野蠻生長了二十多年,很多事情早就沒那么在意,卻唯獨受不了商珉弦的否定。 商珉弦有多喜歡安安,就表示他對現(xiàn)在的莊清河有多不滿意。 至于商珉弦?guī)Ыo他的傷害,想要揭過去也太容易。很多艱難的事莊清河都能做到,而原諒商珉弦,對他來說大概是最簡單的了。 窗簾透著清透的晨光,有鳥從窗外的高空掠過,輕盈的墨影閃過又迅速消失。 莊清河掙脫回憶的夢境,在這樣美好的清晨醒來,一抬眼就對上商珉弦漆黑的眼眸。 對望片刻,莊清河把頭埋在商珉弦的胸前。 “你睡得好嗎?”商珉弦摸摸他的頭問。 “嗯。”莊清河又瞇了一會兒,然后問他:“你今天要去公司了嗎?” “......不想去。”商珉弦皺著眉,板著臉。 莊清河睜開一只眼,提醒他:“商老板,你兩天沒去公司了。” 不想說他,商珉弦太粘人。 這兩天他們都沒出門,一日三餐有人送進來。商珉弦會接電話,也處理工作。其他時間就一直粘著莊清河,用各種溫和不過激的方式擺弄他。 商珉弦翻了個身背對他,還是說:“不想去?!?/br> 莊清河看他這樣,心里軟得不像話:“商珉弦......” “嗯?” “我讓你也爽一下,然后你乖乖去工作好不好?” 商珉弦回頭看著他。 莊清河想了想:“我把腿并緊一點。” 淺色的窗簾篩出了柔和的晨曦,灑在床上像月光。莊清河趴在床上,說:“但是你要快點?!?/br> 商珉弦看著他線條充滿韌性的光潔后背,俯身親了親他的背:“你身上有好多疤?!?/br> 莊清河聽見這句話僵了僵,有些不安地回頭問他:“很明顯嗎?” 其實不明顯了,莊清河肯定做過很多次祛疤手術(shù)??墒巧嚏胂液茈y過,握住他的手,親了親他的指尖。 這是被自己弄的。 “這些疤證明你受過很多傷?!?/br> “這些疤也證明我都痊愈了。” 商珉弦被他這句話弄得心里一酸,再次親上他,好像怎么親都親不夠。 花朵微顫,仰頭發(fā)出一聲慰嘆,似乎感受到了滅頂?shù)闹舷?。逐漸旺盛的晨光把側(cè)臉照得雪亮,身后是無法阻止的占領(lǐng)。 他被一種強勢的姿態(tài)擁抱著,像一陣風吹來,花朵輕輕顫動,花瓣便散落一地。 莊清河蹙眉,這比他想象中難受,磨得腿根火辣辣的,而且還時不時會…… “啊!”莊清河猝不及防地發(fā)出一聲驚叫,整個人都繃直了。 商珉弦立馬停了下來,在他耳后問:“怎么了?” 灼熱的氣息噴到莊清河的耳朵上,蘇麻的感覺讓人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聲音都有些嘶啞了:“你......別亂頂?!?/br> 商珉弦有點沒明白,試探了兩下:“這里嗎?” “嗯……”莊清河聲音黏糊糊的,說:“避開那里?!?/br> “為什么?”商珉弦好奇了起來。 “哪有為什么?”莊清河臉頰通紅,語氣難耐:“讓你避開就避開。” 商珉弦的執(zhí)拗此時顯露無遺:“你讓我避開,應(yīng)該是覺得不舒服?!?/br> 接著他又說:“可你的表情和聲音又好像很舒服?!?/br> “……” 商珉弦好奇心太重了,還要問:“那你到底是舒服還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