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孟書燈沒說話。 趙言卿當(dāng)他是默認了。 “你是覺得我錢給少了?”趙言卿問他。 孟書燈聞言,頓了頓才說:“跟錢沒關(guān)系。” “現(xiàn)在又跟錢沒關(guān)系了?難道你當(dāng)初不是為了錢爬上我的床嗎?”趙言卿歪著頭笑,說:“還是因為說你是便宜貨,你心里不高興了?” 這話說得太難聽了,但也是事實,孟書燈無從反駁。 自從上次的首映式被趙言卿毫不留情地說丑,接下來的這幾天時間,孟書燈都一直在遭遇來自趙言卿的語言攻擊,他也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有這么多缺點。 剛才趙言卿問他知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便宜的時候,其實他心里閃過了好幾個答案,都出自趙言卿對他的評價。 皮膚太蒼白,身材太瘦,長得不好看,身體僵硬,眼大無神,笨嘴拙舌,沒有幽默感,戴眼鏡的樣子像個古板的書呆子,床上技術(shù)差。 都是在為他為什么這么便宜做解釋。 其實一開始孟書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便宜,反正趙言卿給的錢是夠他用了。 直到有一天,趙言卿故意讓他替自己買了個包,送給一個他當(dāng)時打得火熱的模特。孟書燈看了那個包的價格,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很便宜。 后來他接手了趙言卿的支票本,經(jīng)常幫他開支票給那些人,那種價格差異就更直觀了。比較起來,自己的成交價確實最低。 這天,孟書燈被趙言卿要求留宿。 完事后已經(jīng)是深夜十二點,兩人躺在床上,孟書燈時不時吸吸鼻子。 趙言卿扒拉他,問:“你在哭嗎?” 孟書燈驚訝轉(zhuǎn)頭,說:“沒有,鼻塞而已?!?/br> 趙言卿聽他說話確實有鼻音,但是語氣卻是平淡如水,一點不像哭的樣子。于是冷哼一聲,躺了回去。 孟書燈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又鬧什么脾氣。 想來想去,覺得是自己吸鼻子的聲音吵著他了,于是就拼命忍著。又過了一會兒,他覺得趙言卿應(yīng)該是睡著了,就悄悄起身抱了毯子準(zhǔn)備出去。 “你干什么去?”趙言卿突然問。 孟書燈嚇了一跳,回頭說:“趙總,我去外面沙發(fā)上睡。” 趙言卿坐起來,冷著臉:“和我在一起睡很難受嗎?” 孟書燈皺眉看著他,他有時候真的很難理解趙言卿的腦回路,怎么總把人往壞的方向想。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解釋:“我鼻塞,怕吵到你?!?/br> 見他沒說什么,孟書燈抱著毯子出去了。 趙言卿一個人躺在床上,卻是睡不著了。 趙總…… 孟書燈現(xiàn)在對他,只剩下這個稱謂了。 當(dāng)年他們在一起那段時間,趙言卿很愛跟孟書燈開玩笑。孟書燈名字里有個燈字,于是他就老管他叫小神燈。 孟書燈則只是干巴巴地喊他的名字。 有一次他玩心上來,把孟書燈堵在教室角落,逼著孟書燈叫他卿卿。 那天,孟書燈被逼得臉都紅了,憋了半天才叫出來。 現(xiàn)在想想,好像都是很遙遠的回憶了。 其實趙言卿以前不是這么浪的,當(dāng)年他也是一個純情少年。 一切改變是從他出國那天開始。 其實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父母之所以堅持讓他出國留學(xué),也是有跡可循的。他們大概在他面前演夠了恩愛模范,一刻都不想忍了,便匆匆把他打發(fā)出去。 那天他父母把他送到機場,就離開了。而當(dāng)天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雨,航班取消。趙言卿懶得等司機來接,就直接在機場打了個車自己回家了。 回到家時還不算晚,但是客廳空無一人,傭人也都不知所蹤。他聽到父親在露臺打電話,桌上放著電腦。 這時母親推門從臥室出來,穿著不太體面的睡袍,一臉春色,和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貼在一起,舉止親密。 同一時間,父親講完電話,也從陽臺上進來了。 然后,客廳里就形成了一個即使現(xiàn)在趙言卿回想起來,仍然非常割裂詭異的場面。一臉平靜的父親,偎著情人的母親,震驚的兒子。 當(dāng)時趙言卿最驚訝的其實不是母親出軌,也不是她居然把情人帶回家,而是父親居然一臉平靜。 后來母親打發(fā)了情人,他們和趙言卿在客廳聊了一夜。 他們向他坦誠了很多事,開放式的婚姻,玩伴的相處模式。 趙言卿的世界觀在那一夜崩塌,他一直以為他的父母是他一直以來看到的,那種和睦相愛的模式。不知道真相如此不堪。 兩個游戲人間的人,因為家族利益而選擇聯(lián)姻,資源整合,然后各自放飛在各自的花花世界,不僅不干涉,甚至還……交換玩伴。 趙言卿是他們兩個給彼此家族的一個交代。 甚至不是后代,是交代。 趙言卿的父母二人骨子里都是極端利己主義者,自私,冷漠,薄情,缺乏責(zé)任心,他們對自己的孩子也是這樣。 他們似乎也演夠了和睦恩愛的戲碼,年過四十的人,沒幾年可以肆意享樂的日子了,他們即將面對衰老。 甚至沒有選擇一個更溫和的方式,因為并不很在意趙言卿的感受,只是淡淡道:“你也十八歲了,這些事沒什么好隱瞞的?!?/br> 趙言卿坐在那,看著眼前的兩張臉,突然變得陌生,而自己好像是在一場噩夢里。 一個孩子,突然覺得父母可怕,可能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哦。趙言卿心想,原來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因為愛啊。 他好像被撕裂了,整個人都輕了。 那天他沒在家停留,又拖著行李一個人回了機場。 那年他十八歲,在機場休息室坐了一天一夜,一直等到那場大雨終于停了。 他去了洛城,往后四年都沒有回來過。 他在最稚嫩,人生觀尚且未完全成型時,遭遇到了父輩的打擊,在他面前揭露出了一個無比丑陋的真相。 他的自我存在尚未堅定,丑陋的真相便已不期而至。 少年的認知和現(xiàn)實的割裂產(chǎn)生的落差令他無所適從,從而延宕且扭曲。 孩子對父母的模仿是與生俱來的,當(dāng)他還沒有成為一個具有完整堅定的三觀的個體時,他會不自覺去模仿父母的言行和價值觀。 然后強迫自己接受父母的言行,哪怕知道那是錯的。 當(dāng)一個人發(fā)現(xiàn)自己最親近的人身上擁有某種他并不支持的特質(zhì),并且因此享受其中時,他就會產(chǎn)生搖擺感。 所有東西都亂套了。 這種來自身邊人的打擊的那種沖擊力則非常巨大且可怕的,這是一個人被活活打碎再重塑的過程。 這個重塑過程十分重要,它奠定了一個人往后的性格。 有些人完成重塑,脫胎換骨。有些人重塑失敗,偏離軌道。 趙言卿是個重塑失敗的人,所以哪邊都不能自處,哪邊都不能信任,從而變得十分別扭,乃至扭曲。對于自己的行為,他心中始終無法自洽,更加做不到自我和諧。 可是前面又漆黑一片,他看不到方向。 這個深夜,趙言卿又犯病了,他突然很想聽孟書燈再叫他一聲卿卿。 第9章 誰也別說誰缺德 莊清河里面穿著一件白襯衫,領(lǐng)口留了兩顆扣子沒扣,露著纖長白皙的脖子。外面是黑色的休閑西裝外套。他本來就長得過分好看,黑白搭配的簡潔裝扮使他那張臉更加奪目。 他腳步生風(fēng),走出了視萬物為無物的張揚氣場,腳下的皮鞋發(fā)出趾高氣昂的高調(diào)聲響。 施光跟在他身邊,匯報自己查到的消息,說:“陳元典公司破產(chǎn)后,他的妻子也患癌去世了。” 莊清河聞言腳步頓了一下,他轉(zhuǎn)頭,問:“去世了?什么時候的事?” “今年三月份?!?/br> 莊清河沒說話,眼珠下睥,面容森冷地嘆了口氣,看起來像是惋惜,道:“還是遲了,沒趕上?!?/br> 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一家住宅門口,施光隱到一旁,莊清河則很守規(guī)矩地摁了摁門鈴。 不多時,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來開門,見到站在外面的莊清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蹙眉問:“你哪位?找誰?” 莊清河的視線在陳元典臉上停留了兩秒鐘,在他不耐煩前開口,慢條斯理道:“啊……我來推銷萬.能.鑰.匙?!?/br> 陳元典并未仔細聽后面的內(nèi)容,只是聽到推銷兩個字便一臉厭煩地關(guān)上了門。 關(guān)好門后他轉(zhuǎn)身往回走,他的住宅面積頗大,整個客廳都很空闊,這是他公司宣告破產(chǎn)之后唯一留下的一點資產(chǎn),掛在他岳母的名下才得以保全。 此時客廳的墻邊堆滿了箱子,都是一些要處理掉的東西。 他出國定居的手續(xù)再有一個禮拜就下來了,他在國外銀行有存款,足夠他安度余生。 陳元典穿過客廳,走到書房門口,伸手準(zhǔn)備開門的時候突然定住。 人的大腦似乎有一個很神奇的機制,明明聽到的內(nèi)容就存在腦子里,但是因為抵觸或不在意,而被人刻意忽略。 陳元典直到摸上了門把手,剛才門口的年輕人的話才清晰浮了上來。 “我來推銷……” 萬.能.鑰.匙! 萬.能.鑰.匙?! 陳元典猛地回頭,視線穿過客廳望向門口。 耳邊響起了細微的咔噠聲,是鑰匙轉(zhuǎn)動的開鎖聲。他整個都僵立住了,仿佛有蟻群從腳脖爬了上來,留下一串毛骨悚然的癢意。 陳元典站在原處,眼睜睜地看著門從外面被打開。那個容貌優(yōu)越的年輕人推開門,轉(zhuǎn)著手里的鑰匙走了進來。 陳元典這才注意到年輕人身后還跟了一個人,那人進門后轉(zhuǎn)身將門關(guān)上,利落地反鎖。 “陳元典。”莊清河念著他的名字,距離他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下腳步,雙腿筆直地并立,眼中含笑地看著他。 陳元典蹙眉不語,心里陡然生出強烈的不安和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