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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瑛入懷 第26節(jié)

    “前幾回的堤壩都在轉(zhuǎn)瞬間便被洪水吞噬了個干凈,我在后頭的西山上擇定了一個供災(zāi)民們安歇的高處,只是這樣的法子只能解一時之急,難道百姓們要長年累月地住在深山里不成?”提及此事,周景然不由地眉頭緊鎖了起來。

    話畢。

    薛懷便拿出了自己繪制的防堤圖,比照著眼前的湖泊沿岸,遲遲拿不定主意。

    他總是覺得自己無法丈量清楚真實的洪水水線,這堤壩興許還要再往上提高一寸才能起到抵御洪水的作用。

    周景然見他說的煞有其事,心里已然信服了大半,只道:“若要將這個沿岸的堤壩都拔高一寸,只靠你我的銀兩和人力可不夠?!?/br>
    薛懷便道:“承恩侯府家底豐厚……”

    話音未落,周景然卻以從未有過的肅冷神色打斷了薛懷的話語:“這天底下不是我們只有桃水縣一處在遭受洪災(zāi),陛下的賑災(zāi)之銀若是能一分不少地下發(fā)到我手里,這筑堤壩一事根本就不難。薛弟,你即便愿意散盡家財?shù)鼐认绿宜h的百姓,卻救不了其余的人?!?/br>
    見薛懷默然不語,周景然便繼續(xù)侃侃而談道:“江南遠(yuǎn)天子而多小人。這里的官個個都有自己的私心,我知曉薛兄心有千丈高義,所以更不能讓薛弟你來為那些貪官們善后?!?/br>
    薛懷不僅是百里挑一的武學(xué)奇才,于道義人事更是聰慧近妖。

    他一下子便聽明白了周景然的言外之意。

    頃刻間,薛懷的心口如被巨石碾壓般沉重?zé)o比,他怔然道:“周大人的意思是要……”

    周景然撇下自己眸子里轉(zhuǎn)瞬而逝的愧怍,疲累又嘆惋般地笑道:“我的罪孽罄竹難書,待陛下知曉江南的慘狀之后,我自會與那些貪官污吏們一起下地獄?!?/br>
    水至清則無魚,周景然便要做那個攪和臟了池水,并抓住所有肥魚的獵人。

    這條道路的兇險和曲折,是薛懷都無法預(yù)料的境地。

    “百姓們無辜……”薛懷正要開口勸服周景然時,身后卻響起了一道熟悉的女聲。

    他回身一瞧,便見瑛瑛與鄒氏相攜著往他與周景然所在的帳營處走來。

    薛懷立時斂起了自己臉上所有的戾氣與不虞,上前迎接了瑛瑛后,笑著與她說:“怎么還是來了?”

    昨夜里瑛瑛便向薛懷提及了要來筑堤的岸邊給他送午膳的念頭。

    瑛瑛知曉薛懷心系民生,且一旦忙碌起來,便顧不上自己的身子。她便決意要日日給薛懷送午膳,監(jiān)督著自家夫君用完膳后才肯離去。

    薛懷哪里肯讓她來此等危險之地。

    于他而言以身涉險不過是成全自己心中的大義,可卻不能攀扯禍及瑛瑛。

    瑛瑛低眉斂目地一笑,擺出了一幅做錯事的可憐模樣,瞥了一眼薛懷隱晦不明的神色后,討好般地朝他笑道:“等夫君用完膳后我就走。”

    這時與瑛瑛結(jié)伴而行的鄒氏也給周景然送上了她精心準(zhǔn)備的食盒,只是這兩人相處時沒有薛懷與瑛瑛的親昵,男子俊冷,女子默然,瞧著有些不倫不類。

    薛懷哪里還有閑情逸致去管別人。

    他無奈地凝視著眼前瑛瑛展露出來的莞爾笑顏,實在不知該拿他的妻怎么辦才好。

    洪水來勢洶洶,一旦席卷江南沿岸。

    薛懷絕無可能有余力去保護瑛瑛的安危,職責(zé)在先,他必須把江南的災(zāi)民們放在第一位。

    “明日再不許來了?!毖褔@息般地說完這一句話,便領(lǐng)著瑛瑛走進了臨時搭建的營帳,與她一起用完了午膳后,吩咐小桃、芳華與芳韻:“好生送夫人回去?!?/br>
    瑛瑛能瞧見薛懷臉上不加掩飾的不悅,成婚半年有余,薛懷是第一次生她的氣。

    她自知自己做錯了事,霎時也不敢再多做停留,便與丫鬟們一起往刺史府行去。

    薛懷擔(dān)心她,便極難得地將周景然晾在了一旁,目送著瑛瑛離去的身影。

    變故就發(fā)生在薛懷離開營帳的一刻鐘。

    他們搭建的臨時營帳與岸邊約莫有百丈的距離,周景然派了好幾個親兵在岸邊監(jiān)測水線,一旦發(fā)現(xiàn)了漲潮或者水勢洶涌的信號,便要立刻吹哨提醒營帳這里的災(zāi)民。

    只是岸邊那仿佛能將人吞噬個干凈的狂風(fēng)素來陰狠無情,一個親兵便因打了一會兒盹的緣故沒瞧見那洶涌似蛇信般的潮浪,下一瞬,他便被沖漫上來的潮水吞噬了個干凈。

    其余的親兵慌忙吹響手里的哨聲。

    岸邊的平靜被這等刺耳的哨聲撕開了個巨大的口子,目送著瑛瑛離去的薛懷率先打了個寒顫,等他往岸邊望去時,半人高的洶涌洪水已如斗大的巨獸一般開始侵蝕岸邊的親兵與房屋。

    “瑛瑛,小心?!毖阉粏≈蠛傲艘宦暫?,并沒有第一時間往瑛瑛所在的地方跑去,而是不管不顧地朝著巨獸般的洪水奔去,將陷身于其中的災(zāi)民們從水里撈了出來。

    周景然這時也發(fā)現(xiàn)了異樣,等他走出營帳發(fā)現(xiàn)這滔天的水勢之后,立時便催促著鄒氏往高處跑去。

    他呼喚著訓(xùn)練有素的親兵們營救災(zāi)民,自個兒也與薛懷做了一樣的選擇。

    漫天的洶涌巨浪如熊熊烈火般鉆入每一處藏有縫隙的屋舍房屋,它悍然滔天般的力量能輕易地摧毀災(zāi)民們的性命。

    瑛瑛只愣了一瞬,旋即便與小桃等丫鬟瘋了似地逃往高處。

    立在高處時,瑛瑛更能將洪水的兇猛與肆意納進眼底,那些凝聚了江南百姓們一生心血的屋舍就在頃刻間被摧毀了干凈。

    瑛瑛捏緊了自己的心,試圖在眼前亂糟糟的景象中尋找薛懷的身影。

    慢一步來到她身旁的鄒氏也是一臉的擔(dān)心,只是周景然在江南的三年間做下的不顧自己安危的險事數(shù)不勝數(shù),她的心早已麻木不仁。

    此刻面容清麗的鄒氏立在瑛瑛的身旁,臉上非但沒有半分對周景然的擔(dān)憂,反而還有些翹首以盼的期待之意。

    她笑著與瑛瑛攀談道:“你嫁了個好夫君?!?/br>
    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也打斷了瑛瑛去搜尋薛懷身影的目光,只是她與鄒氏并無什么特殊的交情在,況且此刻的瑛瑛著實沒有心思去與鄒氏閑聊。

    “周夫人也嫁了個好郎君?!?/br>
    誰曾想外里瞧著嫻靜端雅的鄒氏卻露出了幾分苦澀之意,便聽她說:“在夫君的心里,我永遠(yuǎn)是排在第二位的那一個。第一位有時是防堤圖,有時是蕓姐兒,有時是公差?!?/br>
    瑛瑛也聽出了鄒氏話里的神傷來,她約莫能感同身受鄒氏不得夫君喜愛的落寞,只是此情此景著實是不適合攀扯閑聊。

    所以瑛瑛便當(dāng)做沒有聽見鄒氏的話語,只一心尋找薛懷的蹤影。

    好在周景然的親兵們皆是忠心耿耿之人,他們沒有薛懷與周景然那樣的雄偉志向,只是想好好保護自己的主子。

    薛懷在一連救下十來個災(zāi)民之后也耗盡了所有的氣力,洪水的力量并非常人可抗衡,他已然是竭盡自己的全力在營救無辜的災(zāi)民。

    在他氣力耗盡的前夕,周景然麾下深諳水性的親兵終于在水潮里發(fā)現(xiàn)了薛懷。

    *

    刺史府坐落在桃水縣最西邊的山丘旁。

    洪水再肆意席卷也不可能漫到此處,只是此時的刺史府安置了許多的災(zāi)民,鄒氏忙著給災(zāi)民們熬粥添茶,一時間連自己喘口氣的空閑都沒有。

    瑛瑛便在梨木院照顧昏睡過去的薛懷。

    他被周景然的私兵救上來時整個人的手腳已然冰冷無比,瑛瑛當(dāng)時便嚇得滿臉是淚,若不是周景然在側(cè)相幫,她連指使著丫鬟們扶起薛懷的氣力都沒有。

    周景然還請來了桃水縣醫(yī)術(shù)最精湛的大夫給薛懷看診,那大夫替薛懷把了脈之后便道:“這位公子底子好,此番不過是倦極才會昏睡過去,等他醒來后給他灌下幾碗姜湯便能痊愈。”

    瑛瑛這才放下了心,她感恩戴德地謝過了大夫,連忙吩咐小桃等人給薛懷熬制姜湯。

    *

    鄒氏料理了三日的災(zāi)民們,她身邊的丫鬟也是怨聲載道,只是不敢在鄒氏跟前露出不虞來。

    鄒氏也是江南富商的嫡女,三年前帶著豐厚的嫁妝嫁給了周景然,本以為是一樁高攀的婚事,誰成想僅僅成親三年,鄒氏的嫁妝便都買賣了個干凈,盡數(shù)用在了安置災(zāi)民上頭。

    丫鬟們是敢怒不敢言,不知在私底下抱怨了幾回:鄒氏做了這刺史夫人后,福沒有享到一點,卻像個老媽子一樣地幫周景然料理家事,還總是要不辭辛苦地替周景然的大義料理災(zāi)民們。

    三日過后,鄒氏在晨起時雙腿一軟,不小心摔在了腳踏處,丫鬟們慌忙要上前去攙扶她,才扶到她的腰肢處,便瞧見了從腳踏上滲出來的一縷縷血絲。

    大夫趕來為鄒氏看診,周景然也面色沉沉地坐于鄒氏榻邊,詢問大夫鄒氏的狀況。

    那大夫連連搖頭,只道:“這孩子是保不住了。”

    周景然如遭雷擊般地楞在了原地,他花了亢長的氣力才聽明白了鄒氏有孕一事,剎那間,難以言喻的愧怍與自責(zé)將他吞噬了個干凈。

    *

    薛懷醒來時瑛瑛正坐在床榻邊打瞌睡。

    他瞧見瑛瑛嬌憨素白的面容后,便不由地一笑。

    薛懷不知曉自己昏睡了多久,可以確信的是瑛瑛一直在他身邊守著他——因他在昏睡時總是聽見瑛瑛自言自語般的聲響。

    “等回京之后還是得去普濟寺給夫君求個避水的平安符才是?!?/br>
    “夫君的屬相與水相沖。”

    “聽說普濟寺后頭的溫泉那兒風(fēng)景宜人,這下倒是沒機會去了?!?/br>
    百無聊賴的瑛瑛只能以絮絮念的方式驅(qū)散自己心里的困意,她自然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昏迷的薛懷身上,一旦薛懷醒來,便要敦促著他喝下滿滿一碗姜湯。

    只是熬了一夜的瑛瑛難以與自己的困意周旋,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她便已靠在床架上睡了過去。

    薛懷輕輕地?fù)纹鹆俗约旱氖直?,盡量放輕了自己的動作,在尋到一個能把瑛瑛攬進自己懷里的姿勢之后,他便伸出手臂將瑛瑛從床榻邊抱進了自己懷里。

    瑛瑛許是困的狠了,即便薛懷褪下了她的錦鞋,將她的外衫剝離,她也沒有醒來。

    薛懷替她掖好了被角,并輕手輕腳地卸下了她鬢發(fā)里的釵環(huán),讓她靠在自己胸膛間恣意安睡。

    其間,薛懷替瑛瑛攏好了鬢邊的發(fā)絲,撫平了眉宇間的褶皺,才闔上眼與她一起沉沉睡去。

    小桃等丫鬟走進內(nèi)寢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樣溫馨安寧的一幕——世子爺靠在床枕之上,夫人躺在世子爺懷中,兩人交頸而合,亦如俗世里一對普普通通的恩愛夫妻一般。

    芳華給小桃使了個眼色,兩人忙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

    瑛瑛醒來的時候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她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男子的懷抱之中,再往上一瞧,薛懷清晰無比的清俊容顏與她只有咫尺的距離。

    她什么時候睡著的?夫君又是什么時候醒來的?

    她就這樣躺在夫君的懷里睡了一夜嗎?

    瑛瑛慌忙要從薛懷的懷里坐起身來,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醒了薛懷。

    懊惱的杏眸迎上釀著寵溺的明眸。

    薛懷先開口問她:“醒了?”

    瑛瑛心里正是不自在的時候,她頭一回剜了薛懷一眼,嗔怪般地問:“夫君醒了怎么不告訴我?”

    薛懷大病初愈,哪里能充當(dāng)她一整夜的“rou墊”?

    薛懷含笑道:“是我不好?!?/br>
    如此如沐春風(fēng)的笑意配上誠摯的歉意,霎時便讓瑛瑛心口的怒意消弭了個干凈,況且瑛瑛哪里是真的在生薛懷的氣?

    她只是在擔(dān)心他而已。

    思及此,瑛瑛不由地憶起了昨日薛懷被人從水里撈起來的駭人模樣。

    驚懼摻雜著擔(dān)憂,瑛瑛頃刻間便紅了眼眶,眼底通紅的她卻還要做出一副堅強的模樣來,“夫君下回能不能不要做這么危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