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轉(zhuǎn)身推開主院門扉，抬步跨過門檻離去。

    停留在原地的沈聿白?目光凝著她的背影，纖細(xì)身影穿過竹林流水小徑消失于宣暉園院前。

    院中無人的瞬間，鶴一抱著藥匣盒入內(nèi)替自家大人重新?上?了金創(chuàng)藥將傷口包扎好，收拾殘布時忽而聽到?垂眸思忖事情的大人道：“叫胡大夫明日下朝時分過來?！?/br>
    鶴一聞言愣了下，應(yīng)了聲是。

    他退下之?后，沈聿白?起身走入與臥閣相反方向的臨時書房，點(diǎn)燃燭火輕車熟路拉開博古架子上?的屜子，取出靜置在內(nèi)的匣盒。

    匣子中裝著的，是一塊玉色極佳的玉佩。

    與它的玉色相比，玉佩做工可謂是稍有天賦的初學(xué)者都不會鍛造而出的模樣。

    翌日清晨，將將梳洗完畢踏出臥閣的秦楨收到?了值守侍衛(wèi)送入的匣盒。

    昨夜就在院外值守的持刀侍衛(wèi)雙手捧著匣盒，垂著頭道：“姑娘，這是世子送來的?！?/br>
    聞言，秦楨抬眸睨了眼空無一人的院門，“他什么時候來的?！?/br>
    侍衛(wèi)手中一空，道：“寅時六刻?！?/br>
    秦楨大抵明白?了，是出府上?朝前送來的。

    她道了聲謝，抱著匣盒走到?院中的百年老樹下，將匣盒放在圓石桌案上?，坐著靜靜凝著匣盒須臾，越看越覺得匣盒的大小似乎有些?熟悉。

    秦楨招手喚來檐下叮囑丫鬟的聞夕，等?她來到?身邊后瞥了眼匣盒，問：“覺得熟悉嗎？”

    “嗯？”聞夕不解地看向緊閉著的匣盒，全然看不出有任何眼熟的地方，倒是覺得印烙匣盒上?雙宿雙飛的鴛鴦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瞬就要飛過她的眼前，“好像不曾在哪兒見過，不過這個大小像是裝玉飾所用?！?/br>
    她的話，也正是秦楨心中所想。

    匣盒方方正正，約莫有女子兩掌大小，裝其他的不甚合適，裝玉飾是有可能的。

    秦楨頓時想起前些?日子還給沈聿白?的戲水鴛鴦玉佩，眼眸微挑，喃喃低語：“他不會又給我?送了回?來吧？”

    沒有聽清姑娘在說?些?什么的聞夕不由得垂下頭，稍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見她抬手落著匣盒扣鎖上?，眸光也隨之?睨了過去。

    匣盒扣鎖抵得極緊，秦楨費(fèi)了些?許勁兒才?將它拉出，掀開匣盒睨見正中央的物品，倏然撲哧一笑?，不可置信地取出那道說?不清到?底是什么的玉飾。

    形狀上?來看，姑且可以?看得出是玉佩，就是玉佩中勾勒出來的光景，著實(shí)令人摸不著頭腦。

    她初學(xué)雕刻玉飾時，也沒有雕成如此模樣。

    聞夕跟在秦楨身邊耳濡目染多年對玉石也多少有所了解，現(xiàn)下也震驚了，頭一次見如此難言的玉飾，“這是誰的大作，是送來給姑娘改造的嗎？”

    “改造？”秦楨眼眸彎彎，指尖轉(zhuǎn)動之?余左右上?下打量著手中的‘玉佩’，眼眸中的笑?意愈發(fā)得明艷燦爛，“說?改造不大恰當(dāng)，應(yīng)該是贈予我?的?！?/br>
    聞夕：“……”

    她張了張嘴，半響都不知道要說?什么好。

    秦楨瞥見聞夕欲言又止，想要說?道幾分又不知該從哪里說?起的神色，也不再瞞她，“是剛才?你去小廚房時侍衛(wèi)送來的，說?是沈聿白?給我?的?！?/br>
    “世子爺？”聞夕聽著更迷茫了，“世子爺為何會送您這塊殘缺玉飾，玉石成色是極好的，就是這形狀多少——”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話語聲漸漸低下，疑惑地歪頭看了眼自家姑娘笑?而不語的神色，眼皮子不由自主地跳了下，“是世子爺?shù)竦?？?/br>
    秦楨不緊不慢地‘嗯’了聲。

    也大概看出了玉佩中間的光景到?底是什么。

    嚴(yán)謹(jǐn)點(diǎn)來說?不是看出來的，“你還記得我?三年前想要給他雕的那塊玉佩嗎？”

    聞夕點(diǎn)頭，當(dāng)然記得。

    玉佩攤落在秦楨的手心中，看了它須臾，笑?道：“這是他依照我?當(dāng)時的畫卷雕刻的?！?/br>
    聞夕又沉默了。

    她記得畫卷玉佩中分明是仙鶴，而眼前這塊玉佩……

    說?這是雕的公雞，聞夕也是信的。

    第84章

    玉佩放回匣盒,收于妝臺上。

    一連多日，秦楨都沒有踏出過鶴園，傍晚時分漫步院中消食時，常常會?睨見立于院門口的欣長身影,他靜靜地站在那兒,身前是鶴園值守侍衛(wèi)抬起攔住去路的手。

    他們隔著偌大的院子遙遙相望。

    即將入秋,漫天的熾熱烈陽漸漸消散，留下陣陣涼爽的秋風(fēng)，而沈聿白手?臂的傷勢也逐漸好轉(zhuǎn),掩藏在衣袖下的紗布也悄然被取下，與此同時,一封又一封的信件遞入了?鶴園。

    初秋的清晨泛著涼意,霜落打垂了?院中的花枝,宣暉園的信件也一如既往地送入鶴園。

    鋒利瀟灑的字跡洋洋灑灑地印在信紙上,與她描述著近段時日京中的趣事?,小到?各處鋪?zhàn)舆汉鹊幕顒?，大?到?官府籌備舉辦的大?型活動?,都給她描繪而出。

    秦楨翻閱完信件,聞夕也領(lǐng)著丫鬟們端來了?早膳。

    她不疾不徐地疊好信件，工工整整地放入信封之中收好，起身時余光瞥見窗欞外微微飄起的濛濛細(xì)雨,問：“雨下了?多久了?。”

    “寅時就開始下的,雨勢看?似微小,不過下了?這么久地上也都已經(jīng)被浸濕?！甭勏叾酥逯喾胖米腊干线吿ы氐?瞥見姑娘若有所思的神色時沉吟須臾,又道：“世子送來信件時，鶴一有在撐傘。”

    聽?聞最后一句話,秦楨斂下凝著雨幕的眼眸看?向?聞夕，走到?妝臺桌案前坐下，也沒有否認(rèn)是在擔(dān)心沈聿白，“他的傷口愈合沒有多久，不適合淋雨。”

    聞夕莞爾一笑，凈手?給秦楨梳妝打扮。

    如果說之前她還?不懂，如今也慢慢明?白過來，姑娘這是不再排斥與世子相處，兩人之間?也隱隱有些情況。

    不說前些日子送入鶴園的玉佩被好好地收在妝臺顯而易見的位置，就說接連不斷送入鶴園的信件，雖說姑娘沒有回信，可送入的信件姑娘也一封不落地看?完將其收整疊好裝入匣子。

    胡大?夫診治后確認(rèn)的傷勢恢復(fù)情況消息，也準(zhǔn)時于傍晚時分送入鶴園。

    對于當(dāng)下的情況，聞夕是即擔(dān)憂又欣喜。

    憂的是不知道重新踏入這段漫長河流對于姑娘而言是否是好事?，喜的是由衷地為姑娘感到?高興，高興她能夠重拾塵封心底的愛意，不再壓抑自身的情愫。

    初初離開國公府那年，秦楨入了?臥閣后聞夕沒有回到?房中，而是不安地坐在院中檐下守著，也就在那時，她常常聽?到?臥閣中傳來強(qiáng)壓下仍然止不住溢出的哽咽聲。

    這樣的深夜持續(xù)了?很久，久到?聞夕都數(shù)不清到?底有多少個這樣的深夜。

    后來，她不再聽?到?臥閣中傳來哽咽聲，漸漸地以為姑娘是丟開了?這份喜歡，直到?世子再次出現(xiàn)在她們的視線中，聞夕又在姑娘的眼中看?到?了?悲憤、難過、不解，以及會?做出回?fù)糁恕?/br>
    她不覺得這些情愫是好的，是極其令人難捱，可對于姑娘而言，也是鮮活的。

    “聞夕?！?/br>
    溫柔中略含嬌俏的話語響起，喚回了?聞夕飄揚(yáng)的思緒。

    不等她回話，秦楨又道：“你等會?兒去和姨母說一聲，雨停后我們出門走走?！?/br>
    “是?！甭勏卮鸬溃?中的長角木梳慢條斯理地穿過烏黑秀發(fā)?，“是要出府嗎？”

    秦楨頷首‘嗯’了?下，凝著妝鏡中的自己，“回院中將尚未完工的玉飾帶回來。”

    她入住鶴園的翌日，西側(cè)院就被清洗打掃出來做她的雕刻之地，所需的工具也在當(dāng)日就送入鶴園，不過仔細(xì)算來，她也有近個把月沒有動?手?雕刻過玉石。

    不是鶴園中的玉石不合心意，也不是嶄新工具不合心意，只是她被歹徒掠走之前就開工雕刻新的玉飾，彼時想著回到?京中再進(jìn)行精雕，誰知意料總是突如其來的，玉飾的雕刻工作也由此被擱置下。

    更何況長公主命她雕刻的玉飾仍放在院中，也需前去搬來尋個時日送去長公主府。

    雨幕是申時五刻停的，縷縷陽光撕開雨霧陰霾，洋洋灑灑地落下。

    漫步于長廊中，隱約能夠聞到?泥土與芳草相知交融的淡淡清香，經(jīng)受過長時間?雨幕洗禮的花朵脊骨又往下垂落了?幾分，池塘中的鯉魚四下沖撞游動?著，擺動?著散著淡淡金輝的尾巴，于水光中熠熠生輝。

    時隔個把月，秦楨踏出了?國公府。

    若是知曉會?在院前撞見秦家大?房三人，她必是不會?出門的。

    車輿還?未踏上院落街道時，掀開窗欞珠簾望著窗外街景的秦楨就瞧見了?院前鬼鬼祟祟的人影，隨即命人停下車輿，隔得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院落前的三道身影，不過瞬時，就看?清他們是何人。

    是她名義上的伯父伯母以及大?堂兄秦?zé)睢?/br>
    他們躲在院外樹木下，左顧右盼，又想要在這兒守著，又怕有人忽然出現(xiàn)。

    看?樣子，不像是今日初初來這兒守她，而是接連守了?多日。

    聞夕也看?到?了?秦家大?房，眉心微皺，“我喚人去趕走他們。”

    眼看?著她說完就要掀開帳幔下輿，秦楨轉(zhuǎn)頭眼疾手?快地擒住她的手?腕，搖了?搖頭：“看?看?他們想做什?么?！?/br>
    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更何況是離開京中多年又悄然入京的秦家大?房，若非必要，秦楨都不想和他們直接扯上干系。

    半垂日光一寸一寸地落下，斜陽余暉悄然落在車輿外。

    幾近個把時辰未挪動?身影的秦楨長時間?望著那個方向?，眼眸稍顯酸澀，微眨眼眸浸潤眼眶的剎那間?，樹梢下的秦?zé)詈龆咱劻?下，身影止不住地抖動?著，將將要跌落在地，撐著樹干都毫無用處。

    秦家伯父和伯母著急火燎地上前攙扶住他，隔得老遠(yuǎn)秦楨都能夠看?到?伯母倏然落下的淚珠，她的眼眶很紅，紅得像是已經(jīng)哭了?許久才會?引起的模樣。

    “蕓香？”秦楨想起了?前些日子聞夕打探到?的消息，微凜著眸凝著秦?zé)钔崞吲ぐ说纳碛?，與吸食蕓香后一日未吸食就會?出現(xiàn)的癥狀無異。

    不多時，秦?zé)钪饾u有了?發(fā)?狂的癥狀，如同失去理智的喪家之犬，一把推開了?攙扶著他的秦家二老，竟然抱起樹干往上撞著，可就這樣好似也無濟(jì)于事?緩解不了?他的難捱，頓時松開了?樹干跌跌撞撞地朝著另一方向?離去。

    秦家二老緊忙跟上他的步伐。

    他們的身影消失后秦楨方才回過神來，微微蹙起的眉梢不疾不徐地落下，示意聞夕掀開帳幔，“我們走吧?！?/br>
    馬凳已經(jīng)備好，秦楨提著裙擺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身形站穩(wěn)的剎那間?她余光瞥見了?一道周身散著滲人寒意的身影，好似下一瞬就要將眼前的事?物吞噬入骨般。

    視線對上時，沈聿白神色中的冷意陡然散去。

    不知是看?得太專注入神還?是他來得悄無聲息，坐在輿內(nèi)的秦楨連他什?么時候來的都不知道，“何時到?的，怎么連腳步聲都沒有。”

    “兩刻鐘前到?的?！鄙蝽舶讻]有瞞她，眸光掠向?樹干的位置，看?了?須臾，“他們之前也來院前叨擾你？”

    “今日是我第一次在這兒撞見?！鼻貥E循著他的目光看?去，愈發(fā)?為他們的悄然入京感到?匪夷所思，“不過他們?nèi)刖┯卸螘r日了?，你和我在璙園那日他們來京中已經(jīng)有近十日?！?/br>
    說著說著，秦楨的神情愈發(fā)?的凝重。

    秦家大?房找上門一事?，她不覺得是他們?nèi)刖┲蟮拇蛩悖蛘哒f，秦家大?房入京，從始至終的目標(biāo)就是自己。

    而此前只是由于有葉煦一事?，院前有暗衛(wèi)把守，暗衛(wèi)撤離不久后又有侍衛(wèi)值守，他們沒有同她接觸的機(jī)會?，可若是能夠知曉院前有暗衛(wèi)，也必然跟在身后窺探多時。

    思及此，秦楨身上泛起一陣惡寒。

    “楨楨，他們的事?情交給我處理，可好？”

    繁雜的思緒被他溫和之余夾雜著清冽的語氣撕開，縈繞在秦楨腦海中的思緒褪去，她收回眼眸看?向?身側(cè)的人，男子看?似溫和的黝黑瞳孔深處凝著散不開的寒，好似只要她應(yīng)下，塵封在溫和眼眸下的清冽會?倏然溢出取締眼前的柔和，頃刻將之吞滅。

    秦楨眸光滑過他受傷初愈的手?臂，不語。

    沈聿白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憂慮，垂在身側(cè)的手?漫不經(jīng)心地往后揚(yáng)負(fù)在身后，“他們離京是因我而起，回京了?要找的也應(yīng)該是我，而不是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