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起眼，想?悄悄看他，沒?想?到他坐對面?，也正注視著她?，她?竊竊的打量被他納入眼中。

    棠昭又垂下?雙目，她?揣測著，他這?么說，應(yīng)該是有客氣話的成分。

    “謝謝?！彼?低低地說，也客氣地應(yīng)一聲。

    他看著她?說謝謝的眼，試圖從里面?找出幾?分真實(shí)性?。

    “后來我是給你發(fā)過消息?！?/br>
    忽然，周維揚(yáng)冷不丁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棠昭遽然睜圓了杏眼，怔怔在想?，他說的是哪一件事。

    那天加回他的聯(lián)系方式時，她?問是不是給她?發(fā)過消息，否則怎么會知道自?己被刪了？

    周維揚(yáng)略一思索，坦白道：“兩?年之后吧，我在美國看到你的品牌廣告了?！?/br>
    他繼續(xù)說下?去，神色平靜：“想?恭喜你，但?是覺得你應(yīng)該聽過太多的恭喜了。發(fā)的時候還有點(diǎn)兒?猶豫，發(fā)完覺得我多慮了?！?/br>
    說著，他勾了下?唇角，滿是自?嘲意味。

    因?yàn)樗?早已經(jīng)把他刪了。

    虧他還那樣字斟句酌，怕引她?不適。

    人家早就不適到，通訊錄里多一個人都礙眼。

    棠昭垂眸凝神，她?回避了刪除好友這?件事，過好久，才聲線輕緩地說一聲：“雖然已經(jīng)有很多，如果能聽到你的恭喜，我還是會很開心的?！?/br>
    這?話聽著比剛才那句謝謝還要坦誠些。

    周維揚(yáng)笑道：“我比較特別，是嗎？”

    他隨口接的一句話，她?可以?不答，可以?簡單地嗯一聲，但?棠昭努力地突破著喉嚨口的難關(guān)?，艱澀地吐出兩?個字，擲地有聲地，想?要告訴他：“是的?！?/br>
    她?一講完，就咬緊了下?頜。

    盡管音色很輕，也不難聽出音節(jié)的顫抖。

    她?在竭力克制著什么。

    放下?碗筷。

    “不好意思，借一下?衛(wèi)生間?！?/br>
    語速之快，是生怕下?一秒就要露怯。

    棠昭說完，也不等周維揚(yáng)回答，就急匆匆背過身去。

    她?沒?耐心、也沒?有更清晰的視線再去找他家里的客衛(wèi)，直接奔著她?剛才路過的那間臥室。

    衛(wèi)生間的門開著，百葉窗也被打開了，通風(fēng)良好，里面?滿溢一種刮胡泡的清香，是橘子味的。

    棠昭站在洗手池邊，兩?只手的手掌統(tǒng)統(tǒng)覆在眼睛上，要把所有的不痛快都遮掩，慢慢地，掌紋被guntang濕熱的眼淚包裹。

    她?不敢抬頭看鏡子，不想?看自?己的狼狽，或者是動情的樣子。

    除了憤怒，淚水也是不能抑制的——

    她?好想?要聽到他親口說出的恭喜。

    不僅僅是在廣告牌上出現(xiàn)，她?在戛納的時候，在金馬的時候，她?每一部電影上映的時候，任何她?為自?己感到驕傲的時候。

    他不在，心口就總覺得空了一塊。

    好想?要在鮮花開滿的路上，看到他為她?鼓掌的身影。

    第一個祝她?殺青快樂的人，說要陪她?一直走下?去的人，陪她?長大的人，在她?每一個人生的重?要節(jié)點(diǎn)，她?卻看不到、再也等不到他的出現(xiàn)。

    發(fā)過的誓都成了泡沫。

    承諾過的陪伴被命運(yùn)的洪流沖走。

    在這?個泥沙俱下?的成人世界里，茫然尋找而又無能為力的感覺，只會讓她?越走越孤獨(dú)。

    棠昭哭重?了，不由地聳著肩膀，很怕下?一秒就要痛哭出聲，只能緊緊地捂住嘴巴，把嗚咽都埋在了身體深處。

    等她?再抬起臉看濺了水滴鏡面?，臉上的濡濕已經(jīng)被洗凈，她?檢查了眼眶，確認(rèn)沒?有明?顯的紅痕，用紙巾擦干凈一切水珠，開門出去。

    門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棠昭用力推了推，從門縫里擠出去，看見了一只匍匐在地的貍花貓。體型不小，但?是很瘦，因?yàn)槟赀~而顯現(xiàn)出疲態(tài)，貓貓趴在地上，正抬眼看她?，姿態(tài)有幾?分艱難，艱難里透著楚楚可憐。

    “周維揚(yáng)，你養(yǎng)貓了？”她?夠著腦袋，對外面?說一句。

    他放下?筷子，走過來。

    周維揚(yáng)俯身，把因?yàn)椴⊥词莸结揍镜呢埍У綉牙?，說：“你不記得它，它還記得你呢?！?/br>
    “這?是……”棠昭恍然有幾?分印象。

    “我們在路邊上撿的，真忘了？”

    她?腦袋里嗡了一下?，閃過一線記憶。

    大一的冬天，他們一起救起一只小貓。

    她?記得，她?還叫他拱手相讓，小明?這?個名字，給了他們的貓貓。

    周維揚(yáng)說：“膽子小得很，家里來陌生人是絕對不會出來的?！?/br>
    言外之意，她?不是陌生人。

    棠昭剛收斂好的情感又往外冒，鼻尖的酸脹化作眼梢的淚，滴落在順滑的貓毛里。

    她?趕緊抬手拭眼睛。

    由于周維揚(yáng)的視線沒?從她?臉上挪開過，他已然發(fā)現(xiàn)了那顆淚，便順勢抬手，碰了碰她?眼側(cè)的濕氣，被她?擦去過最濃烈的一團(tuán)，剩余的液體凝不成固態(tài)，只有一點(diǎn)熱烈的知覺，被刻印在他的指紋中。

    周維揚(yáng)看著她?不停煽動來掩飾心聲的睫毛。

    而后又低頭看了看懷里的貓，他說：“活不了多久了，以?前還能跑能跳的?！?/br>
    棠昭一驚，嘴唇微翕，面?對這?種莊嚴(yán)凝重?的話題，人多有怔然，脫口是傻傻的一句：“為什么啊。”

    “生老病死，有什么為什么?！敝芫S揚(yáng)像早已釋然，說起來，臉上還能沾一點(diǎn)吊兒?郎當(dāng)?shù)男Γ澳氵€真指望它跟我們一起活到八十么？”

    他說：“摸一下?吧，下?次來可能就——”

    “你別胡說！”棠昭皺眉，眼尾簇一團(tuán)怒光，神態(tài)里有很少見的凌厲，剛才到門口那一出都不見得如此，是真生氣了。

    周維揚(yáng)收了聲，沉默許久，只低頭看著她?撫摸小明?的腦袋。

    “海城要我陪你去嗎？”他問。

    棠昭擼貓的速度放緩，她?頓了頓指尖，低眸說著：“我也長大了，可以?一個人做很多事了。”

    他置若罔聞：“需要嗎？”

    棠昭默不吭聲片刻，又問道：“你有時間？”

    沒?有當(dāng)機(jī)立斷地回絕，就是給彼此以?靠近的轉(zhuǎn)機(jī)。

    他說：“有，正好打算放個假?！?/br>
    末了，應(yīng)答的話在唇齒間轉(zhuǎn)圜一番，棠昭清醒了一些，最終還是拒絕道：“會被別人看到的。”

    他有千言萬語要說，附和也好，反駁也好，或者說這?事兒?他能解決，斬釘截鐵一點(diǎn)平復(fù)她?的擔(dān)憂，都好。

    不過此刻，所有想?法都徐徐收回，周維揚(yáng)顯得疲于跟她?較這?個勁了，只淡淡應(yīng)一聲：“行?！?/br>
    來接棠昭的是周維揚(yáng)給她?備的一輛車。

    她?坐在車?yán)?，穿梭在這?個下?午城市繁忙的街口，離他的住處越發(fā)遙遠(yuǎn)。暴曬的日光之下?，他殘存的氣息也在漸漸消散。

    棠昭打開手機(jī)，輸入一個好久不用的微博賬號郵箱，本以?為太久不登錄，需要驗(yàn)證之類的繁瑣流程才能進(jìn)入。

    然而，比想?象中順暢。

    輸完密碼，緩沖兩?秒鐘，微博名就赫然跳了出來：

    喜歡的人姓周。

    這?類id在互聯(lián)網(wǎng)，一般用戶年齡不會超過18歲。

    擱在眼下?，是會被放到朋友之間調(diào)侃到?jīng)]?完的中二期網(wǎng)名之一。

    當(dāng)年也不知道抱著什么樣的想?法輸下?來的，一個冒傻氣的名字，后來等她?想?改，發(fā)現(xiàn)居然只有vip有改名資格，只是互聯(lián)網(wǎng)沖個浪，如今連改名也需要成本了。

    于是拖拖沓沓的，就時過境遷了。

    627條僅自?己可見的微博。

    除了第一條和最后一條，全都只有三個字：周維揚(yáng)。

    她?每想?他一遍，就寫下?他的名字。被攻擊無措的時候，被欺騙被打壓，無力翻身的時候，在每一個獨(dú)自?流眼淚，夜深人靜的時候。

    現(xiàn)在早已可以?云淡風(fēng)輕，臉上帶點(diǎn)假笑說，都過去了，我賺這?么多錢，被人罵兩?句怎么啦。

    可當(dāng)陳舊的傷痕被打開，心頭仍舊忍不住一陣鈍痛，他的存在陪她?熬過最難的時光。

    最后一條微博，也停留在三四年前了。

    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呢？記不清了。

    好像是被某個合作的男演員粉絲罵，說她?貼著他們家哥哥炒作。

    這?種事情發(fā)生過許多次。

    棠昭從來沒?有在網(wǎng)上表露過怨氣甚至只是回應(yīng)，公司也從來不會幫她?澄清或者狀告，唯獨(dú)那一天，她?看到了許多尖銳的措辭，突然之間特別難受，半夜在大號上發(fā)了一張照片，照片是她?拍的，拍的是夕陽。

    她?的粉絲在評論里紛紛安慰，說日落很美，jiejie要加油哦。

    沒?有人知道，照片與日落都已經(jīng)過了時，拍攝的時間要更早一些，她?坐在老宋的車?yán)?，手機(jī)鏡頭越過少年的肩膀，對那位混世魔王還有幾?分忌憚，小心翼翼地對他說：我想?拍一下?太陽，你放心，不會拍到你的。

    沒?有人知道，日輝還殘留他話里的溫度：

    變強(qiáng)大，就不會有人傷害到你。

    她?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她?在努力變強(qiáng)大，只把多余無用的脆弱放在同一天的小號里：

    【周維揚(yáng)，別留我一個人。】

    棠昭握著手機(jī)，看著頃刻被他的姓名鋪滿的屏幕。

    她?打開了過期的疼痛，也看到了過不去的依依不舍。